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宰命运的到底是什么神明?
“是她啊,真的是她。”
“多想再看你久一点,再久一点。”
林闲渟缓缓睁开眼,身体的不适感在药剂的辅佐下减缓许多。
视线往下,又撞见被卿卿紧紧握住的右手。她指尖微颤,指腹相触的回握,没忍心吵醒顾长亭休息。
细微的动作却因此惊动了她。
顾长亭睫毛轻颤着抬起眼,看清林闲渟醒着,指腹不自觉收紧她回握的手,“醒啦,还难受吗?”
她眼皮动了动,小幅度地摇头。顾长亭松了松指节,起身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门几乎是立刻被推开的。
医生上前检查林闲渟的体征,一边用听诊器听着肺部呼吸音,一边侧头嘱咐身侧的护士同步操作。
李嘉让的胳膊正圈着爱人的腰,看着医生抽回听诊器,“我女儿现在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好转?”
“林小姐血氧饱和度偏低,需要继续持续吸氧,双肺湿啰音没完全消退,炎症还在吸收期,相比昨天平稳些……”
顾长亭站在病床另一侧,耳边飘着姐与姐夫跟医生细碎的交谈声,她听着陌生帮不上忙,只能陪着小家伙。
两人就这么静悄悄地对视,林闲渟放在被子外、带着血氧夹的指头抓了抓,是在叫她凑近点。
“我在这儿呢,跑不掉的。”她俯下身凑近面罩边,声音压得极低。
刚和医生交代完注意事项,叶泛舟转身喊客厅外的刘澜准备点热粥,卿卿还没吃,一眼就撞见病床边这幕。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她,虽然隔着层面罩,顾卿卿能看清林小闲在笑。
顾长亭听见动静回过头,“姐,不用了,我不饿。”
话音刚落,林闲渟的眉蹙起,虽然说不出话,但那表情分明在较真说,“你有胃病不吃早饭,不可以。”
叶泛舟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闲闲不依了,卿卿吃几口垫垫肚子。”
她被母女两人前后夹攻,没了辙只能松口,“听你的,我吃还不行吗?”
林闲渟这才慢慢松开眉头,表情傲娇地在说“这还差不多”。
粥喝完了,叶泛舟瞧着上午的时辰,虑事周全地开口:“卿卿,离高考只剩两个月了,高三的孩子耽误不起。你两头跑身体吃不消,空闲了再来,闲闲在医院有我们照看着。”
顾长亭肩上压着工作,她不是一个人的老师,不能总时时刻刻守着,总得回校上课,对其他学生尽责。
“我去跟小闲告个别,把在杭州出差带的礼物给她,就回学校。”
可现实偏偏就这么拧巴,她没有分身术,没能把自己一分为二。更不可以让自己的心思太明显。
病房很安静,林闲渟躺在床上,爸爸在耳边絮絮叨叨,她一句也没听。
唯独这些字眼她都听进了心里,“我是累赘,绊住了好多人的脚步。”
顾长亭推开门,“姐夫。”
“卿卿啊,吃完了。” 李嘉让抬眼应着,瞧向病床上的闺女,刚刚一眨不眨的眼睛,迅速黏上去了,“爸爸讲了那么久,你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这双眼睛里只能装你卿卿姐。”
林闲渟诚实地点了点头,“是的。”
他顿时喜笑颜开,“还是你们姐妹俩投缘,有话说。”可惜这句话是刺。
顾长亭羞了下耳朵,将手里的小玻璃瓶往前递进小闲的手里,“不是要西湖水吗?给你带回来了。”
林闲渟的笑意从眼尾慢慢洇开,一滴泪没预兆地滚落,“随口一说,她真的,会当一回事,西湖水好清啊。”
顾长亭望着她带泪的笑眼,心软许诺,“等病好了,我带你再去一趟杭州,到西湖边亲眼看看。食宿我包,机票也包。”
“我要去上班了,小孩子,乖乖的。”顾长亭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指尖不经意蹭过她露在外面的手背。
目送卿卿离去的背影,林闲渟攥着瓶子的手指紧了紧,眼泪又不争气地滚下来。
她急切地动了动,支支吾吾地催着,“快把这个臭东西卸下来,我要说话,我有话想跟你说……”
告了别,张艺临时有事没能来接她,说是托了楼秋栖过来。
医院门口的树荫下,停泊一辆白色轿车,车的版型、牌子跟时阙来的那辆宝马高度重合,唯独车牌号不同。
之前在KTV醉酒,回校的路上她蹭过一次车。根本没留意车的细节,再加上楼秋栖平常总开着辆摩托车。
此刻顾长亭清醒地站在住院部的台阶上,这熟悉的车型,让她心里莫名地晃了一下,一时竟有些恍惚。
四月不再温柔,楼秋栖推开车门,反手撑起一把浅色的遮阳伞才走出来,“顾老师愣住了,下来啦。”
“你今天怎么想起开这车了?” 她快步走下,一头躲进伞下的阴凉里。
“今天室外三十五度,坐垫滚烫,骑摩托会把人烤熟的。” 楼秋栖把伞往她那边偏了偏,挡住大半毒辣的日头。
住院部的每个病房配有巨大的阳台,人能轻易望到楼下的动静。
而此刻,有一双近视的眼睛隔着距离望,根本看不清来者的具体模样。
医院里的消息闭塞,她对顾长亭退婚的消息一无所知。依旧停留在大年初一被陈年年悄悄告知。
可当她看到楼下的白车,那把伞撞入眼里,沉在心底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摘下氧气面罩没几天,林闲渟掰掰手指头数,卿卿都好些日子没来看她了。攥在掌心的西湖水,只有小小一瓶,那点说不清的情绪快漫出决堤。
医生刚抽了她几管血,针孔处的棉球还没拿开。林闲渟安静地陷在轮椅里,背脊没完全靠实。
“阿闲,电话又响了。”爸爸捏着手机走来,屏幕映出视频通话的界面。
半个钟头前,她接过林阖她们的慰问电话,“不是刚接过吗?”她抬眼接过手机,眼底有点抽完血的虚浮。
叶泛舟递过一杯温水,“知道你在医院闷,朋友轮着班来给你解闷,没缓过劲歇好了接也不迟。”
“接吧,反正也没别的事。”林闲渟把摊在腿上的毛毯理了理按下接听键。她不想再睡了,想要热闹。
前置摄像头,晃过一片紫领蓝领的校服影子,天已经暖得穿短袖了。
屏幕这头,林闲渟还套着一件厚款的长袖,袖口规规矩矩直到手腕。
一个个男男女女的脑袋低低的,挤挤搡搡的,接二连三地怼进镜头里,蓝杉在后排冒个尖,“嘿,伙计!”
林闲渟望着屏幕里晃来晃去的人影,“现在不是上课时间么?”她听到了活跃的上课气氛,看向发起人。
沈慈正用课本垫着手机,手指小心地调整角度,确保镜头能对着讲台不被发现。她冲镜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轻点声,带你听课呢。”
最后一排的邓军,趴在桌上半边脸埋在臂弯里,“木头,赶紧好起来,不然没人陪哥几个踢球了。新来的学弟疑似国足退役,昨天把球踢进自家家门,法哥当场彪了句‘我的法克’……”
“说明,学弟进步空间是无限的。”林闲渟笑弯了唇,换作平时在场踢球赛,她能把学弟骂八百遍。
左手边的邵怡贼贼地看眼讲台上写板书的顾长亭,确认没被注意,从书屉里献上小卖部买的猴□□。
“本邵侠特地向太上老君,给你求了颗九转金丹,吃了保准药到病除,明天就归队。”说罢,她单眨下右眼。
“济公身上搓的吧?”林闲渟被逗得肩膀微颤,胸腔的震动让她轻咳,“真有那么神,我全塞嘴里嚼吧嚼吧。”
音孔里散出几句诗文,她第一个排除的就是语文课。继续顺着声音辨认,“小集体胆那么肥,谁的课啊?”
“你看谁的课。”沈慈的手指在屏幕端轻点,摄像头翻转到讲台,“认真听课啊,表姐一节课很贵的,回头记得给她付学费哦。别又跟以前偷偷打瞌睡,呼声传出去很丢人的。”
镜头里,黑板两侧工整誊抄诗文,左侧是柳永的《雨霖铃》,右侧是苏轼的《念奴娇》,是最经典的“婉约”派和“豪放”派风格对比。
顾长亭就站在两列诗文中间,米白色长袖的袖口挽到小臂,手里捏支白粉笔,没注意到教室后排的动静。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分手时,四目相对,牵着彼此的手,能感觉到对方的手隐隐在抖,泪在眼眶里打转,千言万语都堵在嗓子眼,一声‘保重’怎么也说不出口。”
讲到这哽咽的滋味,她手腕轻转,在左侧黑板的空白处添了笔,引申出苏轼那句“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一个生离,一个死别。”顾长亭转过身,目光扫向教室中央的空位置,“情到浓时,不是无言无语,是话太多太沉,重得压垮了舌头。”
“人世间的重情,殊途同归,到头来都是一个模样。”
粉笔落在柳永的词句下方,重重划出一道线,“也就有了‘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入迷到了一定程度,林闲渟连怼沈慈的茬都忘了接,顾长亭还是这样令她着迷,成熟又有知性魅力。
直到听筒里,传来前排林阖压得极低的低语 ,“看过来了。”
给沈慈吓一激灵,“唔!”
林闲渟也不知怎么,下意识就往左侧扶手上靠去,“疯了疯了,她要是发现了饶不了我们的,快把我藏好。”
坐在沙发一侧留意到的父母,他们什么都能听见,看见女儿这副紧张的模样,忍不住交换了个眼神。
“天塌下来大家顶着,书挡得严严的,就露了镜头。真不幸被抓的话,你立马挂电话,免受牵连。”
“呵呵,谢谢啊,她可会记账算账了,不止秋天是春夏秋冬。”林闲渟嘴上笑嘻嘻,心里是没压下去的慌。
顾长亭在台下踱步,目光在学生埋头做题的身影间掠过,最终定在教室中央的后排,她脚步微微一顿。
往日里,这一片的孩子坐得虽端正,却也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松快。今天却个个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放在桌上,像初入学的小学生。
更奇的是,上课期间她分明没讲什么好笑的话题。台下总时不时飘来几句压低的嬉笑。
她循着声音转头望去,这片区域的同学各个目光炯炯,神情专注。甚至会顺着她的话,提各种刁钻的问题。
顾长亭捏捏眉心,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最近睡眠不足,导致精神不济,又又又开始幻听了。
好学生不怕老师查。
罢了,她也只好去检查坐姿了。
林闲渟仰靠在轮椅上,屏幕里的她蜷在逼仄的书屉里,夹在一摞书本中间,声音小小,“沈慈还没下课么,不要把我关在这里啊……我怕黑啊……”
静悄悄的没人回应,讨厌冷暴力。
她索性盯着旁边的数学书,跟老朋友搭话,“你好哇,最近在哪发财?跟我挤在一起缺氧吗?不觉得闷吗?”
依旧没应,全社会共同携手抵制冷暴力。
“噗嗤——”
沈慈遭不住了,她没给手机静音,只要微微低下身就能听见,“你精神分裂吗?跟本书聊得这么投缘?”
林闲渟语气轻快,张嘴就来,“是有点精神疾病,谁让你冷落我的,劝你离我远点,我急了会咬人。”
“才不要呢。”沈慈可不吃这套。
身后的同学屏住呼吸,已经开始为她们捏一整个游泳池的汗液。
顾长亭没按套路走,绕了个弯道,定在倒数第一排,体委旁边的过道。
看清桌肚中间有部手机亮着,一道熟悉的、故作文艺的腔调,清清楚楚从音筒里飘出来。都解释明白了。
“下课。” 她借着广播里准时的下课铃,不动声色的提醒手段,高深。
沈慈手心里的笔掉在桌上,心嘎巴一响,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顾老师啥时候来的,悄无声息。
她僵硬地转过头,“老师……您在啊……”
“嗯,手机拿出来。”
林闲渟沉浸在演艺圈全然不知,还在对着逐渐漏进的微光念,“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直到世界亮了,是一片敞亮的教室光景,她刚要开口来段脱口秀。屏幕里已经映出顾老师若有若无的微笑,“旁听多久了,这位同学?”
她反应极快,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摁断了通话,屏幕“咔哒”一声暗下去。
“课堂上手机收好。”顾长亭的声音听不出半点火气,手指在半空虚圈出三排,“这一圈的同学,下节自习课来趟语文组。”
没有人吱声辩解,大家反倒悄悄松口气,顾老师明摆着没往心里去。说明这事不算严重,更何况事出好心,法不责众 ,不至于太难为谁。
随后,顾长亭收拾完教案转身离开,刚出走廊摸出手机给林闲渟拨号,电话没接通,被秒挂。
她眉梢轻挑,“很好,敢挂我电话。”
再拨去,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特别好,林闲渟。”顾长亭捏着手机的指尖微微收紧,眼底掠过促狭的光,似笑非笑的表情在说,“看我回头怎么找你算账,见面了有你好受的。”
病房里,林闲渟握着黑屏的手机,心跳还没平复。她纳了个闷,怎么每次偷偷摸摸干点坏事,总能被卿卿抓个正着,科学已经解释不清了。
当务之急先找个地方,避避锋芒。她摇动轮椅,“妈妈,能不能不在医院待了呀,想回家住,长安该想我了。”
叶泛舟将削好的苹果分成小块装在白瓷盘里,“你身子经不起折腾,回家可不行,闲闲再耐点心。长安在家里有阿姨喂,饿不着。”
“自我感觉好得很呢。”林闲渟拿起叉子,叉了块苹果塞进嘴里,“天天吃这些寡淡的,舌头都快失灵了。”
“感觉好不代表真的稳妥。”叶泛舟扶着她的肩膀往床头推了推,让她躺得舒服些,“好了,等天气不凉不热了,妈妈带你出去晒晒太阳。”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么。”林闲渟撇撇嘴,嚼着苹果含糊道,“妈妈信不,再过几个小时,卿卿准会杀过来。”
叶泛舟记得偶有几次路过客厅隐约听见她对着电话那头说笑,上课期间随心所欲地插科打诨。
女儿跳脱的性子,她当母亲的没被请去学校谈话,多半有卿卿网开一面的成分。
“上课认真听讲,卿卿的课讲得多好。少惹她不高兴,真要是气到不来见你,有你后悔的时候。”
“我那是活跃课堂气氛嘛,她不来找我,我就我就……去校门口堵她。”
妈妈笑了,伸手替林闲渟盖好被子,简单粗暴的见面手段,是遗传。
顾长亭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正赶上晚饭。来之前,她在客厅跟姐聊了许久,多是关于林闲渟的诸多往事。
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随手拿着本蓝皮书在看。林闲渟睡醒了,睁眼看见顾卿卿,动了动身子想翻身没成功,只好侧过脸换了个姿势。
“醒了就别装睡了。”顾长亭指尖搭在书页上,目光从字里行间抬起来。
“老师,来兴师问罪了。”
她合上书,手肘支在椅扶手上,“不是要来校门口堵我吗,就这胆量啊,连抬头看我眼睛都不敢。”
林闲渟服气了正面硬钢,小身子往被子里一缩,猛地转过脸看向顾长亭,“我妈怎么什么都跟你说,我都没有小秘密了,在你面前的我很**。”
“你做得,不许我说?”她轻哼,偏在小闲羞涩避开视线时,漫不经心地抬眼,把她的目光轻轻勾回来,“之前怎么没见你那么喜欢上的我的课。”
林闲渟撑起身子坐起来,“眼睛是有欺骗性的,你总盯我顽皮捣乱的时候看,把我认真听讲的样子屏蔽了。”
她声音软软的,“我是真的喜欢听你上课,打心底里喜欢。这么久没听了,特别怀念那种感觉才偷听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看到?”顾长亭眼尾含笑,伸手把林闲渟越凑越近的脑袋推远远,“你的嘴最有欺骗性。”
“小孩子是不会骗人的。”学着老一辈对小孩的看法,她的肩膀几乎要探出被子,“你没有为难他们吧?”
“怎么会,在你眼里我就是揪着不放的人?”她诚心地替小闲感到欣慰,能遇上这么多善良知心的朋友多难得。
“我就知道就知道。”林闲渟左右摇头,语气直白得没半点拐弯,“你在我眼里是最好的、我最爱的人之一。”
“贫嘴。”顾长亭屈指在小闲头顶点了,“起床吃饭了。明天放假,跟姐说定了,陪你一起去爬山踏青。”
林闲渟的笑容雨过天晴,没掺半点虚情,“好呀。”
她推着轮椅往病床边挪,一回头,撞见一双细瘦的胳膊朝她展开。
林闲渟掀开被子耍赖的理所当然,笃定卿卿不会说不,“姐姐抱抱。”
眼前这个长开的小姑娘,和记忆里那个踮着脚,兴冲冲跑来的小不点,讨要抱抱的姿势完美重叠。
“你还小吗?”她停住轮椅。
“在你这儿,永远是呀。”
顾卿卿眼底的宠溺是藏不住的,她没再说话,只是悄悄往前倾了倾身,伸手将人轻轻揽进怀里。
姐姐就是姐姐,从不会真的拒绝她。不管自己现在长多高,肩膀有多宽,在她面前,永远能被纵容耍赖。
林闲渟的脸颊紧紧黏在她颈侧,“她的怀抱会永远为我敞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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