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攸成了文书库最沉默的影子。每日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故纸堆中,动作刻板而麻木。
李老文书浑浊的目光偶尔扫过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浑浊怜悯,最终也只是化作一声含混的叹息,消散在浓重的灰尘里。
苏檀攸的脸上,那层混合了灶灰和湿泥的污壳,涂抹得更加均匀厚实,将一切可能泄露的情绪死死封存。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偶尔掠过一丝沉入渊底的、冰冷的锐光,快得如同错觉。
直到一声尖锐刺耳的铜哨,如同裂帛般撕破了文书库死水般的沉寂。
“紧急军议——!各营主将、参事,速至中军帐——!”
哨音未落,沉重的脚步声、甲胄碰撞的铿锵声、压抑而急促的呼喝声,如同骤然掀起的狂潮,瞬间席卷了整个军营。连文书库这偏僻角落的空气,都陡然绷紧,充满了山雨欲来的铁腥味。
李老文书握着秃笔的手猛地一抖,一滴浓黑的墨汁“啪嗒”滴落在誊写到一半的粮草簿上,迅速洇开一团绝望的污迹。他浑浊的老眼惊恐地望向门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痰音。
苏檀攸的心也猛地一沉。紧急军议?前线……出事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动作牵扯到背上的伤口,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强忍着,目光投向门外那片骤然变得喧嚣混乱的天地。一种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脏。
很快,一个穿着皮甲、满脸焦躁的传令兵旋风般冲进文书库,带进一股凛冽的寒风和浓重的汗味。
“李老头!快!将军急令!把西川城附近所有舆图、沙盘标记、还有近半年的军情往来卷宗,统统搬去中军帐!要快!”传令兵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李老文书吓得一哆嗦,手忙脚乱地站起身,佝偻的背脊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是…是!这就…这就搬!”
苏檀攸立刻上前一步,声音刻意压得粗嘎卑微:“小的…小的帮您!”
李老文书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感激,连连点头:“好…好!快!快动手!”
中军大帐。
厚重的毡帘隔绝了外面的寒风,却隔绝不了帐内几乎令人窒息的凝重与焦灼。巨大的沙盘占据了帐中大半空间,上面精细地堆砌着山川河流、城池关隘。
此刻,代表西川城的木制城标周围,密密麻麻插满了象征敌军的黑色小旗,如同狰狞的毒蜂,将那座孤城围得水泄不通。象征己方援军的红色小旗,则被死死压制在几处狭窄的隘口之外,寸步难行。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汗味、皮革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数位披甲将领围在沙盘旁,个个脸色铁青,眉头紧锁,如同石雕。沉重的喘息声和压抑的咳嗽声,是帐内唯一流动的声响。
燕遥峥端坐于主位之上。他并未披挂全甲,只着一身玄色劲装,外罩一件半旧的玄狐皮大氅,领口处一圈油亮的黑毛衬得他下颌线条愈发冷硬如削。
他一手支着额角,指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冰冷的扶手,发出极轻的“笃、笃”声。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此刻正沉沉地落在沙盘上那座被黑旗围困的孤城上,目光锐利如鹰隼,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这份平静,比任何暴怒都更让帐中诸将感到窒息。
“……粮道被断,城中存粮最多支撑十日!”一个络腮胡将领猛地一拳砸在沙盘边缘,震得几面小旗簌簌抖动,他双目赤红,声音嘶哑,“派出去的三波求援信使,全他妈折在半路了!连玄羽鹰都飞不过去!那群狗娘养的蛮子在鹰道上布了网和强弩!”
“强攻?”另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参事立刻反驳,声音尖利,“赵将军说得轻巧!你看这地形!”他枯瘦的手指重重戳在沙盘上西川城两侧高耸的山脉,“鹰愁峡!一线天!蛮子只需在两侧崖顶埋伏数百弓手,滚木礌石,我军纵有十万,填进去也是肉泥!”
“围点打援!他们就是想把我们主力引过去,在峡口一口吃掉!”又一个将领烦躁地抓了抓头盔,“可西川不能不救!那是扼守西川道的咽喉!一旦失守,整个西线门户洞开!”
“救?拿什么救?飞过去吗?”络腮胡将领怒视着阴鸷参事,额角青筋暴跳,“难道眼睁睁看着西川陷落,看着里面几万军民活活饿死、被屠城?!”
“那你说怎么办?!”阴鸷参事也拔高了声音,尖利刺耳,“冲上去送死?!”
争吵声瞬间拔高,如同沸水炸锅。将领们面红耳赤,唾沫横飞,手指在沙盘上激烈地指点戳动,各种充满戾气和绝望的方案被抛出,又被更激烈的反驳声淹没。焦虑、愤怒、恐惧的情绪在密闭的军帐中发酵、膨胀,几乎要将厚重的毡顶掀翻。
一片混乱嘈杂中,苏檀攸抱着厚厚一摞卷宗,跟在佝偻的李老文书身后,如同两只不起眼的灰鼠,悄无声息地从侧面的小门溜了进来。浓重的汗味、皮革味和压抑的争吵声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
他立刻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缩进怀里那堆散发着陈旧霉味的卷宗里,脚步放得极轻,挪到沙盘后方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将卷宗轻轻放在一张堆满杂乱军报的矮几上。
李老文书放下东西,便如同受惊的兔子,头也不敢抬,弓着腰飞快地退了出去。
苏檀攸却留了下来。他垂手侍立在角落的阴影里,身体紧绷,姿态卑微,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摆设。脸上厚厚的泥污是最好的伪装,将他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只有那双低垂的眼睫下,目光借着沙盘边缘的遮挡,无声地扫过沙盘上那令人绝望的态势。
西川城,孤悬。鹰愁峡,天堑。敌军围城打援,以逸待劳。己方主力被地形死死扼住咽喉,动弹不得。粮草断绝,信路不通……死局。
将领们的争吵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各种方案被提出又迅速否决,帐内的空气如同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绝望的气息如同瘟疫般蔓延。
“够了!”
一个冰冷、低沉、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骤然切断了所有的喧嚣。
是燕遥峥。
他依旧支着额角,甚至没有抬眼。只是那轻轻敲击扶手的指尖,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仅仅两个字,却带着千钧之力。沸腾的军帐瞬间死寂。所有争吵的将领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涨红着脸,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连角落里的苏檀攸,都感觉一股无形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燕遥峥缓缓抬起眼。那双寒眸扫过沙盘,扫过帐中诸将,最后落在那位面白无须的阴鸷参事身上。
“王参事,”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依你之见,西川,是弃,是保?”
被点名的王参事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嘴唇哆嗦着,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将…将军…卑职…卑职以为…强攻鹰愁峡,无异于驱羊入虎口,徒增伤亡…然…然西川重镇,关乎西线全局…弃之…恐…恐动摇国本…”他语无伦次,左右为难,最终颓然低下头,“卑职…卑职愚钝…实无…实无两全之策…”
帐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连络腮胡将领也闭上了嘴,脸色灰败。连最善谋算的参事都束手无策,这局,似乎真的无解了。
沉重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中军大帐。将领们垂着头,眼神空洞,仿佛已经看到了西川城破、尸横遍野的惨景。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新兵特有的怯懦和迟疑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的一粒微尘,在沙盘后方的角落里,轻轻地响了起来:
“…或…或许…可以…用…用牛?”
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被帐外呼啸的风声淹没。
但在这落针可闻的死寂里,却如同惊雷炸响。
唰!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声音的源头——那个蜷缩在角落阴影里、脸上糊满污泥、穿着灰褐色号衣的卑微文书身上。
惊愕、鄙夷、愤怒、如同看疯子般的眼神,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瞬间刺向苏檀攸。
“混账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络腮胡将领赵将军最先反应过来,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虎,勃然大怒,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拍在矮几上,震得上面的卷宗哗啦作响,“滚出去!”
“哪来的腌臜小卒?敢在军议上胡言乱语!”王参事也尖声呵斥,眼神阴冷如毒蛇,“用牛?你是要赶着牛去犁了鹰愁峡,还是让牛驮着将士们飞过去?荒谬!拖出去,军法处置!”
几个亲兵立刻上前,面色不善地就要抓人。
苏檀攸身体猛地一缩,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肩膀微微颤抖,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魂飞魄散。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剧烈的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最后一丝清明。
就在亲兵的手即将抓住他胳膊的瞬间——
“慢着。”
主位之上,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如同无形的定身咒。亲兵的动作瞬间僵住。
燕遥峥的目光,终于从沙盘上移开,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角落那个卑微的身影上。那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穿透厚厚的污泥,带着一种审视深渊般的冰冷和探究。
帐内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所有将领都屏住了呼吸,惊疑不定地看着主位,又看看角落里那个抖如筛糠的小兵。
燕遥峥的指尖,又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冰冷的扶手。
“笃…笃…”
每一下,都仿佛敲在苏檀攸紧绷的心弦上。
终于,那敲击声停了。
燕遥峥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军帐中:
“说下去。”
三个字,如同冰棱坠地。
苏檀攸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他能感觉到那冰冷目光的实质重量,如同巨石压顶。他强迫自己抬起头,目光却不敢与主位上的男人对视,只死死盯着沙盘上那座被黑旗围困的孤城,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压抑而更加干涩沙哑,带着新兵特有的粗嘎:
“回…回将军…小的…小的在家乡…见过…见过野牛发狂…尾巴上…绑了浸油的草把…点燃了…冲起来…山…山都挡不住…”
他语速很慢,断断续续,仿佛在努力组织着匮乏的词汇,描述着乡野间粗鄙的见闻。
“西…西川城外的草场…前些日子…不是…不是刚缴获了…大批…敌军的…牲口…?”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目光扫过沙盘上西川城附近一片代表草场的绿色区域,“其中…健壮的牛…不少…”
“牛角…绑上尖刀…牛尾…浸油…缠上…易燃的…干草破布…”他伸出沾着污泥、微微颤抖的手指,极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指向沙盘上鹰愁峡那狭窄的入口,“趁…趁夜…选…选几百头…驱赶…驱赶过去…”
“火…火起…牛…牛惊…剧痛…发狂…只…只会…往前…冲…”他的手指顺着那狭窄的峡道,一直指向峡口外敌军主力驻扎的、相对开阔的河谷地带,“峡…峡口窄…它们…挤在一起…冲力…更大…挡…挡不住…”
“敌…敌军…阵脚…必乱…”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底层小民对强大军阵本能的畏惧,“趁…趁乱…我军…精兵…跟在…火牛…后面…掩…掩杀过去…”
他艰难地说完最后一个字,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低下头,身体抖得更厉害,几乎要瘫软下去。那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仿佛刚才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只是他被吓破了胆后的胡言乱语。
帐内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将领们脸上的惊愕、鄙夷、愤怒,此刻全都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和…一丝被强行压下的、荒谬绝伦的震动。
用牛?火牛阵?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粗鄙!野蛮!如同儿戏!
可…可为何听着这泥腿子小兵结结巴巴的描述,看着沙盘上那狭窄的峡口和开阔的河谷…那画面…竟带着一种原始而狂暴的、令人心悸的冲击力?
王参事张了张嘴,似乎想斥责这荒谬绝伦的提议,可话到嘴边,看着沙盘,看着那狭窄的峡口,再看看主位上燕遥峥那深不见底、看不出喜怒的寒眸,竟一时失语。
络腮胡赵将军眉头拧成了疙瘩,死死盯着沙盘,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眼神闪烁不定。
死寂在蔓延。只有角落里的苏檀攸,那压抑而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主位之上,燕遥峥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沙盘上。他修长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离开了扶手,虚悬在沙盘上空。指尖,正缓缓划过苏檀攸刚才笨拙指点的路线——从草场,到峡口,再到开阔的河谷。
他的眼神专注而冰冷,如同在审视一件精密的武器图纸。那目光扫过峡口狭窄的地形,扫过河谷开阔的地势,扫过代表敌军主力的密集黑旗…最终,落在那座被围困的孤城上。
时间仿佛凝固。
帐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锁在主位之上。
终于,燕遥峥虚悬的手指,在沙盘上空,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点了一下。
点在了苏檀攸最后指向的、敌军主力所在的河谷位置。
然后,他抬起了眼。
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第一次,清晰地、毫无遮掩地,落在了角落里那个依旧低着头、抖如筛糠的卑微文书身上。
目光不再是审视,不再是探究。
而是一种穿透污泥、穿透伪装、直抵核心的锐利。
苏檀攸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才勉强抑制住身体的颤抖和想要立刻逃离的冲动。
燕遥峥的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他没有再看苏檀攸。目光转向帐中诸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断,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军帐中:“传令。”他随手抓起案头一枚代表军令的玄铁令箭。
“唰!”令箭带着破空之声,被他随意而精准地掷出,如同黑色的闪电,“笃”地一声,深深钉入沙盘边缘的硬木框架上,箭尾兀自嗡嗡震颤。
“按此策准备。”燕遥峥道。
帐内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将领们脸上的茫然、震动、难以置信,瞬间被巨大的惊愕取代!将军…竟然…竟然采纳了?!采纳了这个泥腿子小兵荒谬绝伦的“火牛阵”?!王参事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
燕遥峥冰冷的眼风扫过他,瞬间将他所有未出口的话冻结在喉咙里。“所需健牛、火油、引火之物,即刻清点备齐。赵将军,”
他目光转向络腮胡将领,“由你亲自挑选五百死士,紧随火牛之后,破阵夺旗!”
“末将领命!”赵将军猛地一个激灵,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眼中瞬间爆发出狂热的战意和一丝对那“荒谬”战术的凶悍期待,抱拳应诺,声如洪钟。
燕遥峥的目光最后掠过角落。那目光在苏檀攸身上停留了一瞬,极其短暂,却重若千钧。“献策有功。”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即日起,擢升周齐安为帅府文书,专司军情卷宗整理誊录。”
帅府文书!帐内诸将又是一震!从最底层的杂役文书,直接擢升到能接触核心军情的帅府文书?!这擢升,简直如同一步登天!
苏檀攸猛地抬起头,脸上厚厚的污泥也掩盖不住他眼中瞬间闪过的惊骇!帅府文书?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将能接触到更核心的军情、更机密的卷宗…也意味着,他将离燕遥峥更近!离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更近!这究竟是奖赏?还是…更深的试探?巨大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
“谢…谢将军恩典!”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带着刻骨的惶恐和卑微的感激,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燕遥峥没有再看他。仿佛刚才的擢升命令,真的只是对一个献策小卒微不足道的赏赐。他挥了挥手,“都下去准备。”
诸将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抱拳应诺,鱼贯退出大帐。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偌大的中军帐,瞬间只剩下燕遥峥,以及依旧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冰冷地面的苏檀攸。
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燕遥峥缓缓站起身。玄狐皮大氅的下摆拂过冰冷的扶手。他没有看苏檀攸,径直走向帐门。就在他即将掀开厚重毡帘的瞬间,脚步却微微一顿。他没有回头。
冰冷的声音,清晰地、一字一句地,钻进苏檀攸的耳中:“盯紧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森寒。“所有他写过的字稿,一张…都不许漏。”话音落下,毡帘掀起,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猛地灌入,吹得帐内烛火疯狂摇曳。
玄色的身影一闪,消失在门外刺眼的白光与风雪之中。毡帘落下,隔绝了风雪,也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中军帐内,重新陷入一片昏暗。苏檀攸依旧跪伏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
那刺骨的寒意透过皮肤,直抵骨髓。背上的鞭伤在刚才的跪拜中再次撕裂,温热的液体正缓缓渗出,浸透了里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然而,比伤口更痛的,是燕遥峥最后那如同毒蛇吐信般的低语。“盯紧他…”“所有他写过的字稿…一张…都不许漏…”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如今,他将他提到帅府文书的位置,不是奖赏,是放在眼皮底下,是让他暴露在更明亮的光线下,无处遁形,是让他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成为可能致命的证据。
帅府文书…这看似一步登天的擢升,分明是燕遥峥亲手为他打造的一座更加华丽、更加无法挣脱的囚笼。他死死抠着冰冷的地面,指甲在坚硬的泥地上划出几道白痕。
帐外,寒风呼啸,如同鬼哭。帐内,昏暗的烛火在他低垂的、布满污泥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那双被阴影笼罩的眼睛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冰冷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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