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轩跳下城墙，应渊一身蓝衫，在晚风中衣袍猎猎。
“我说你，明明在法阵上天赋卓绝，偏偏喜欢研究这些奇奇怪怪的符咒。”
应渊收回眺望菩提神木的视线，笑道：“你不觉得很有趣吗？大家循规蹈矩惯了，偶尔借着符咒，换种活法，不是很自在吗？”
昊轩默默看了应渊一眼，“你上次偷偷在药理课师长的背后贴了‘眉开眼笑’符，整堂药理课上，师长一直皮笑肉不笑地威胁等课后让他发现是谁搞的鬼，非得抓他去炼丹。对着那张笑得狰狞的老脸，大家整节课都吓得心不在焉的，根本没心思听课了。”
“反正药理课本来就很无聊啊，还不如去藏书殿看书自学来得有用。”应渊挑挑眉，“我说你真的不想试试‘哈哈大笑’符吗？我专门为你研究的符咒，很适合你的。”
昊轩翻了一个白眼，“谢谢你的用心啊。”
这人在法阵上是个奇才，顺着藏书殿内前辈们留下的法阵记载，自己开创了一堆有的没的、稀奇古怪的符咒。天京内不少人都被应渊捉弄过，气恼之余，也只能感叹自己技不如人以及这家伙在法阵上的天赋。
“你看，你不常笑，但笑起来其实是很放松的，你可以试试啊，说不定一下子于刀法上也有所悟呢......”应渊像街边某个杂货摊的摊主喋喋不休地努力推销自己的货物。
昊轩摇摇头，婉拒了，往镜湖走去。
应渊跟上昊轩不紧不慢的步子，一把将手上的一叠符咒丢回芥子空间中。“我最近在藏书殿看法器炼制的卷册，你上次说想在坤雷刀上附上引雷的法阵，我已经有些眉目了。”
“真的？”昊轩眼睛一亮，“我前几日问你，你不是还说有些棘手吗？”
应渊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法阵的事情怎么可能难得住我？只是材料上有些难办。”应渊摩挲着下巴，“雷为坤阳，乃天地本源之一，如果要将其附在法器上，最好能有神木的根系为引。”
“这......”昊轩有些迟疑，“神木的根系，怕是不好办吧。”
“要么是神木的根系，要么是地府的魂银，只有这两种材料能够让引雷诀附在法器上。”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镜湖边上。镜湖上方的水汽轻纱似的浮动在半空，菩提神木翠色的身影半遮半掩，小山般座落在镜湖之中。“我们在天京这么久了，还没进过镜湖呢。”应渊着迷地看着菩提神木，“风栖水聚，潜龙环抱，天地之灵啊。”
藏书殿内留下的都是天界先辈们自己创造的法阵。人为创造的法阵，其原理是观察万物灵气运行的轨迹，再将之刻画下来，后人只要将灵力注入法阵，灵力在法阵中便能够按照定下的轨迹运行，从而模拟万物灵气的运动，而激发法阵。法阵的难点有二，其一是绝大多数的灵气是无形的，除了少部分极其纯粹的灵力波动，比如雷电会显形。无形之物的轨迹怎么能够被捕捉呢？只能靠灵修者凭灵识感知。难点其二，则在于要将觉察到的灵气波动记录下来。按照天地法则，窥见无形的灵力运行本就是违反常理的，更何况还要将其刻画下来，更是直接将天机剖开说个明白，因此制作法阵的时候，也会非常艰难。
可能天才心中都是狂傲的，正如昊轩于武道，应渊于法阵。天才的年少时期，更是坚信自己无所不能。这是独属于少年人的锐气。少了这些年少轻狂，少年也就不再是少年了。
痴迷地看着远处薄纱下的菩提神木，应渊心中早就萌芽的好奇更是迅速茁壮生长。菩提神木乃是天地灵气的源头，神木一呼一吸间，灵气就经历一轮更迭，浊气与戾气被净化，留下更加纯粹的灵气。若是能够参悟神木的灵力之谜......一个极其狂悖的想法不可抑制地在应渊心中迅速膨胀。
昊轩看见应渊眼底的炙热，笑道：“准备什么时候去？”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天才之间总是惺惺相惜的，对彼此的想法，也能估计个大概。
“你若是想闯进镜湖，最好趁最近秦将军不在天界。”昊轩提醒，“秦将军就住在镜湖边上，你若是偷偷进入镜湖，他肯定会有所察觉。”
应渊瞥了昊轩一眼，“我一直很奇怪，你那么崇拜秦故将军，竟然没有拜他为师，是因为秦贺不愿意吗？”
“秦贺不是那种人。”昊轩摇摇头，“是秦将军自己拒绝了我。”
应渊皱眉，“为何？他也太没有眼光了。你在刀法上的天赋无人能出其右，秦故刚好也是使刀的，收你为徒岂不是正好？秦贺身为凡人，天赋虽也不错，但毕竟不能驱使灵力。”
“秦将军虽然没收我为徒，却也愿意指点我一二，这就够了。收徒或许需要眼缘，我在意的也不是秦故将军弟子这个身份。”
心中不悦，但应渊也没再继续说了，他知道昊轩这人是个武痴，确实不在意这些，只不过对自己的好友，总是会偏心的。
凉风簌簌，月色泠泠。
“过几日便是勾陈上宫的试炼了，你会去吗？”昊轩偏过头，问道。
应渊背过身，朝天京城走去，“不去。”
拾步跟上，昊轩不解道：“为何？你的实力不在我之下，通过捕妖队的考核轻而易举。”
“你为什么一定要加入捕妖队？”应渊不作回答，反问道。
昊轩思索片刻，认真说道：“天京有神木的屏障庇护，少有妖兽敢作乱，天京城的人才能有安生日子。但天界很大，还有很多神木保护不到的地方，很多人灵力不够，一旦遇到厉害一点的妖兽就丧命了。而且，你也知道，不知为何神木的灵力似乎越来越弱了，落在天京附近的保护法阵也减弱不少，近年来天京城出现的妖兽都变多了，何况是天界的其他地方呢？”
冷光一闪，昊轩取出自己的坤雷刀，双手并指擦过凛凛刀身。“我持刀，便是为了护佑一方的。天京城有神木护佑，加入捕妖队四处巡捕，我能发挥的作用或许会更大。”昊轩顿了顿，“加上你也知道，我不喜欢天京城的世家子弟，弯弯绕绕地争来斗去，无聊得很。”末了，想到什么，昊轩赶紧补了一句，“你是例外。”
应渊轻笑一声，瞥了昊轩一眼，“是啊，一些惹是生非的蠢货整天吵来吵去，确实烦得很。”
“哈哈哈！”昊轩忽然笑出声。
“干什么？”应渊白了昊轩一眼，“也没往你身上贴符啊。”
昊轩笑着看了应渊一眼，“学院的师长都被你平时温和有度的外表给骗了，其实你这人比谁都高傲狂妄，身边这么多人，也就看得上我罢了。”
“你听听你自己这话，谁比谁狂啊。”
秦贺刚要出门，听见树林中传来脚步声，停在了原地。是应渊和昊轩。昊轩帮过他，不过秦贺对天界的人都没什么想法，只希望大家互不干扰，两相无事。应渊是天京应家嫡孙，天赋过人，不少人想要结识。秦贺虽有昊轩这层关系，却不愿意与天界之人过多交往。默默走回屋内，等林中两人离开。
“你想留在天京？”昊轩看了看应渊，这人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爷爷想让我接管学院。”应渊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两人一时沉默。
虽然不喜权术，但昊轩不是傻瓜，应家想接过学院，并非是为了什么惠及更多灵修者这种冠冕堂皇的说法，学院一年多少学生毕业，应家是想将在天界各个地方都放入自己的人啊。
“那你怎么想？”
“我啊......”应渊抬眸望向夜空，有星星在他眼睛里闪烁，“我留在天京也好，藏书殿在天京，神木也在天京，方便我研究。何况，你随捕妖队出去，也还是要回来的。”视线落回前方，赫赫城楼立于眼前，应渊敛眸，将满天星辰收入眼底，“等老爷子他们不管事了，学院怎么办，就轮到我说了算了。”
应渊撞了撞昊轩肩膀，“你之前不是说，想让学院接受凡间有灵力的学生吗？等我当上院长，我替你办到......”
应渊和昊轩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秦贺推开院门，朝镜湖走去，没走两步忽然停下。秦贺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过了两秒，转身回屋去了。
不情不愿地领着十四字怪书，秦贺走三步退一步地来到镜湖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上次是他主动找我的，可我要找他，该怎么办呢？
秦贺顿时黑了脸，觉得自己刚刚在心里的一番斗争犹豫像是在自作多情。
“算了。”秦贺轻叹一口气，盘腿在湖边坐下，“别浪费了。”这书扔也不是，送也送不出，秦贺反正无事，便翻开书自己看了起来。
“这写得还头头是道的......”秦贺嘀咕，“需要根据妖兽的死亡时间选择合适的烹饪方法，新鲜的可以猛炒或火炙，死太久不新鲜的就加入胡辛草水煮......”
忽然，秦贺一个侧翻，躲过身后飞来的一只倒钩箭。
又来了......阴魂不散！
秦贺撑地起身，一个阵法忽然在脚下亮起，“轰”一声，熊熊火焰包围了秦贺。秦贺险险避开了火焰，手上的纸书却没能幸免，一簇火苗跳到书上，带着灵力的火焰一下将书吞噬。秦贺皱起，盯着火焰外的周琅，“你没有别的事情干了吗？”
周琅手臂交叉横在胸前，“本少爷的事轮不到你管。上次你打伤我家下人，今天总算让我逮到你了。”
“打伤？”秦贺冷笑一声，“这才是打伤！”在周琅震惊的眼神中，秦贺不顾灵焰的包围，冲出法阵，一拳挥向周琅。沾上灵焰的灼痛丝毫不减秦贺的速度，周琅哪里料到秦贺一点不顾自己会被火焰烧伤，直接冲出来，愣在原地，下颌骨直接被秦贺打裂了。
“啪”一声狼狈倒地，周琅抖着手摸了摸自己错位的下巴，吐出混着血的唾沫。恨恨地瞪着秦贺，周琅一拍地，一头花斑独眼豹出现。“杀了他！”
秦贺皱眉，他身上的灵焰还没熄灭，此时伤口趟着火，血刚刚流出就被滚烫的灵焰烧干了，双脚蹬地翻身，躲过一抓挥向自己的独眼豹。秦贺瞥了周琅一眼：我没有灵力，杀不死这蠢豹子，还是只有抓住地上那个了。
又是一个滚地，秦贺弹起后飞快冲向周琅，周琅刚刚用灵力扶正自己的下巴，看到秦贺冲过来，忽地捏碎手里一颗珠子。
“嘶！”秦贺闷哼一声。
地上忽然出现数十根铁木，带着倒刺的木头刺入秦贺大腿和肩膀，把秦贺扎在原地。周琅冷笑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滚到的泥土。
秦贺深吸一口气，压下伤口处传来的剧痛。还是有差距吗？没有灵力的人，再怎么练习，还是比不上法器的速度......
独眼豹走到周琅身边，乖顺地蹲下，一只眼睛冷冷地看着秦贺。
周琅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狼狈不堪却半声没哼的秦贺，“凡间来的贱骨头，又臭又硬，没有灵力，在本少爷面前不知道狂什么？”
秦贺面无表情地垂眸，没去看周琅。莫名其妙......
见到秦贺这副样子，周琅更加生气，狠狠一握手，“啪”一声，刺入秦贺大腿的铁木用力一掰，秦贺的腿脱臼了。豆大的汗珠从秦贺垂下的额间滴落，秦贺的身体止不住颤抖。秦贺缓了缓，半响，“我不懂你为什么这么无聊？”
“哼！”周琅看着秦贺满身血的样子，特别解气。应渊昊轩那些人，看不起自己也就算了，这个秦贺，一个从凡间来的，凭什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如果一个人只能有点头哈腰和高高在上两种姿态的话，那未免单调了些。可惜周琅是个披着人皮的痴呆货，全是杂草的脑子不足以让他产生神经反应。
突然，周琅回头看了看树林。有人来了......
本来想慢慢折磨一下秦贺的，现在只能作罢。一个铁木顺着周琅的灵力，缓缓移向秦贺心口。
他想杀了我......秦贺嗤笑一声，天界的人真是有病......
没有灵力，四肢又被铁木定住，秦贺失血过多浑身发冷，没有力气反抗了。
可惜了......早知道就把书留在屋里好了......
秦贺缓缓闭上眼睛。
“铮——！”一道光刺破长空，携着银色月光，将周琅猛地钉在地上。
周琅一声痛呼都没来得及喊出，就被体内疯狂炸开的灵力疼得昏死过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反而有一股温热的暖意带着熟悉的檀香包围全身，秦贺猛地睁开眼，看到周琅半死不活地倒在地上，肩膀处一只金色羽箭将他钉在地上。
秦贺愣了愣，低头看看自己的肩膀。一样的地方......
轻风拂过，湖岸的蔓草悠悠舞动，似乎是神木的一声叹息。
秦贺身后，一个人影踏过镜湖，缓缓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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