缉毒队备勤室的日光灯管开始频闪，严屹柯把阿桑的信按在桌面上，信纸边缘被指腹磨得起毛。信里说后山的罂粟被烧后，村里开始有人莫名发烧，咳嗽声像破风箱——和戒毒所老所长描述的新型毒品戒断反应如出一辙。他摸出手机想给解川寒发消息，屏幕映出自己眼下的青黑，像被墨汁洇过的纸。
门被推开时，带着刑侦总队特有的消毒水味。解川寒拎着个保温桶，裤脚沾着泥：“陈组长让我把盗窃案的补充报告给老贺，顺便……”他掀开桶盖，排骨藕汤的香气漫开来，“阿姨炖的，你伤口得补补。”
严屹柯没接汤碗，指着地图上标红的山村：“阿桑的信，你看了？”解川寒的动作顿了顿，舀汤的勺子在碗里晃出涟漪：“我托山区派出所的朋友查了，发烧的人指甲缝里有蓝粉，和仓库的一致。”他把汤碗推过去，瓷碗边缘烫得严屹柯指尖一缩，“陈组长说，这批毒品可能和十年前你父亲的案子有关。”
空气突然凝固。严屹柯的父亲是缉毒警，牺牲时他才八岁，卷宗上写着“因公殉职”，可系主任总说“水太深”。他捏着汤碗的手泛白，突然想起老所长送的铝烟盒——那天仓库混战中，烟盒掉在地上，内侧除了“贺”字，还刻着个模糊的“严”。
“别瞎想。”解川寒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我们查清楚，不管是谁，都跑不了。”严屹柯抬头，看见解川寒眉骨上的疤——那是小时候替他抢回被抢走的奥特曼橡皮时，被石块划的，十几年了，还像条浅色的虫，趴在眉骨上。
老贺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门虚掩着。解川寒敲门时，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争执声，像被捂住的铃铛。“……山区的事不能再查了，那批货牵扯太大……”是老贺的声音，混着纸张翻动的沙沙声，“系主任那边已经施压了，你想让解川寒和严屹柯步他父亲的后尘？”
另一个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他们已经摸到纹章了，现在收手，等于告诉他们我们有鬼。”解川寒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那是林念秋的声音，法医白大褂摩擦的窸窣声越来越近。
他拽着严屹柯躲进消防通道，楼梯间的声控灯在两人呼吸中亮了又灭。严屹柯的手指抠进解川寒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老贺……”解川寒捂住他的嘴，看见林念秋从老贺办公室出来，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青铜纹章，蛇形纹路在走廊灯光下泛着冷光。
“她怎么会和老贺在一起？”严屹柯的声音发颤，像被冻住的钢丝。解川寒想起仓库那晚她耳后的蛇形耳钉，突然明白——林念秋不是偶然出现在案发现场，她是带着目的，一步步靠近他们。
保温桶里的藕汤渐渐凉了。解川寒把汤倒进备勤室的水池，看着油花在水面散开，像张破碎的网。“我们得自己查。”他说，指尖在池壁上划出“严”字，“从你父亲的卷宗开始。”严屹柯猛地抬头，眼里的光碎得像冰碴：“卷宗在市局档案室，加密的。”
“我知道谁能打开。”解川寒掏出枚旧钢笔，笔帽上刻着个“陈”字——那是陈组长上周落在证物库的，笔杆里藏着档案室的备用钥匙，他是在清理盗窃案证物时偶然发现的。
市局档案室的木质书架泛着陈年樟木味，解川寒用钢笔里的钥匙打开第37排铁柜时，严屹柯正盯着监控屏幕——老教授说过，档案室的监控每凌晨三点会有五分钟盲区，是当年他做法医时留的“后门”。铁柜深处，标着“严卫东案”的卷宗袋蒙着层灰，像块被遗忘的墓碑。
卷宗里的照片泛着黄，严屹柯的父亲穿着警服，眉眼和严屹柯像一个模子刻的，只是嘴角的痣更深些。解川寒翻到尸检报告，钢笔尖停在“右肩枪伤”处——和严屹柯在仓库受的伤，位置一模一样。“弹道分析显示是□□，和缉毒队当年的配枪一致。”他低声说，指尖划过报告末尾的签名，“法医签名被涂了，像用墨汁盖过。”
严屹柯突然抢过卷宗，翻到最后一页。页脚有个模糊的指印，沾着淡蓝色粉末——和山区毒品、盗窃案证物里的蓝粉，是同一种东西。他的呼吸骤然急促，像被人扼住了喉咙：“我父亲不是殉职，是被自己人……”
监控屏幕突然亮起，红光在天花板上转成圈。解川寒拽着严屹柯往通风管道钻，金属壁刮得手背生疼，却听见严屹柯在黑暗里说：“解川寒，我冷。”他想起幼儿园滑梯下的雪夜，也是这样的黑暗，这样的颤抖，于是伸手抱住他，把自己的体温渡过去。
管道外传来脚步声，林念秋的声音带着笑：“陈组长，您说他们会不会躲在这里？”陈组长的咳嗽声很近：“搜仔细点，老贺说这批货的账本，可能就在他们手里。”解川寒捂住严屹柯的嘴，在他耳边用气音说：“账本？他们在找账本。”
直到晨光从通风口钻进来，脚步声才渐渐远了。两人从管道里爬出来，后背的衣服全被汗湿透。严屹柯摸着卷宗袋上的指印，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原来我们查的不是毒品，是账本……是能扳倒他们的证据。”
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解川寒把卷宗藏在树洞里，用块青石板压住——这是他们小时候藏弹珠的地方，除了彼此，没人知道。严屹柯往树洞里塞了颗橘子糖，糖纸在风里闪着光：“像不像我们的秘密基地？”解川寒点头，却看见他耳后有道新的划痕，是通风管道里的铁锈划的，于是掏出创可贴，小心翼翼贴上。
“明天去戒毒所找老所长。”解川寒说，指尖捏着那颗橘子糖，糖纸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一定知道什么。”严屹柯望着树顶的槐花，突然抓住他的手：“如果……如果老所长也是他们的人呢？”
解川寒没说话，只是把他的手抓得更紧。阳光穿过槐树叶，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碎金似的光斑，像撒了把没融化的星星。
戒毒所的铁门比记忆里更斑驳，老所长在菜园里摘辣椒，背影佝偻得像株被晒蔫的玉米。看见解川寒手里的铝烟盒，他的动作顿了顿，辣椒蒂掉在泥里：“你们还是找来了。”
竹椅在葡萄架下发出“吱呀”声，老所长卷了支烟，烟雾模糊了他眼角的皱纹：“严卫东当年发现老贺用缉毒队的渠道运毒，想上报，结果……”他弹了弹烟灰，“账本被严卫东藏起来了，老贺找了十年，没找到。”
“账本在哪？”严屹柯的声音发紧。老所长看了眼解川寒：“你父亲当年和严卫东是搭档，他没告诉过你？账本藏在……”他突然剧烈咳嗽，手捂着胸口，指缝里渗出血——和阿桑信里描述的“发烧咳嗽”不一样，这是中了剧毒的征兆。
“是林念秋。”解川寒猛地抬头，看见篱笆外闪过抹白影，白大褂口袋里的针管闪着寒光。他冲过去想追，却被老所长抓住手腕，老人的手凉得像冰：“账本在……阿桑脖子上的长命锁里……”
救护车来时，老所长已经没了呼吸。严屹柯抱着他渐渐冷透的身体，听见解川寒在打电话，声音像被砂纸磨过：“陈组长，戒毒所老所长中毒身亡，我怀疑……”电话那头传来忙音，像是被人掐断了线。
葡萄架的阴影落在老所长脸上，解川寒突然发现他攥紧的拳头里，藏着半枚青铜纹章——和之前的蛇形纹章拼在一起，刚好是个完整的“贺”字。
回到备勤室时，雨已经下了很久。严屹柯把老所长的半枚纹章和卷宗里的指印照片拼在一起，蓝粉在灯光下泛着磷光。解川寒煮了锅姜汤，姜味呛得人眼睛发酸：“明天我去山区找阿桑，你留在队里盯着老贺。”
严屹柯没抬头，只是把姜汤往他面前推：“一起去。”他的指尖在桌上划着圈，“从幼儿园到现在，我们什么时候分开过？”解川寒望着窗外的雨，突然想起多年前梅雨季，两人挤在一把伞下，裤脚溅满泥却笑得开怀——原来有些习惯，早就刻进了骨头里。
凌晨三点，解川寒被手机震动惊醒。是山区派出所的朋友发来的照片：阿桑躺在病床上，脖子上的长命锁不见了，枕头边压着张纸条，上面画着蛇形，像个嘲讽的笑。
他推醒严屹柯，两人的影子在墙上叠成一团。“他们先动手了。”解川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决绝，“我们必须比他们快。”严屹柯摸出老所长送的铝烟盒，打开又合上，金属碰撞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我去备车，你查进山的路线。”
车开出市区时，天边泛起鱼肚白。解川寒看着严屹柯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上还留着仓库受伤时的疤痕，像条浅色的河。他突然开口：“等这事结束，我们去海边吧，像警校那年一样。”严屹柯的喉结动了动：“好，带着阿桑一起。”
山路蜿蜒如蛇，车窗外的树影飞速倒退。解川寒翻开手机里的老照片，是支教时和阿桑的合影，小女孩举着长命锁，笑得露出豁牙。锁身上刻着模糊的花纹，当时没在意，现在看来，像极了账本的密码图案。
“小心！”严屹柯猛地打方向盘，车擦着山壁滑出去，轮胎摩擦声刺得耳膜疼。解川寒看见路中间的石头上，用红漆画着蛇形——是林念秋的标记，她在警告他们，或者说，在等着他们。
车停稳时，引擎盖冒着白烟。严屹柯拽着解川寒往树林里跑，身后传来轮胎碾过石子的声音，越来越近。解川寒突然想起陈组长说的话：“你父亲当年就是在这条路上被伏击的。”他摸出兜里的钢笔，笔帽上的“陈”字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树林深处，阿桑的哭声像只受惊的鸟。解川寒拨开灌木丛，看见小女孩被绑在树干上，嘴里塞着布，脖子上空空荡荡。林念秋站在她面前，白大褂在风里像面招魂幡：“解川寒，严屹柯，把账本交出来。”
“我们不知道账本在哪。”严屹柯往前一步，挡在解川寒身前，“放了阿桑。”林念秋笑了，琥珀色的眼里没了往日的梨涡：“老所长没告诉你们？长命锁就是账本，刻满了交易记录。”她的手往身后一挥，几个穿黑衣服的人围上来，手里的刀闪着寒光。
解川寒突然拽住严屹柯的手，往密林深处跑。阿桑的哭声被甩在身后，他听见严屹柯在耳边喘气：“往山顶跑，那里有信号塔。”阳光透过树叶，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斑驳的影，像幅破碎的画。
跑到半山腰时，严屹柯突然踉跄了一下。解川寒回头，看见他腿上插着把刀，血顺着裤管往下滴，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河。“别停！”严屹柯推了他一把，声音带着疼，“去找信号塔，报警！”
解川寒抱住他，像抱住块滚烫的烙铁：“要走一起走。”他蹲下来，示意严屹柯趴上来，“小时候你总背我，现在换我了。”严屹柯的眼泪砸在他背上，像雨落在干涸的土地：“解川寒，我好像……走不动了。”
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解川寒背着严屹柯往山顶爬，听见林念秋在身后喊：“你们跑不掉的！老贺已经控制了市局，没人会来救你们！”他没回头，只是把严屹柯抱得更紧——他知道，就算全世界都成了黑暗，他们彼此，就是对方的光。
信号塔的红灯在暮色里闪着，像颗不肯熄灭的星。解川寒把严屹柯放在塔下，刚要摸手机，却看见老贺带着人站在不远处，手里的枪指着他们：“把账本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严屹柯突然笑了，笑声在山谷里回荡：“账本早就寄给系主任了，老贺，你藏了十年的秘密，该曝光了。”老贺的脸瞬间扭曲，像被揉皱的纸：“你骗我！”
警笛声越来越近，这次带着刑侦总队的编号。解川寒看见陈组长从车上下来，手里举着个证物袋，里面是完整的青铜纹章：“贺志强，你涉嫌贩毒、杀人，被捕了。”
林念秋想跑，却被严屹柯伸腿绊倒。她摔在地上，白大褂散开，露出里面的账本复印件，风把纸吹得漫天飞，像群白色的鸟。
严屹柯靠在信号塔上，血染红了身下的草。解川寒蹲下来给他包扎，听见他说：“你看，我说过一起面对。”解川寒的眼泪掉进他伤口里，疼得严屹柯抽了口气，却笑得更厉害：“傻子，哭什么，我们赢了。”
暮色漫过山顶时，解川寒抱着严屹柯，看远处的警灯旋转成流动的河。阿桑被民警抱过来，手里攥着块碎掉的长命锁，锁芯里露出张纸条，是老所长的字迹：“燃灯者不灭，正义永不迟。”
解川寒把纸条塞进严屹柯手里，指尖相触的瞬间，仿佛听见多年前幼儿园滑梯下的雪落声，听见梅雨季的雨声，听见警校天台上的风——原来那些藏在时光里的声响，都是命运在说：别怕，有人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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