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渊眼底闪动着青色流光,好似天地之极流星陨落时拖拽的长尾,镜湖上空的法阵,无形的灵力缓缓波荡开,阵法变幻的轨迹在应渊眼眸中映出。
被气生根拦腰拽住的雪见鹿,站在神木里冲湖岸上的秦贺与秦故挥手。与菩提心融合后,五感得到强化的秦贺回头远远看到雪见鹿不满鼓起的脸,眨眨眼,刻意将眼底翻涌起的一点不舍和别的异样感情眨干净,不经意地向后摆摆手,一步踏出镜湖。
秦贺和秦故的身影已经消失到彻底看不见了,雪见鹿扯了扯腰上的气生根,“好啦,人已经走了,不用再绑着我了吧?”青色的气生根缓缓从雪见鹿腰上滑下,又慢慢抬起,轻轻扣上了雪见鹿的手腕。清瘦的手腕被菩提念珠勒得发红,背后的神木簌簌摇晃,落下的莹白花瓣擦过雪见鹿脸颊,像是无声的道歉。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还是那么澄澈,没有一点杂质,明净得让人能在其中一眼看清自己的内心,却看不透这双眸子,想不明白如何能这般剔透干净。任由气生根释放灵力安抚手上的菩提念珠,雪见鹿轻声,“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和你相生相连,本就是一体,你想去凡间看看,我便替你去。”
万千青丝绦无风而动,一帘又一帘轻纱将雪见鹿身影遮盖,消失在神木里。
湖岸上,缓步走向屋子的秦故负着手,带着笑意的眼睛瞥了秦贺一眼,后者仍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神木。
“你不舍得走,早知道就留你在上面了。”
秦贺一怔,回望的身体立刻扭回前方,哑了哑嗓子,似是想反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垂眸良久,“我有点担心他。”
眼中的笑意褪去,秦故欣慰又心疼地看着自己这个隔了好几代的后辈,“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旁人得了菩提心或许会高兴许久,可我看你刚刚的反应,似乎不是很想要。”
“他虽避着不说,但我多少能感觉出他的状态不太好,兴许是和菩提神木的情况有关。本来还只是从他神色上的推断,融了菩提心之后,我也有部分灵识能与菩提神木相连,现在就不只是猜测了。”秦贺轻叹一口气,“但我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难处?也不知道该如何帮他?我虽有灵力了,但菩提神木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我能做的似乎也不多。”
秦贺神色复杂地看着秦故,“师傅最近频繁离开天界,也是与菩提神木的情况有关吧。”
“你太敏锐了,有时未必是件好事。”
秦贺轻笑一声,看着前方,“师傅这话,以前太傅也与我说过。师傅知道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吗?”
“洗耳恭听。”秦故语气带笑,背在身后的手抬到胸前交叉,遮住肋骨处变深的衣袍。
眼眸变得有些晦暗不清,陷入久远的回忆中,“我记得我当时,是在查办一位皇叔私贪国库的案子。那位皇叔在朝多年,颇有根基,对我也算是不错,如果当时我假装没收到检举的折子,将呈上来的证据一把火全烧了,卖他一个情面,或许朝中他一派的势力能站到我这边。”
“但我仍是将他下狱了。”
秦故不语,只是默默听着。
“当时太傅问我,如我这般敏锐,洞察人心看遍污垢,可会觉得困扰?我说,若是我修炼不足,被人心黑暗的一面影响,那是我心中本就有恶念,只是被激发出来罢了。平生愿为镜鉴,照出人心百态,却仍剔透如初。”
“你觉得你做到了吗?”
秦贺沉默。
“那你可后悔?”
深吸一口气,秦贺眼眸中的郁色散去,目光深沉却透亮,“我未能做到,但我也不后悔。”
对秦贺的回答,秦故并无意外。
“我终究只是一个凡人,有七情六欲,被情绪影响,似乎是本能。压抑一时,可以;压抑一世,很难。看到国破城破,看到重要之人受伤,我会难过、会生气。”说着,秦贺的目光落在秦故用手遮着的伤口处。
秦故轻笑一声,骂道:“小屁孩!能不能给师傅留点面子,看破不说破啊。”
“这就我们两个,师傅你强撑着干什么?”
秦故摆摆手,示意秦贺不用扶自己,“伤得不重,只是灵力消耗过度,没办法自行疗愈罢了。”
秦故没办法动用灵力?应渊远远缀在后面,纯靠强化后的耳力去听。那我可以离近些......
“这便是凡人的命数啊。”秦故感慨,“喜怒悲嗔,都那么淋漓尽致。有大悲,亦有大喜,如此看来,一生倒也算是有趣。”
“师傅这次遇见什么了?以往很少受这么重的伤,连灵力也耗尽了。”
“菩提神木就快枯萎了,你也知道。所以神木落在天界的保护屏障和对妖兽的威慑也越来越弱,这次出巡遇见的妖兽,可谓是过往数次中最多的了。”
应渊心里一惊:神木要枯萎了!什么意思?
心里猜测过千百种神木灵力变弱的原因,唯独没料到枯萎。以应渊的聪明,不可能想不到枯萎这一种可能,只是这一猜测刚一冒出,就被他排除了。应渊不敢,也不想往这个方向去猜。神木支撑着天界,是所有灵修者的灵气本源,若是神木枯萎了,天界怎么办?
“神木枯萎,天界会怎么样?”应渊一愣,自己心中的疑问被秦贺问出来了。但秦贺当然不是在意天界如何,而是秦故和那个人都在天界,虽然那个人说自己不会受影响,秦故也解释了,但若是神木真的陨落,秦贺不相信一点影响也没有。
“堕凡。”
简单两个字在应渊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就是天界所有人到凡间去。”
应渊停下了脚步,秦贺和秦故准备进屋子了,再靠近一些,自己偷听一定会被秦故发现。僵硬地转身,应渊讷讷地看向菩提神木:到凡间去,和凡人一起生活吗?那灵修者还是灵修吗?我们和那些低等无能的凡人,繁衍出来的后代,不就混入肮脏的血液了吗?
良久,应渊垂下头,偏执的厉色滑过眼底。
秦贺合上房门,拿出包扎的纱布和治疗外伤的灵药。看着秦贺熟稔的动作,秦故垂眸,没有多问。
“师傅把外袍脱了吧。”秦贺扯下一段纱布。
“我自己来就行。给我倒杯茶去。”秦故接过秦贺递来的纱布,对上秦贺担心的视线,笑道:“我受过的伤比你吃过的饭都多,小孩子瞎操心!”
秦贺淡淡地说:“这可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被这小孩怼得一口气哽在喉间的秦故摆摆手,“倒茶去。”
秦故一边给自己处理伤口,一边继续和秦贺说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天界的人都到凡间去,那天界的灵修怎么办?”秦贺看出秦故的意思,倒了一杯茶放在桌子上,继续陪秦故说话。
“继续修炼灵力啊。”秦故顿了顿,扯开衣袍,伤口表面凝固的血痂重新裂开,“在凡间一样可以修炼的,只不过速度会变慢,毕竟凡间的灵气浓度远不如天界。”
“凡界也有灵气吗?”看着重新渗血的伤口,秦贺皱眉,“我之前倒是不知道。”
“小屁孩,孤陋寡闻了吧。”秦故干脆利落地给自己缠上纱布,丝毫不拖泥带水,果断之中透着行军之人特有的决绝,“天凡两界之间的屏障,基本是个摆设,原因就在于天界和凡间之间的灵气是流动的。而天界之所以灵气更加浓郁,说到底,也只是因为离神木比较近。”
秦贺瞬间明白了,“师傅的意思是说,如果神木在凡间,那现在的天凡两界就会倒转?”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只不过这个过程可能需要数千年,我也只是这样推测罢了。”裹好伤口,秦故重新将衣服穿好,“不过神木枯萎一事,在天界必定会引起恐慌,暂且先保密吧。”
秦贺将染血的布料一把火烧掉,“保密也不是长久之计,天界其他人迟早会察觉。”
“这倒未必。”秦故挑眉,“你以为谁都有师傅这样的本事,凭一己之力打开镜湖的法阵进到神木吗?虽说菩提神木已经逐渐枯萎,但再支撑个几十年不是问题。几十年时间,也足够凡间一大变了。天地灵气正在大轮回,如果能找到新生的灵气之源,或许天界的灵修们,就有地方可以去了。”
秦贺看向窗外,透过无数枝叶的缝隙,隐隐能够看到月色下那一抹苍翠。
据说千年前,就是天界一名前辈,找到了如今的菩提神木,并在附近修筑了天京城。师傅的意思是寻找新生的菩提神木,将天京迁到那里去。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虽说天界大部分人都感知到菩提神木的灵气在逸散,但除非像师傅这样进入到神木,否则也猜不到灵气变得稀薄的原因,师傅说还能撑五十年,希望如此吧。
“对了。”秦贺忽然想到什么,看向秦故,“他叫什么名字?”
秦故看到秦贺故作随意的表情,笑着摇摇头,“我也不知,他似乎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秦贺心中默默浮现出雪见鹿的样子。名字对一个人来说,是存世的证明。可他却没有名字,好像苍茫大地上一缕带着檀香的青烟,轻轻地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去,独留余香,却无痕迹。
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神木里啊......想起雪见鹿可怜巴巴求自己给他买书的样子,秦贺失笑,确实挺招人疼的。
星月交映,夜空长寂,几人低语,几人不眠。
天京藏书殿内,一盏烛火幽幽跳动着,应渊大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
手上一本书飞速翻动。
“不是。”
“没有。”
“这个也不是。”
应渊喃喃自语。一本又一本书被他扔到身后,渐渐垒起一座小山。
忽然,应渊的动作一顿,目光停在一行字上。这是一本破旧泛黄的书,书册很薄,因为大部分书页都被撕掉了。一行字吸引了应渊的目光:神木与血木,一镜之隔,阴阳双生。
神木指的是菩提神木,天界没有人不知道。但这个血木是什么?应渊盯着这句话,目光沉沉。能与神木相提并论,这个血木必定有着和神木不相上下的特殊之处。
血木?血术?
应渊是个喜欢泡在藏书殿消遣时间的人,原因无他,应渊不喜欢和那些终日无所事事只会没事找事的蠢货待在一处,正好那些蠢货都不会来藏书殿,应该说整个天界,除了在学院文试前,会有那么几个意识到大事不妙的学生跑来枕着书睡觉外,基本没有人主动来藏书殿。
飞快穿梭在层层书架间,应渊在角落一个沾满灰尘的小柜子前停下。柜子上空无一物,看起来是个闲置不用的书架,但不知为何没有丢弃,仍放在这里。应渊将柜子翻转过来,抬手擦去柜底厚厚的灰尘,木板上刻着很多密密麻麻的小字。
上面写的是一些失传已久的血术。
说是“失传”,其实也不恰当,因为其实还有记载,只不过记载的地方与众不同。天界的先辈们应该是意识到血术的阴邪之处,担心被有心之人利用,所以将关于血术的书全部销毁了。就连只是只言片语提到血术的书,也被撕掉了。但总有一些学者型的灵修前辈,出于知识无对错的观念,不忍血术这一大发现就此被淹没,痛惜这也是一大损失,于是便偷偷将关于血术的记载,刻在木柜底部,等待有缘之人。
但很显然,几百年过去了,也只等到了应渊这个有心之人。
如果说应渊与秦贺有什么相似之处,那就是心思敏锐。在藏书殿时间久了,应渊几乎将藏书殿每个地方都逛了个遍,初次看到这个角落时,便觉得可疑。天界的藏书殿,又不像凡间,需要人时时打扫,一个除尘法诀,所至之处便能干干净净。为何偏偏这个角落布满灰尘,像是有人刻意遮掩。
应渊对着这个陈旧的木柜端详了好一会,也没发现什么异样,应大少爷觉得这个木柜在戏弄自己,于是嗤笑一声,把它踹翻了,恰好看见了上面刻的小字。
看完之后,应渊也没什么反应,应少爷是个走在街上,看见没处理干净的妖兽尸体都要避开十步的人,对血淋淋的血术没什么兴趣,看过就走了。
但刚刚,应渊忽然记起了自己之前看到过的血术记载。一掌劈落底板,应渊将记载了血术的木板和提及血木的那页书全部带走了。
又是一个周一,这周末要去当学术蝗虫了,什么时候才能写完啊我急急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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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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