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错乱，丝绦拂面，惊鸿一照影。
秦贺靠在雪见鹿颈侧，零落的发丝蹭过鼻尖，痒痒的。
忽然，秦贺迅疾伸手掐住雪见鹿脖子，厉声警惕，“你是谁？”镜湖中央怎么会有人？
被人掐着脖子，雪见鹿眼中笑意不减，“你住在镜湖附近，不是天天能见到我吗？”
天天能见到？那尾小鱼？不对。秦贺马上否定了自己的猜测。那条金色小鱼显然只是灵力分身。他说我天天能见到......秦贺眼中惊讶一闪而过，“你难道是......菩提神树？”
“菩提神树”四个字兀一出口，雪见鹿忽地化为万千莲瓣，在空中纷纷散落，青色莲花花瓣被金线缠绕，一圈一圈围着秦贺。秦贺看着游走在他身边的金色灵力，暗自惊讶：这人的灵力能够实体化！雪见鹿带着笑意的声音轻飘飘地在上方响起，“真聪明。”秦贺抬头一看，雪见鹿正坐在菩提神木的枝干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最初的惊异过后，秦贺又攥紧身侧的小刀，“你把我带来这里干什么？”菩提神木为何忽然要见我？秦贺感受了一下身体的变化，刚刚一瞬间，自己身上水鞭之刑的伤就完全愈合了，甚至即使秦贺现在驱使不了灵力，也能感受到极其浓郁的灵气正在源源不断往自己体内过饱和地渗透。他为什么要帮我？我一个身无长物的凡人，有什么理由值得菩提神木大费周章将我引来？
“这么警惕啊......”雪见鹿呢喃，一个翻身从树上轻巧落地。雪见鹿靠在树干上，笑着瞥了瞥秦贺握着小刀藏在身后的手，“你还真是和秦故说的一样，防备心很重。”
秦贺一愣，“你认识师傅？”
雪见鹿挑眉，冲秦贺扬扬下巴，转身朝神木深处走去。秦贺盯着雪见鹿的背影看了一会，将小刀收起，跟了上去，但一直保持着十步的警惕。
一帘一帘的气生根在雪见鹿靠近时缓缓飘动，穿过层层青蔓，两人往深处走去。“喏！给你看看这个。”雪见鹿将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抛给秦贺，秦贺伸手接住。“《天界轶事录》......”秦贺默念出上面的书名。“还有这个！”雪见鹿又丢了一本东西给秦贺。“《三界怪谈》。”
秦贺有些无语地盯着雪见鹿继续在树干上翻来翻去的背影，“原来师傅当时买的那些杂书，都是拿来给你看的。”
有一段时间，一些七七八八莫名其妙的的书经常出现在秦故家里。什么《你所不知道的十个天京的许愿圣地》、《与木植沟通的一百个小技巧》、《灵修者的日常生活》之类的，秦贺只在天京城内角落的小杂铺才能偶尔看到的奇怪书籍，每次都能精准无误地被秦故锁定并买走。起初秦贺还问过，“师傅喜欢看这些书吗？”秦故笑而不语。秦贺以为师傅是不好意思承认，就当每个人都有自己一些小癖好，师傅私下喜欢看这些闲书，倒也无伤大雅。但秦贺发现，每次买回去的书，秦故都没翻开看过，只是放在桌案上，然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莫名其妙消失。秦贺奇怪：师傅都买了，我也看到他买了，怎么还要藏起来呢？
二十岁出头的秦贺还是抱有少年人的好奇心的。一次，他将秦故的院子翻了个遍，也没找到秦故之前买过的杂书。“加起来得有快一百本了吧......”秦贺喃喃自语，在心里粗略数了数秦故买过的书，“师傅藏哪去了？不会还专门辟了一个芥子空间吧......”
现在，秦贺终于了然，原来都被这个人拿走了，不，准确地说，秦故就是专门买给这个人看的。
也不知道菩提神木是不是也对雪见鹿喜欢看这种书的爱好有些恨铁不成钢，雪见鹿找了半天，也只翻出两本。雪见鹿不满地戳了戳神木的树干，“喂！还给我！”神木没有反应。“哼！”雪见鹿手掌一翻，从芥子空间取出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秦贺定睛一看，这不是凡间小孩踢的鸡毛毽子吗？只不过他这个，应该是用灵兽的羽毛做的。秦贺眨眨眼：希望这个毽子不是师傅做的，虽然技多不压身，但有些技能也没必要硬学......
雪见鹿在树干上轻点几下借力，落到其中一根树枝上，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蹲在树干上，从“鸡毛毽”上揪下一根，轻轻搔弄树干。秦贺站在下面，斜靠在树干上，双手环抱。一抹秦贺自己都没注意的浅笑浮现的嘴角，秦贺十分放松地倚在一边。
忽然，秦贺背靠的树干猛地抖了抖，秦贺赶紧转身。粗壮的菩提树干猛烈地晃了晃，无数气生根也跟着摇晃，像一个要打喷嚏却打不出的人。雪见鹿停了下来，托着下巴，歪着脑袋，等神木的摇晃停下后，又故技重施。秦贺找了一个没有气生根的地方，屈腿坐下，免得待会被波及。秦贺看着这一人一树的互动，最终雪见鹿以自己的坚持不懈取得了胜利，菩提神木伸出气生根蔓，强行从雪见鹿手中扒出他用来使坏的“鸡毛”，将一筐书递给雪见鹿。雪见鹿得逞地偷笑，单手领起半人高缸大的木筐，从树上跳下来。雪见鹿领着一大筐书，递到秦贺面前，筐内的书稳稳当当纹丝未动。
秦贺的视线顺着木筐落到雪见鹿领着书的手上。怪力......
“给我干什么？我不看这些书。”
“啊......难怪你总是那么无聊，天天对着院外那棵老树说话。”雪见鹿小声嘀咕。
“你！”秦贺一惊，“你怎么知道？”秦贺经常对着秦故屋外一棵老树自言自语，大多时候是在背剑诀，或者是将最近看到的天京世家少爷们的新鲜事领几件出来点评一二，有时也会无聊地背诵《灵兽大全》或者《法阵及法咒的奥秘》之类的书。秦故一直以为秦贺是在外面练剑，从来没管过他。秦贺震惊地盯着雪见鹿：这个人怎么会知道？
“想知道吧。”雪见鹿摇摇脑袋，“你帮我去天京买书，我就告诉你。秦故好久没来了，我之前的书都已经看过好多遍了。”
“你不能自己去吗？还是说你没有钱......”秦贺想了想，“你随便砍一段神木的枝干拿去天京，都能引得大家疯抢了。”
“我不能出镜湖。”雪见鹿的声音变得有些闷闷的，不过下一瞬就凑到秦贺面前，幽冷的檀香袭来，秦贺不自在地退了半步。“所以你帮我去呗。”雪见鹿的声音拖着一个小尾调，像小孩对长辈撒娇要糖果的语气。
这声音像个小钩子，一下挂在秦贺心间。这人平时对师傅也这么说话吗？秦贺默默地想象了一下。师傅没有孩子，据说在凡间的时候也没有，是不是人到了一定岁数拳拳父爱之心就会自觉唤醒，看这人对师傅的态度，师傅不会是把他当小孩宠了吧？秦贺面无表情地扫了扫雪见鹿，不得不承认雪见鹿撒起娇来是有天然的外貌优势的。
“不要。”秦贺冷硬地拒绝了。看到雪见鹿失落地耷拉下来，秦贺忽然有些犹豫。不过，在脑海中想了想自己蹲在小破书摊上给这人淘杂书的画面，秦贺打了个寒颤，毅然决然地压下心中那点同情的火苗，转身就走。
即将走出神木，秦贺不知怎的，回头看了一眼。那处空无一人，雪见鹿不见了，那一筐书也不见了。气生根悠悠晃动，偌大的空间静得十分荒凉。秦贺心底隐隐有些失落。
这么没有毅力的，不再努力一下吗......
秦贺走后，安静无声的神木内，泄出一丝痛呼。
雪见鹿靠在神木背后，手腕上的念珠发了疯似地缠紧，死死箍住雪见鹿的左手，手腕骨“咯嗒”作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雪见鹿仰头靠在背后的树干上，左手垂下贴在神木上，金色的灵力将念珠与树干缠绕在一起，若隐若现的金光轻柔地安抚着躁动的念珠。
一滴冷汗从雪见鹿眼角滑落，雪见鹿嘴唇动了动，似乎在和什么东西无声对话。
别生气了，你都快枯萎了，还生气呢？
神木的气生根悠悠晃动，像是在与雪见鹿对话。
可我就是忍不住去想啊。
雪见鹿抬眸，看着神木青翠的树冠，枝叶遮天蔽日，将阳光与蓝天都吝啬地遮住了，不愿雪见鹿的目光落到除它之外的其他地方。雪见鹿温柔地摸索着神木粗粝的树干，嘴角勾起一抹天真的笑容。
你也听到秦故之前的话了，外面的事情原来这么有趣......
雪见鹿手腕上的本来松缓的念珠又箍紧了。雪见鹿闭上眼睛，任由青绿的气生根轻柔地将他包围，丝丝缕缕的气生根缠绕着雪见鹿，渐渐的，人影消失了，只留下一个青色的树瘤。
将意识沉潜入神木之中，雪见鹿又陷入沉睡。
神木的根系盘根错杂，遍布整个镜湖湖底，又通过镜湖附近的其余灵植，可以感知到整个天界发生的事情。雪见鹿意识昏睡前，看到秦贺踏着蒙蒙晨光回到屋子。身上的伤已经完全恢复，秦贺直接将守在小路上的两个周家的下属打晕了绑在树上。进屋前，秦贺回头看了一眼屋外的老树，似乎有人在注视着他。
回来的路上，秦贺好像猜到了雪见鹿为什么能够知道自己自言自语的内容。他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凡间的木植以及天界的灵植大部分都是启了灵智的，只不过有些聪明些，能够躲避鸟类的啃食，有些植物的灵智，则只够它们判断哪面的阳光比较充足。而神木必然是启了灵智的，加上如果植物也有三六九等的话，那菩提神木可就是万物的头头了，神木想知道什么，问一下手下的小弟，自然也就知道了。
只是秦贺想不明白，那个人为何唯独对自己感兴趣呢？他与师傅又是如何认识的呢？暂时没想清楚，秦贺摇摇头，进屋休息了。
天京的市街总是十分热闹，至少百年前是如此。独行的散修们还未被势力扩大到百年后那般地步的世家逼得只能在河洛生存，虽然灵气比不得千年前，但各种可供观赏的小灵植、或是观赏作用大于战斗作用的小灵兽，以及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还是很多的。博人一乐的小铺子，和能够淘到宝贝的小摊子各占四成，至于剩下的两成，则是秦故经常光临的小书摊，以及专卖蕴含灵气糖豆的小店了。
一张“哈哈大笑”符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向昊轩身后袭来，昊轩步速不减，身后却像是长了一只眼睛，在符咒即将贴到他后背的前一瞬，反手“啪”地握住了。符咒在无形的灵力中化为灰烬，消失在昊轩手中。昊轩瞥了旁边一眼，“上次是‘原地跳十下’符，这次又是什么？”
应渊从旁边拥挤的人群后探出身来，几个闪身，从人群旁边擦过，来到昊轩身边，“你试试不就知道了？”说罢，应渊从怀里拿出一大叠符纸，一张一张展示给昊轩，“我还有‘泪流不止’符、‘怒吼三声’符、‘长高一尺’符，你想试哪个？”
昊轩眼神逐一扫过应渊手上的符纸，语气思索，“我想......我想试试这个！”话音未落，昊轩抓起一张符，另一只手按住应渊的肩膀，将符往应渊额头上贴去。
“欸......”应渊状似不满地笑了一声，脚下法阵一闪而过，再次出现时，从身后按住了昊轩的手，“你别客气啊，这符还是留给你试试！”
昊轩躲开应渊贴过来的手，脚底一滑，退到三米之外。应渊勾起一抹笑，脚下一点，向昊轩袭来。昊轩笑骂一声，一手捏诀，一道电光朝应渊劈去。
街上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二十来岁的少年人霎时间过了几十招。
“等等！等等！我错了！”应渊率先认输，一脚滑开，退出昊轩雷光的波及范围。
昊轩收起手上的雷光，挑挑眉，“哼！”
应渊瞥了瞥周边围着两人看的群众，冲昊轩扬了扬下巴，身影消失在原地。昊轩脚尖一点，跃上屋顶，朝天京城外掠去。
“走了走了。”
“散了吧，人都走了。”
街上聚集的人看应渊和昊轩都离开了，无趣地散了。
人潮分落，露出后面的秦贺。
秦贺原本是要往街那边走，回城外屋子的，但无奈人群挤在前面，他只好站在街边等了一会。这一等，秦贺无聊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对面的小书摊上。
这街不宽，饶是秦贺没用灵力强化视力，也能将书摊上的书名看得清清楚楚。本是无意间扫过这些书，忽然，秦贺的目光一顿。
《野外生存技巧之灵兽的烹饪方法》？
这书名让秦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位一手能领起一缸书的人。
感觉会是他喜欢的书......这个念头在秦贺脑中滑过。察觉这个念头后，秦贺非常刻意地将自己的视线从书摊上挪开了。无奈，旁边不知道有什么精彩的东西看，加入拥挤大军的人越来越多，秦贺被人群推着，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书摊前面。一低头，正常的十四个字组成了一个颇为奇怪的书名，赫然显映在秦贺视线内。
秦贺在心里骂了一声，不知道是在骂街上的人，还是某个在他脑子里阴魂不散的人。秦贺愤愤地背过身去，秦贺不像昊轩，身后没有长眼睛，背过身后绝对就看不见《野外生存技巧之灵兽的烹饪方法》这十四个字了。
一道清朗的声音带着笑意在人群中间响起，说的什么没留意，声音中带着的笑意却是让秦贺莫名不爽。众所周知，一个人烦躁的时候连笑声也会觉得刺耳。
很快，人群纷纷散去，秦贺松了一口气，正欲抬步赶紧离开这个地方。谁知刚走出一步，衣袍就被身后一人拉住。秦贺不解地转身，刚回头，一本大书就被人塞到怀里。
“看你盯着这书好久了，反正也没人买，送你了。”
“我没......”秦贺下意识反驳摊主，脱口而出的却是，“这书是个系列吗？还有别的内容吗？”
听到自己说了什么，秦贺真想给自己一拳。原来刚刚发呆的时候心里是在想这个是吧，秦贺理性的大脑恨其不争地痛骂自己。
“嗐哪有什么系列啊，当时本来是想编一个系列的来着，但刚写了一本，都没人看，还编成系列，傻呀？”摊主挥挥手，又坐回自己的小摊位了。
于是，秦贺抱着一本《野外生存技巧之灵兽的烹饪方法》，脑子和身体各干各的，走回了城外的屋子。
（托腮jpg.）好喜欢少年应渊和昊轩的互动啊，没想到我会把他们年少时期写得这么可爱，真的谁不曾是少年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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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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