大理寺府衙内,文棋双手被绳子捆在身后,身后一左一右两个侍卫将文棋用力摁住,跪在地上。一路挣扎中,文棋原本打理得整整齐齐的衣衫被汗水浸湿,又被揉得发皱。几根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显得很是狼狈。
“文棋,老实交代,你是怎么在检查严格的科考上作弊的?”大理寺侍郎站在堂内,盯着文棋。
文棋脸色很难看,他一个自出生起就吃喝不愁、没受过苦的长安公子哥,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对待。“大人明鉴,学生是真的没有舞弊啊。”
文棋艰难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总算觉得舒服了一些,缓了一口气,继续道:“大人大可以去查,看看是否能够查到什么实据?不能因为我背错了一篇文章就要将我下狱吧,这还有王法、有天理吗?”
“文棋,注意你的言辞!”大理寺侍郎不悦地看着文棋。方才已经有人将今日礼部的事情告知与他了,凭他多年的断案经验看,这个文棋十分可疑。但目前,确实还没有能够确定他舞弊的直接证据。
文棋被折磨一折腾,已经有些累到脱力了,双腿也跪得发麻,力不从心地垂着头。如果不是后面的两个侍卫按住文棋,他可能已经整个人栽倒在地了。文棋现在就是靠一股气撑着,他断定这些人找不出证据,现在只要文棋自己死不松口,不承认作弊这件事,大理寺与太子就奈何他不了。
“先把他押下去,关起来。”大理寺侍郎开口道。
这天夜里,有两波人忙得天昏地暗。
一波是大理寺的官员,而另一波,则是文府的人。
“如何?太子殿下怎么说?”文瀚与文母等在前厅,看到派出去的家丁回来,连忙走上前去,急切地问道。
“回老爷,太子殿下说少爷舞弊是板上钉钉的事,不会有错,不可能放人。”
听到这话,文瀚心里已经凉了一半,又追问道:“那是否能够让我进去探视一二,送些衣物吃食?文棋这小子自幼便没受过苦,更何况是与大理寺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关在一起啊。”
“是啊是啊。”文母也不复以往端庄淑丽的模样,脸上的妆容都有些斑驳了,发钗也歪了,但现下都无心去管。“让我们去看看阿棋,送些东西也好。”
“这......”家丁犹豫,“太子殿下说所有探视一概不许。”
“这可如何是好啊?”文瀚踉跄地退了两步,与文母互相搀扶着。现在,他们不再是长安城内的户部尚书与尚书夫人,只是一对牵挂独子的寻常父母罢了。
忽然,有人通传道:“老爷,睿王殿下派人来了,此刻就在门外。”
文瀚心下一惊,“快请进来。”
文瀚坐在前厅,看着家丁领着睿王府的侍从进来,心中惴惴不安。一方面,睿王与太子一母同胞,关系亲厚,必然是站在太子那边的。而现在,太子严令要追查文棋舞弊一案,并且态度坚决不容任何人求情或探视。睿王此刻派人来,难道是要替太子示威发难,警告文府不要有小动作吗?但另一方面,睿王此时还未正式入朝拜官,只是从旁协助太子、入朝听政。他若是派人来宣布太子的命令,似乎也不合礼法。
就在文瀚心中猜疑不定时,睿王府的侍从已经走到他面前。
“文尚书。”
“请起。不知睿王殿下有何要事?”
“殿下让小人转告文尚书,过两日他会替文尚书与太子殿下斡旋一二,让文尚书进去大理寺探视一下文棋。”
“太好了!谢过睿王殿下!”文瀚惊喜,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不过。”睿王府的侍从继续说道:“关于这次舞弊案,太子殿下会如何判案,文尚书心中应当知晓。”
随着侍从的话,文瀚脸上的笑渐渐凝固。
“文尚书若是知晓什么内情,不妨劝文棋坦白从宽,免受牢狱之苦。话已至此,文尚书自己思量。”
文瀚沉默地坐在位置上,良久方回过神来,“多谢睿王殿下提点。”
睿王府侍从离开了,独留文瀚一个人坐在前堂,揉着眉心。
“老爷,如何了?睿王殿下可是说了什么关于阿棋的消息?”
文瀚看着妻子,挤出了一抹笑,拍了拍文母的手,“睿王殿下说过两日他会在太子殿下那里替文棋求求情,让我们送些东西进去。”
“太好了!”文母松了一口气,险些就要哭出来了。
“是啊,所以这两日你便替儿子准备点衣物和吃食,先备着。”
“好。”文母应道,就要去做准备,走了两步,又回头,“那睿王殿下可有说何时才能放阿棋回来?”
文瀚僵住,艰难道:“夫人莫急,我这几日再去找找相熟的几位大人,阿棋很快便会回来了。”
看到妻子微微安心而带着期盼的眼神,文瀚却如鲠在喉。他知道文棋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作为父亲,他很清楚文棋的性格和才学,所以在放榜那日,他便已经知道事情可能不妙了。但文棋一直犟着不承认,文瀚便也存着几分侥幸。想着要是没人发现有异,文棋安然度过此关,以榜眼的身份,得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哪怕之后自己辞官了,文棋也能自己有个一官半职傍身。
事与愿违,文瀚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觐见当场,文棋自己绷不住,露了马脚,引得太子殿下怀疑。文瀚平日也算得上是公正不阿,但牵涉到自己的亲生骨肉,有几分私心也是人之常情了。虽知文棋舞弊之事不妥,也有违自己平日里对他的教导,但此刻,文瀚心中还是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些埋怨。
为什么太子殿下就不能网开一面,给自己一点情面呢?
自己作为户部尚书,自太子入朝以来,一直是尽力支持。朝中谁人不知,他文瀚是个太子党。对自己人,太子殿下也要这样执法严明,不留情面吗?
文棋是自己的独子,若是连儿子、连自己的家都守不住,谈何报效朝廷?
文瀚摇摇头,将心中这些不该有的杂念尽数摒弃,起身,步入夜色中。
睿王府书房内,灯烛燃得正旺。
马子良推门而入,正巧与准备出门的李瑄打了个照面。
“你忙完了?”
李瑄摇头,“没有,不过不想看了。”
“我就说嘛,事情总是忙不完的,要劳逸结合。”马子良笑道。
李瑄的身手不错,在马子良给他造了几个借力之处后,几个跃身,便翻上了屋顶。
“阿良怎么上来?”李瑄坐在屋顶上,笑着看向马子良,“要不要我拉你一把?”
马子良站在院内,对李瑄扬扬头,一脸臭屁,示意自己不用他帮忙。
李瑄笑着,看到马子良拿出山河笔,随意而肆意磊落地在虚空中挥了几笔。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没看到任何东西出现,院内的榆树却簌簌而动。几道无形的清风轻柔地环绕在马子良身边,马子良身体一轻,便飞上了屋顶。
马子良收起山河笔,朝李瑄得意地笑了笑。
李瑄笑着打了一下马子良的肩膀,接着双手环抱,毫无形象地躺在屋顶的瓦片上。
“阿良的灵力是不是又进步了?我记得你之前是控制不了这种无形之物的。”
马子良也学着李瑄的样子躺下,“是啊,在秦贺和老师的严格训练下,连我这种水平一般的,最近都大有长进呢。”
“其实主要是鬼帝前辈吧。”
马子良想了想,失笑,“比起总是坐在一旁,却不是喝牛乳茶、就是吃乳酪酥的老师,秦贺倒是更像我真正的师傅。”
“也许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老师才想让我多学些本事。这样将来即使他不在我身边,好歹我也能有自保的能力。实在打不过,也能跑掉。”
“父母、师长,有时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记着我们这些晚辈的。”
“所以你才派人去给文瀚送口信。”马子良侧头,看着李瑄。
长安今夜的天空很疏朗,只有几缕薄似轻纱的云,悠悠地浮在天际。月光如同屋舍里的一点灯烛,莹莹若若。
李瑄的眸子映着银月,像安静的青山,凝望着河川。
“说到底,为人父母的,哪有不担心儿子的。文瀚为户部尚书,算得上是不负当年父皇对他的提报。只是文棋,没能如他所愿,成为一个磊落端正之人。”
“科举舞弊,这事会怎么判?”
“撤除成绩,十年内不得再考。”李瑄默了默,“这处罚于文棋而言,说重也确实不轻。但若他能坦然,即使不入朝为官,凭着文瀚的积攒,倒也不至于穷困潦倒。只是他自己不甘心罢了。”
“能坦率承认自己确实不如别人,这世上又能有几人呢?”马子良叹气,“更何况是在长安这种一举一动都要被人盯着看的地方。”
“但犯了错,就必须被惩戒,这是皇兄的处事原则。他不会看在文瀚的面子上,对文棋网开一面的。”
即使文瀚一直是坚定的太子党,皇兄也不会因为这个有所顾及。这正是李瑄担心的。秦贺曾经暗示过他,过刚易折。李瑄知道,秦贺是在指皇兄。
但即使是鬼帝,也不可太过干预凡间事务,尤其是人间皇室。这也是李瑄一直没有与李琮坦白自己与天界、冥界之人都有往来的原因。
若非我此前还没有入朝,鬼帝怕是也不会让雪公子与阿良和我过多接触。李瑄怅然地望着夜空。
“若是你,你会怎么做?”马子良好奇地问。
“若是能找到实证,自然是秉公处置,哪怕文瀚会有怨言和不满。毕竟法之尊严在于执行。”李瑄顿了顿,“但若是找不到实证,我会压下这件事,承认文棋的榜眼身份。以此维护科考的公正性。”
李瑄看向马子良。
马子良看到了李瑄的无奈,却也听到了李瑄的坚定。
如果真让阿瑄来选,他是真的能如他所言,放过文棋的。马子良想到秦贺对他的嘱咐:“随着你的灵力增长,你会对很多事情的走向有预感。但注意把握能让李瑄知道的分寸。有些人和事,有他们自己的命数。”
“放过文棋?”李琮紧皱眉头,看向李瑄,“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李瑄顶着李琮严厉的目光,解释道:“皇兄与大理寺找不到文棋舞弊的实证,不是吗?”
“但文棋的样子,显然心里有鬼。阿瑄你难道看不出吗?”
李瑄默然,无奈道,“我也知他肯定不清白,但若是一直找不到证据,皇兄难道便要一直关押着文棋吗?”
“前几日,你假传我的命令,放文瀚进大理寺的事情,我并非不知道。”
李瑄笑了,“我当然知道。若非皇兄默许,我在朝中尚无官职,古板的大理寺侍郎怎么会让我带人进去。皇兄还是顾念文尚书劳苦的。”
“所以。”李瑄认真地看着李琮,“皇兄就真的不能让步一次吗?”
“若是能查出文棋作弊的实据,一五一十地摆给大家看,百姓们会称赞皇兄执事公正,不惧官胄权势。但同样,会让人质疑科考的公正性。而若是查不出证据,却仍要给文棋定罪的话,则会寒了一众支持皇兄的官员们的心啊。”
李瑄已经顾不上许多了,他有种预感,事情快要结束了。李瑄索性把话摊开来,与李琮一一辨说分明。
李琮半是赞赏、半是不满地看着李瑄,目光欣慰,语气严厉,“阿瑄入朝这些日子,长进许多。你的分析确实切中要害。”
“那皇兄何不听臣弟一言?”李瑄急道。
李琮缓缓起身,看向窗外。飞阁金殿,层层庙宇,气象万千。
“我并非是为了让人称赞我公正,方才如此行事的。如若愧对我本心,我宁愿不做......”李琮没有说完。宫中一言一行皆要谨慎,但李瑄明白了,李琮这是不愿让步的意思。
“阿瑄这些日子就留在府上休息吧。”李琮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三日后,我会当众审理文棋。”
虽然李琮同学很快就要领盒饭了,但我其实还蛮喜欢他的性格的,当然了前提他不能是我的老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