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又是你啊。”小书摊老板看到一人站在自己摊前，掀起眼皮一瞧，秦贺神态自若，正在一本一本翻看书摊上的书。
“上次那本《天京一百个不为人知的的小故事》只有上册，下册你这有吗？”秦贺扫了一眼书摊上的书，没有他想找的。
“那书还有分上下册啊？我还真不知道。”老板乐了，“这些书平时都没人买的，我也没留意，这一个多月你天天来，我这里那些稀奇古怪的书都被你挑完了。”
“这样啊。”秦贺有些许失望，随口问道：“这附近有什么卖小吃零嘴的铺子吗？”
“嘿！这你可就问对人了。”书摊老板将“奇书聚”的木牌一转，牌子背后的“零食局”三个字露了出来，“糖豆零嘴样样齐全。”摇身一变成为零食局老板的店主从书摊下面搬出一大筐东西，各色各样包装的糖果，如丰收的谷粒一般堆在筐里，“除了这些，我还有不少从凡间带上来的东西噢。”老板神秘地冲秦贺挤眉弄眼，“我和你说，凡间小孩吃的零嘴还真挺好吃的，比天界出品的好吃不少嘞。”
秦贺伸出两根手指，嫌弃地在零食筐内挑挑拣拣。
柏木糖？什么意思，啃树皮吗？蒜味豆？谁要吃这个？
书摊老板卖零食的风格，比他卖的书更奇怪。
秦贺摇摇头，“还有别的吗？”
书摊老板上上下下打量着秦贺，“看你年纪不大，已经有孩子了？对自己小孩可真好啊。”
闻言，秦贺一愣，悻悻地瞥了老板一眼，“你到底还有没有别的，没有我去下一家了。”
被秦贺瞥了一眼有些怵的书摊老板立刻正色，老实道：“没了。”
秦贺又朝下一个摊子走去。
“我说，你要不还是在我这买吧——！”老板穷追不舍，“别的书摊卖得太正常了，不适合你家那个——！”
果然，书摊老板不亏是在天京城经营多年的，对同行的情况了如指掌，一语成谶，秦贺今天进天京城确实空手而归了。
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秦贺顺着小路走回屋子，正巧看到出门的秦故。“师傅？”看到秦故的轻戎装扮，秦贺略微皱眉，“你又要出门？”
秦故看着有些急切，“嗯。凡间大旱，有赤火兽作乱，我得去看看。”一边说，秦故已经一边提步朝外走去。
“要不我随师傅一起去？”秦贺跟在秦故身后。许是上次灵力透支太多严重，秦故的伤养了大半个月才勉强恢复，秦贺有些担心，最近天界和凡界的异动太多了。
秦故瞥了身后跟着的秦贺一眼，“你就别去了。”用下巴点了点远处的菩提神木，秦故笑道：“刚刚还托屋外的老树给我传话，问你什么时候给他带好玩的？”
秦贺望向镜湖中央，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菩提神木好像微微摇了摇参天的树冠，一想到那人现在可能正坐在树冠上晃着腿冲这边挥手，秦贺就忍不住笑着摇摇头。看着秦贺难得的欣喜，秦故眼中蔓上欣慰：秦贺一生心思沉重，有人能令他如此敞开心扉地开怀，实在是令人开心。
“那师傅此次出去，一定要小心！”收回视线，秦贺老成地叮嘱。
“行了。”秦故盯着秦贺看了一会，忽然上手敲了秦贺脑壳一下，大笑着离开了。
满腹疑惑地看着秦故潇洒离去的背影，秦贺回头看了屋子一眼，又朝天京城走去。“那个什么花蜂蜜糖看起来勉强能吃吧，什么都不带他肯定生气，随便买点好了......”秦贺喃喃自语。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光顾这书摊了，但秦贺想起自己早上飘然离去不带走一点东西的利落，和现在又折返回去买的尴尬，毅然决然地使用了一个易容术。不过秦贺很快发现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因为除了他，好像真的没有人在这书摊买东西。
怀里抱着一大袋零零碎碎的东西，秦贺黑着脸朝镜湖走去。
“应渊又不在家？”昊轩站在应家门外，得到小厮说应渊出去了的回复。“奇怪。”昊轩皱眉，“刚刚藏书殿也不见他，这人一般也就在这两个地方打转。”隔着千山万云，昊轩眺望天凡两界的交界，“秦故将军又下凡去了，要不我也去凡间看看好了。”有了这个想法，昊轩即刻就向天京城外走去。
赤龙伏地千里，风吹旱云，半是枯禾半是骨。
秦故走过皴裂的荒野，大片大片裂痕横梗在大地上，黑黢黢深不见底，泥黄的干土在赤红的霞光下似血沁染。提着长刀，秦故合眸感知周围的法力波动，倏忽睁眼，一蹬便朝一个方向掠去。几个呼吸间身影飞驰百里，目光尽处，数十只体型如牛，身披麟甲的赤火兽懒洋洋地躺在地上，旁边散落几百具尸体。
大喝一声，秦故身轻如燕单手抡起长刀，朝其中一只啃食尸体的赤火兽劈下。赤火兽一声哀嚎也没来得及发出，瞬间分裂成两半，滴落的血液没等落地就已经蒸发无影了。赤火兽群见有人袭击，愤怒地长吼在空旷平原上扩散，群起围攻小小一个人影。
百里之外，一身蓝袍的应渊落在遍地枯骨中。无波无澜地扫过地上的尸体与残骨，应渊身体虚虚浮在半空，脚不沾地，青色流光在眼底划过，再睁眼，应渊面无表情地看着半空中飘浮着的亡魂。饿死的、渴死的、被赤火兽踩死的凡人的孤魂脸上的凄厉与愤怨半点也没激起应渊的表情变化。应渊抬手，手心托着一个血红的骷髅头，骷髅头空洞的双眼处两个暗红的漩涡飞速旋转着，随着应渊引动法诀，四周飘浮着的亡魂被狂风撕碎后全数被血色骷髅吞噬，透明的骷髅头渐渐透出一种凄惨的白。
血色气旋中，应渊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厌恶。不知道是对血术的，还是对凡人的。
最后一缕赤色霞光消失在平原尽头，应渊眼珠转了转，终于从参禅一般的沉默中有所动，他环顾四周，虚空中空荡荡的，游荡的亡魂已经全部被血骷髅吃掉了。
闭上眼睛，眼底的青光消散，应渊轻轻呼了一口气，将心底不可抑制泛起的一点点悔罪之情吐出，准备收起血骷髅。突然，应渊看到焦土上一个人动了动。轻飘飘地落在十米之外的地方，应渊无悲无喜地盯着那人。施了隐身法诀，凡人看不见应渊，发皱的脸昭示着他也只是在苟延残喘，可能今晚，或是明天，就会咽下最后一口气。应渊看了看地上的人，又看了看手上的血骷髅，别开视线，“算了......”
大旱是天灾，收集亡魂与自己杀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但习惯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当你将某件事情视作惯常，而必须渴望更多的时候，原本定好的原则就会一次次不断被打破。推翻又重建，一次又一次地放低自己的底线，最终变成一个自己最初也不敢想象的魔鬼。一旦捅穿了仁善的外壳，人心里的窟窿，就必须以没有退路为理由终其一生掩饰自己的丑陋。
没有光的地方，所有颜色都会变成黑色。蓝的，红的，都一样。
拆开一颗糖，雪见鹿塞到秦贺嘴里，“这个真的好吃，你尝尝。”秦贺还不适应雪见鹿经常忽然凑近自己，他身上那股清幽的檀香，每次都弄得秦贺心不在焉的。秦贺不自在往后避开些许，又被不知什么时候游到自己后面的气生根按着脑袋吃下了雪见鹿塞来的糖。
差点咬到雪见鹿手指的秦贺与雪见鹿笑盈盈的眼睛错开，一把揪出身后为非作歹的气生根，将扭来扭去想要逃跑的气生根打了个结。雪见鹿很不嫌事大地将花蜂蜜糖咬得喀吱作响，鼓着腮帮子幸灾乐祸看气生根被秦贺收拾。
“啪——！”一个东西措不及防砸在雪见鹿脑袋上。
声音大雨点小，一点不疼，但雪见鹿还是瞪着眼睛朝头顶望去，“啪”一下又是一颗东西砸在雪见鹿额头。
秦贺笑着给雪见鹿揉了揉脑袋，顺手接住掉下的东西。
一颗木珠。上面有暗金色的树纹，散发出与雪见鹿身上相似的幽幽檀香。
“这是什么？”秦贺把木珠递给雪见鹿。
雪见鹿看了一眼，没接，“它送给你的，菩提木。”
这段时间秦贺一直都在搜集各种关于菩提神木的书册看，事无巨细。秦故看到后调侃他“到底是想了解菩提神木，还是了解神木里的那个人？”菩提木是菩提神木的果实，五十年一结果，蕴含着神木万分之一的灵力本源。
为什么忽然给我这个？秦贺多疑的心思又开始作祟，他不禁猜测菩提神木的用意：据说灵力越强的人，预知未来的能力也会越强，菩提神木莫非是预测到了什么，才会突然给我这个，以备发生什么意外让我用来保命？
自从秦贺与菩提心融合可以驱使灵力之后，周家的人就很少来惹事了，毕竟秦贺没有灵脉的时候，都能把他们耍得团团转。也可能是上次雪见鹿射的那箭，周琅的伤还没好，秦贺当时没心思分给周琅，也不知道他下手重不重。秦贺想着，偷偷看了雪见鹿一眼。
“这是何意？”有了菩提心之后，秦贺也可以直接与菩提神木的意识进行对话，虽然神木有时会陷入沉睡，秦贺与它的联系不如雪见鹿那么紧密，神木沉睡时无法直接唤醒它。但这次，秦贺问了好几遍，神木都没有回应。根据以往的经验，秦贺觉得神木现在应该是醒着的，只是不愿意回答他。
几个问题如石沉大海，神木的回避更加加深了秦贺的疑虑。
在秦贺垂眸思索的时候，雪见鹿轻轻看了秦贺一眼，同样有些担忧地望向周围的气生根。
“对了。”秦贺抬眸，雪见鹿立刻掩去眼底的忧色，笑着望向他，“怎么了？”
各怀忧思的两人没发现对方的异样。
“今天师傅说你能通过我家屋前的老树给他传话？”
“是啊。”雪见鹿笑着歪歪脑袋，“我的灵力又提升了不少。”觑了秦贺一眼，忽然想到什么，雪见鹿解释道：“之前不行的。之前只能透过那棵树的意识模糊看到你在干什么，这个没有骗你。”
好笑地看着着急解释的某人，秦贺挑眉，“我当然知道了，你要是能通过那树传话，早就开口吓我一跳了。”
雪见鹿得意笑笑，“好主意！下次就这么干！”
秦贺深邃的眼眸中映出雪见鹿灿烂的笑。之前秦贺和秦故说，自己平生愿为镜鉴，但他终究做不到，做不到不被自己的喜怒忧惧牵动心神。秦贺放松地靠在神木上，雪见鹿坐在旁边抓过一条气生根，拨动上面的绒毛玩。一帘清梦，满腔欢喜，如若时间就此停留，百岁也不觉得无聊。
菩提神木的意识静静地注视着两人，慢慢将自己的本源抽离出来，精纯的灵力一点一点浮动到雪见鹿身上。
齐雨一个人走在天京的大街上，天界的天气很少变化，一般都是晴空与朗夜，今天却奇怪地下起了下雨。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到脸上凉凉的，让齐雨的酒醒了不少。齐雨和齐风是双胞胎，一向形影不离，但齐雨有一个齐风知道却并不感兴趣的爱好，就是喝酒。偏偏他们的小姑——齐之濛特别讨厌酒味，齐之濛以武力威慑齐雨，不许齐雨在自己旁边喝酒，正好今日下雨，雨水掩盖灵力波动不便出巡，勾陈上宫不用值守，齐之濛待在家里，齐雨便只好溜出来找地方喝酒了。
打了一个酒嗝，齐雨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雨水，忽然，他看到拐角处红光一闪。若是平时，齐雨在这因为潮湿雨天而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看见这异样，是绝对不会多管的，但今日不知道是不是酒壮人胆的缘故，齐雨居然跟了上去。
小心地循着红光，齐雨顺着小路越走越深，不知不觉竟然从不知道哪条路绕到了应家的后门。“奇怪。”齐雨左看看右看看，刚刚异样的红光消失了。
齐雨一转身，就看到应渊直勾勾地看着他，面无表情的。
“啊！”齐雨吓了一跳，酒一下就全醒了，“你！你怎么在这？”
应渊掀起眼皮，看到齐雨煞白的脸色，淡淡地说：“这是我家后门，我怎么不能在？”绕过齐雨，应渊略微侧头，眼角余光里齐雨傻愣愣地摸了摸脑袋。在心里嗤笑一声，应渊藏起手中的血骷髅，往应家后门走去。
忽然，齐雨叫住应渊，“我刚刚看到一道血光，也不知道是什么，看着有点危险，你小心点啊。”说完，齐雨转过身，晃晃脑袋朝巷外走去。
身后，应渊缓缓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着齐雨的背影，是猛兽捕猎前的冷厉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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