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旅客朋友们,列车即将到达本次行程的终点站——哈城西站。请您整理好随身携带的行李物品,做好下车准备。哈城是著名的冰城夏都,冬季平均气温零下十五至二十五摄氏度,请您提前做好防寒保暖……”
车厢广播里柔和的女声,用中英文重复播报着到站信息,像一根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原本安静的车厢立刻骚动起来,睡眼惺忪的人们纷纷起身,活动着坐得僵硬的四肢,开始从行李架上、座位底下拖拽出大大小小的箱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即将抵达目的地的、混合着疲惫和兴奋的躁动。
“到了到了!姐妹们,动起来!”陈辰第一个跳起来,利落地摘下耳机,开始收拾自己散落在小桌板上的零食、充电线和游戏机。
猪猪也伸了个懒腰,合上电子书,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然后转身帮田雅琼把她塞在座位下的那个鼓鼓囊囊的行李箱往外拖。“我的妈呀,这箱子怎么感觉比上车时还沉了?”
田雅琼的心跳也有些快,不仅仅是因为即将抵达向往已久的冰雪世界,更是因为这长达十二小时、充满了意外插曲的旅程即将结束。她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胡斌。
与她们略显忙乱的收拾不同,胡斌的动作依旧保持着军人特有的沉稳和条理。他将那本看了一半的军事理论书籍仔细地放回行李包的侧袋,拉好拉链。然后,他站起身,目光扫过行李架。
胡斌站起身,在略显拥挤和忙乱的过道中,他挺拔的身姿显得格外稳定。他先是轻松地取下了自己那个轻便的军用行李包,随手放在座位上。然后,他看向田雅琼她们放在行李架上的两个大箱子(田雅琼一个,猪猪和陈辰共用一个特大号)。
“我帮你们拿下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可靠。
没等田雅琼她们客气,他已经伸出双臂,稳稳地托住了那个最大的箱子的底部,腰部发力,手臂肌肉在衬衫下微微绷出轮廓,轻松而平稳地将那个沉重的箱子从高高的行李架上取了下来,轻轻放在过道上,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接着,是田雅琼的那个箱子。
整个过程流畅自然,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车厢晃动,其他旅客笨拙地取放行李时磕磕碰碰,更衬托出他动作的干净利落。
田雅琼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和沉稳的动作,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种不动声色的体贴,比任何华丽的言语都更能打动人心。在他将她的箱子轻轻放在她面前时,她抬起头,迎上他看过来的目光,脸颊微热,低声真诚地说:“谢谢你。”
胡斌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和微红的脸颊,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淡:“不客气。”但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柔和,却泄露了他并非毫无波澜。
列车缓缓滑入站台,最终彻底停稳。车门打开的瞬间,一股裹挟着冰碴的、干冷彻骨的寒流,如同无形的巨浪,猛地灌入了温暖的车厢!
“嘶——!”
“我的天!这么冷!”
田雅琼、猪猪和陈辰几乎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紧紧裹住了身上在江城足以御寒的薄羽绒服,但这层防御在哈城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面前,简直如同纸片般脆弱。寒气无孔不入,瞬间穿透衣物,刺得裸露在外的脸颊和手背生疼。呼吸间,眼前立刻凝结起一大团白茫茫的雾气。
与她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胡斌。他似乎对这股严寒毫不在意,只是微微眯了下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和温度,便提起自己的行李包,同时对田雅琼她们说:“跟我走吧,我小舅应该到了。”
他率先走下火车,挺拔的身姿在弥漫的白雾和熙攘的人群中,如同一座可以指引方向的灯塔。田雅琼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赶紧拖着行李箱,有些笨拙地跟在他身后,仿佛三只初次离巢、畏畏缩缩的雏鸟,急需跟随领头的成年鸟寻找庇护。
站台上人头攒动,呵出的白气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热闹而魔幻的氛围。没走多远,就听到一个洪亮而带着浓重东北口音的男声喊道:“小斌!这边儿!”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厚实黑色羽绒服、身材高大魁梧、面容憨厚的中年男人正用力挥着手,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他快步迎了上来,先是用力拍了拍胡斌的肩膀,声音响亮:“好小子!可算回来了!你妈都快急死了!” 然后,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胡斌身后,那三个明显是南方游客、正冻得有些瑟瑟发抖的女性身上,尤其是在田雅琼脸上多停留了一瞬,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惊讶和了然,随即化为更加热情和善的笑意。
“小舅。”胡斌的语气带着对长辈的尊重,他侧过身,为双方介绍,“这三位是我在车上认识的朋友,从江城过来旅游的。田雅琼,朱珠,陈辰。”他又转向田雅琼她们,“这是我小舅。”
“叔叔好!” “叔叔好,麻烦您了!” 三个女人赶紧礼貌地问好,牙齿都有些打颤。
“哎呀,别客气别客气!都是朋友!这大老远来的,还是小姑娘们,这么冷的天,哪能让你们自己折腾!走走走,车就在前面,赶紧上车暖和暖和!”小舅的热情如同熊熊燃烧的炉火,瞬间驱散了一些周遭的寒意。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伸手,接过了田雅琼手中那个沉重的行李箱拉杆,“我来我来,这玩意儿沉,你们小姑娘哪拎得动!”
他的动作自然无比,眼神却悄悄瞟向胡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和探究,仿佛在说:“行啊,小子,开窍了?”
胡斌接收到了小舅的眼神,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他轻咳一声,低声对小舅解释道:“就是在车上碰巧邻座,聊了几句。她们来旅游,奶奶不是病着吗?我看时间晚,天气又冷,就想着顺路送她们一下。”他刻意强调了“顺路”和“奶奶生病”,试图淡化某些微妙的联想。
小舅却是人精,心领神会地哈哈一笑,声音洪亮:“对对对,应该的!军民鱼水情嘛!你奶奶那儿是大事,但帮助群众也是咱们的责任不是?”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眼神里的笑意却更深了。
田雅琼听着胡斌对小舅的解释,心里那点因为麻烦别人而产生的歉意减轻了些,同时也对“奶奶生病”这件事更加确信无疑,心中对胡斌的同情和好感又增添了一分。真是个孝顺又有责任心的人。
小舅的车是一辆黑色的、空间宽敞的SUV,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冰天雪地简直是两个世界。一坐进去,仿佛每个冻僵的毛孔都舒展开来。
“哎呀,活过来了……”猪猪瘫在柔软的后座座椅上,发出满足的喟叹。
陈辰也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好奇地打量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被冰雪覆盖的哈城夜景。路灯下,街道两旁的树木挂满了晶莹的雾凇,如同琼枝玉叶,建筑物屋顶覆盖着厚厚的白雪,整个世界仿佛童话里的冰雪王国。
小舅是个健谈的人,一边熟练地驾驶着车辆汇入车流,一边热情地充当起临时导游:“姑娘们是第一次来哈城吧?这几天可正是好玩的时候!冰雪大世界开园了,那个冰雕,嚯!老壮观了!还有太阳岛的雪博会,中央大街的马迭尔冰棍儿必须尝尝,零下二十多天吃冰棍,那才叫一个爽!对了,铁锅炖、锅包肉、烤冷面这些特色美食一定得试试……”
他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声音洪亮,充满了对家乡的自豪。胡斌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偶尔会插话补充一两句,比如哪个地方的锅包肉更地道,或者提醒她们去冰雪大世界一定要贴足暖宝宝。他的声音沉稳,提供的建议总是很实用。
田雅琼坐在后排,听着小舅热情的讲解和胡斌偶尔低沉的补充,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副驾驶那个挺拔的后脑勺上。车厢内温暖的空气里,似乎还隐约残留着他身上那股干净清冽的气息。这十二小时的旅程像一场短暂而奇异的梦,此刻梦将醒,心中竟生出几分不舍和恍然。
车内一度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只有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和车窗外呼啸的风声。
就在这时,胡斌忽然转过身来,手臂搭在座椅靠背上,目光越过中间的猪猪,精准地落在了田雅琼的脸上。他的眼神很认真,带着军人特有的郑重其事。
“田雅琼,”他叫她的全名,语气正式,“我刚刚在车上,打听了一下。市郊有一个国防教育基地,里面有个射击场,据说设备和环境都不错,也对经过预约的普通游客开放。”他顿了顿,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清晰地发出邀请,“你们安排好行程后,如果对射击感兴趣,告诉我时间。”
这句话打破了车内的安静,也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田雅琼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他不是客套,他是认真的。这个约定,为这场即将结束的邂逅,系上了一个指向未来的、坚实的纽带。
“哇哦!”陈辰在一旁发出小声的起哄。
猪猪也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田雅琼,挤眉弄眼。
田雅琼在闺蜜们鼓励(兼看热闹)的目光下,脸颊微热,但心里是开心的。她迎上胡斌的目光,脸上绽开一个明朗而肯定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好啊!一定!说定了!”
“嗯,说定了。”胡斌的嘴角也微微向上牵起一个清晰的弧度,眼中带着笑意和某种坚定的意味。他这才转回身去。
车子很快抵达了田雅琼她们预订的酒店门口。这是一家位于中央大街附近的星级酒店,俄式风格的建筑在灯光和积雪的装点下,显得格外典雅浪漫。
小舅和胡斌率先下车,打开后备箱,帮她们把行李取出来。哈城夜晚的寒风如同刀子般,瞬间割在脸上。田雅琼几人赶紧戴上厚厚的帽子和手套,全副武装。
行李都拿下来了,分别的时刻终于到来。
田雅琼代表她们三人,再次向小舅和胡斌表达诚挚的谢意:“胡斌,叔叔,真的太感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这大晚上的,我们还真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哎呀,姑娘你太客气了!举手之劳嘛!”小舅豪爽地摆手,“在哈城玩得开心!有啥事需要帮忙,尽管吱声!”
胡斌站在小舅身边,灯光下他的身形显得格外高大。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田雅琼,目光深邃,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脑海里。最后,他只说了简单却无比实在的八个字:“好好玩,注意保暖。”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股暖流,穿透凛冽的寒风,准确地传递到田雅琼的心底。
“嗯,你也是……希望奶奶早日康复。”田雅琼轻声回应,语气真诚。
胡斌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脸上最后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包含了太多田雅琼此刻还无法完全读懂的情绪——有关切,有未尽的话语,或许,还有一丝和她同样的、淡淡的怅惘。然后,他毅然转身,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黑色的SUV缓缓启动,汇入车流,尾灯在布满冰雪的街道上划出两道红色的光轨,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哈城璀璨而寒冷的夜色深处。
田雅琼站在原地,任由冰冷的空气包裹着自己,心中却涌起一股奇异的空落感。仿佛刚刚结束的,不仅仅是一段十二小时的物理旅程,更是一段短暂闯入她平静生活的、带着温暖和悸动的插曲。肩膀似乎还残留着依靠时的温热,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首《小尖尖》的旋律,还有那意外接触时如擂鼓般的心跳……
“喂,回神啦!人都走远啦!”陈辰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调侃道。
猪猪也凑过来,搂住她的肩膀,笑嘻嘻地说:“怎么样,妮妮?这趟火车坐得值吧?不仅有风景看,还有‘艳遇’哦!”
田雅琼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脸上飞起两团红云,嗔怪地瞪了她们一眼:“别胡说!什么艳遇……就是,就是遇到了一个好人而已。”
“哦——‘好人’——”陈辰和猪猪故意拉长了声音,异口同声地揶揄道。
三人笑闹着,拖着行李,转身走进了酒店温暖明亮的大堂。厚重的玻璃门在身后合上,将外面那个银装素裹、寒气逼人的世界,暂时隔绝。
与此同时,行驶的SUV内。
胡斌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熟悉的哈城街景,霓虹闪烁,冰灯璀璨,这座他出生成长的城市,此刻在他眼中,却似乎有了一些不同。是因为身边刚刚离开的那个人吗?
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打破了他的沉思。是他母亲打来的。
“喂,妈……嗯,到了,小舅接到我了……正在回去的路上……嗯,我知道,直接去医院看奶奶……您别急,我很快就到……”
他讲着电话,语气平稳,安抚着电话那头焦急的母亲。
挂断电话后,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郑重:“小舅,明天早上,送我去一趟市一院。”
小舅愣了一下,疑惑道:“去医院看你奶奶?你妈不是说直接回家吗?”
“不是去看奶奶。”胡斌的目光依旧看着窗外,眼神却锐利而坚定,“是去……找一下泌尿外科的陈主任,做个检查。”
“泌尿外科?”小舅更加疑惑了,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透过后视镜担忧地看着胡斌,“小斌,你……身体不舒服?”他隐约知道一些胡斌几年前受伤的事,但具体细节并不清楚。
胡斌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重复道:“做个检查,确认一些事情。”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出动车上的那一幕——田雅琼跌坐到他腿上时,那石破天惊的、久违的生理反应。那个瞬间带来的震撼和希望,如同野火般在他心底蔓延燃烧。他需要科学的数据来证实,那究竟是极度偶然的意外,还是……命运真的开始扭转的征兆。
如果……如果是后者……
那么,这次原本因为奶奶生病而充满无奈和压力的归家之旅,似乎真的被注入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名为期待的色彩。而那个有着温暖笑容、明亮眼睛,名叫田雅琼的女人,也不再仅仅是旅途中的一个匆匆过客。
他深吸了一口车内温暖的空气,第一次觉得,哈城这凛冽的寒风,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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