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屹柯推开家门时,堂屋的灯像颗熟透的橘子,暖黄的光从门框溢出来,漫在巷口的青石板上。赵慧秋正站在灶台前捞面条,竹制的漏勺碰到铁锅沿,发出“哐当”的轻响,是他听了三十三年的调子。解川寒总说“阿姨的漏勺比集结号还准时”,二十岁生日那天,这小子蹲在灶台边,抢着帮赵慧秋捞面,结果被热水烫了手,却举着捞起的面条喊“屹柯快看,这根比你还高”,白衬衫的袖口滴着面汤,像挂了串小小的水晶。
“可算回来了,”严林海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手里攥着个红绸布包,里面是解川寒去年送他的那把牛角梳——那小子说“叔,你头发硬,牛角梳比塑料的好使”,梳齿上还留着严建国花白的发屑,像撒了把雨崩的雪。八仙桌上,两碗长寿面冒着热气,其中一碗的卧蛋煎得焦边,是解川寒最爱的吃法,赵慧兰总说“这孩子就爱吃糊锅的,说有烟火气”。
严悦把那枚弹壳打火机放在桌角,金属壳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温江说这弹壳能辟邪,”她往严屹柯碗里加了勺醋,“川寒以前总说你吃面条爱蘸醋,酸得够劲。”她的目光落在桌角的空碗上,那是解川寒的位置,旁边摆着双竹筷,筷头被磨得发亮——是他用了十年的那对,高二那年严屹柯送他的生日礼物,说“竹筷不容易打滑,夹包子稳”。
第一口面条滑进喉咙时,严屹柯尝到了熟悉的碱水味,混着野生茶粉的清苦。他突然想起十八岁生日,解川寒翻墙跳进他家院子,手里拎着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串烤面筋,撒着过量的辣椒粉。“屹柯生日快乐!”那小子笑得露出小虎牙,额头上还沾着翻墙时蹭的灰,“我跟校门口王大爷赊的,下周还他。”那天的月光落在烤面筋上,油星闪得像解川寒眼里的光。
“明晚的行动……”严林海的筷子在碗沿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他往严屹柯杯里倒了点米酒,是解川寒酿的那罐,酒液里浮着颗枸杞,“川寒说这酒得温着喝,不伤胃。”酒碗碰到桌面的轻响里,严屹柯仿佛听见解川寒的声音:“叔,等屹柯生日,咱爷仨喝个痛快。”
赵慧秋往解川寒的空碗里夹了筷子青菜,动作自然得像那人就坐在对面。“川寒以前吃面条总剩最后一口,”她的声音带着点哽咽,“说‘留着肚子吃蛋糕’,结果每次都把我的那份也抢了。”她从橱柜里拿出个铁皮盒,里面是解川寒高中时攒的糖纸,花花绿绿的,压着张纸条:“给屹柯的生日礼物,攒够100张糖纸换个蛋糕。”
严屹柯的指尖划过糖纸,上面的水果图案已经褪色,像被岁月洗过的老照片。他想起二十三岁生日,解川寒真的用100张糖纸换了个巴掌大的蛋糕,是用糖纸跟校门口的小卖部换的,奶油上用番茄酱写着“生日快乐”,那小子还得意地说“这叫创意”。那天他们在宿舍的楼道里分蛋糕,解川寒把最大的一块塞给他,自己却舔着沾奶油的手指,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回到省厅时,夜色已经漫过训练场的铁丝网。严屹柯推开办公室门,瑞雪正用紫外线灯照射张地图,葡萄县老茶园的位置被标成了亮紫色,像解川寒案件笔记里的“高危区域”。“温江刚送来的检测报告,”她的眼镜片反射着紫光,“新型毒品的封装纸里掺了血藤纤维,跟果敢查获的茶饼包装一致,解队的笔记里提到过,这是坤平集团的‘家族标记’。”
地图上的老茶树被圈了个红圈,旁边写着“川”字,是瑞雪照着解川寒刻在树干上的字描的。“老鬼说‘幽灵号’的船底有暗舱,”她指着湄公河的航线,“深度正好能藏下二十箱茶砖,解队三年前在湄公河截获的那批,就是这个规格。”她突然压低声音,“严队,你看这张卫星图,老茶园的茶树排列,像不像解队的警号0719?”
严屹柯俯身细看,月光透过窗户,在地图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茶树的行距果然构成了“0719”的形状,像解川寒用茶苗拼的密码。他想起婚礼那天,雨崩村的茶苗排列成“囍”字,解兰芝说“这是川寒偷偷跟阿珠婶学的,说要给屹柯个惊喜”,那时的阳光落在茶苗上,像撒了把碎金。
“武器库的装备都清点好了,”阿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肩上扛着把狙击枪,枪托内侧的“护严屹柯周全”几个字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按解队的习惯,给你的弹匣多压了两发子弹,说‘关键时刻能救命’。”他从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压缩饼干,“解队说中秋夜行动容易饿,让我给你备着,这是他在果敢吃过的那种,说‘顶饱’。”
饼干的棱角硌在掌心,像解川寒在果敢最后视频里攥着的那半枚弹壳。严屹柯的指尖划过枪身的防滑纹,那是解川寒特意找人打磨的,适合他的指型。“老鬼的冲锋舟加了防雨布,”阿武继续说,“解队的笔记里记着,中秋夜湄公河有阵雨,说‘防雨布要选藏蓝色,跟警服一个色’。”
技术科的灯亮到后半夜,温江正用显微镜观察野生茶抗体与毒品的反应。“解队的猜想是对的,”他指着屏幕上的分子结构图,“抗体能像锁芯一样卡住毒品分子,只是需要特定温度激活——37度,正好是人体体温。”他突然从抽屉里拿出个小药瓶,“这是解队给你备的退烧药,他说‘屹柯一紧张就发烧,得提前准备着’,药瓶上的日期是他牺牲前一天写的。”
严屹柯的手机在这时震动,是王荣佳发来的照片:高三(二)班的教室黑板上,用粉笔写着“祝严屹柯行动顺利”,字迹模仿的是解川寒的笔锋,旁边画着个简笔画的警察,举着枪对准月亮——那是十八岁中秋夜,解川寒在黑板上画的,说“等我们当了警察,就去抓月亮上的坏蛋”。
凌晨三点,省厅的车库响起引擎的轰鸣。老鬼的冲锋舟停在 trailers 上,船舷的藏蓝色新漆在路灯下泛着冷光,像解川寒婚礼那天穿的西装。“解队说冲锋舟的油门要调至三分之二,”老鬼往油箱里加着油,“这样既快又省油,他在果敢撤退时就用这法子,说‘留着油才能回家’。”
严屹柯登上冲锋舟时,脚踩在船板的瞬间,想起解川寒在雨崩神瀑下说的话:“水是有记忆的,能记住所有走过的路。”现在,湄公河的水正拍打着船底,像在重复解川寒的声音。他的口袋里,那枚弹壳打火机硌着肋骨,旁边是赵慧兰塞的荠菜包子,油纸的缝隙里漏出点清苦的香,像解川寒留在这世间最后的味道。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冲锋舟抵达葡萄县的码头。老茶园的轮廓在晨雾里若隐若现,茶树的“0719”形状越来越清晰。严屹柯举起狙击枪,瞄准镜里的老茶树树干上,“川”字刻痕在阳光下泛着光,像解川寒在对他笑。
“茶魂行动,开始。”他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开,带着野茶的清苦和桂花酒的回甘。耳机里传来队友们的回应,像三十三年来每个生日里,解川寒喊的那句“屹柯,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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