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的指尖掠过父亲信笺上那行刺目的字迹:"朝中有变,左相借西南战事构陷我族,儿当谨言慎行,切勿授人以柄。"
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帐壁上,拉得很长。这封通过秘密渠道送来的家书,字里行间透出的危机感让萧景琰后颈发凉。左相林元辅,正是监军程大人的靠山。
帐外传来三声布谷鸟叫——白溪的信号。萧景琰迅速烧掉信笺,用剑尖挑开帐帘一角。月光下,白溪如同一道影子滑了进来。他换上了苗疆服饰,墨蓝色的衣料上绣着银色纹样,腰间挂着几个小皮袋,想必装着各种草药。
"准备好了?"白溪低声问,眼睛在昏暗的帐内亮得出奇。
萧景琰点点头,换上深色劲装,将佩剑挂在腰间。自双生泉之行后,他们之间的交流变得异常简单,往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所想。
"程大人那边?"
"喝了我加在茶里的安神草,至少会沉睡到明日午时。"白溪嘴角微微上扬,"赵阔倒是还在巡营,我们得从西侧缺口出去。"
萧景琰挑了挑眉:"你连营地布防都摸清了?"
"不然怎么对得起'细作'的罪名?"白溪轻笑,随即正色道,"血月的气息越来越浓,我能感觉到。今晚必须见到长老。"
两人借着夜色的掩护,避开巡逻路线,来到营地西侧一处隐蔽的缺口。这里栅栏稍矮,外面就是密林。萧景琰刚要翻越,白溪突然拉住他的手腕。
"等等。"白溪从腰间一个小袋中取出些粉末,撒在两人身上,"防虫蛇的。"
粉末散发出一股辛辣的香气,萧景琰皱了皱鼻子,但没有反对。翻出营地后,他们迅速没入漆黑的森林。
林中远比想象中难行。盘根错节的树根,垂挂的藤蔓,还有不时传来的野兽叫声,都让萧景琰神经紧绷。白溪却如鱼得水,灵活地穿梭在树木之间,偶尔停下来等萧景琰跟上。
"还有多远?"萧景琰拨开一丛挡路的荆棘,低声问道。
"过了前面那条小溪就到了。"白溪指向不远处闪烁的水光,"山鬼族的寨子在半山腰,有结界保护,外人很难发现。"
溪水冰凉刺骨,两人蹚水而过。上岸后,白溪突然停下,示意萧景琰蹲下。前方树丛中传来窸窣声,接着是两个苗疆武士打扮的人影闪过。
"巡逻的。"白溪耳语道,"跟着我的步子走,别触发警报。"
接下来的路,白溪走得异常谨慎,时而左转时而右绕,像是在遵循某种特定的路径。萧景琰紧跟其后,注意到周围的树木上隐约刻着奇怪的符号,想必是苗疆的防护标记。
忽然,眼前豁然开朗——一个隐藏在群山之中的寨子出现在月光下。竹楼依山而建,层层叠叠,中央一座较高的建筑上挂着兽骨和铃铛,随风发出清脆的声响。
"祭司殿。"白溪顺着萧景琰的目光解释道,"长老们应该已经在等我们了。"
寨子入口处站着几名持矛武士,看到白溪后立刻右手抚胸行礼,但对萧景琰投来警惕的目光。白溪用苗语快速说了几句,武士们犹豫了一下,让开了路。
"我说你是受山鬼族邀请的客人。"白溪低声翻译,"按苗疆规矩,客人进门后,主人有责任保证其安全。"
萧景琰微微点头,手却不自觉地按在剑柄上。深入敌营的紧张感让他肌肉紧绷,但白溪平静的神情又莫名让他安心。
他们沿着蜿蜒的石阶向上,沿途经过几座竹楼,窗口透出温暖的灯光。萧景琰注意到,不少苗人从窗口窥视他们,目光中充满好奇而非敌意。这与朝廷宣传中"凶残野蛮"的苗疆形象大相径庭。
祭司殿比想象中简朴,内部空间却十分宽敞。四壁挂着各种兽骨和草药,中央一个火塘燃烧着,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三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围坐在火塘边,见他们进来,最年长的那位——一位眼睛浑浊的老者——缓缓抬头。
"来了。"老者用生硬的官话说道,"萧家的孩子。"
萧景琰一惊:"您会说中原话?"
"很久不说,忘了许多。"老者示意他们坐下,"我是岩松,山鬼族大长老。这是二长老青叶,三长老赤石。"
另外两位长老点头致意。青叶是位瘦小的老妇人,眼睛却亮得惊人;赤石则体格魁梧,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
白溪跪坐下来,用苗语快速说了几句。三位长老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岩松长老伸手示意他停下,转向萧景琰。
"白溪说,你们在双生泉看到了过去。"
萧景琰点头:"我们看到一个苗疆女子——想必是我们的母亲——和两个婴儿被分开的画面。"
三位长老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青叶长老突然起身,走到萧景琰面前,伸出枯瘦的手抚摸他的脸庞。她的手指在他眉眼间流连,最后停在他颈后的胎记上,轻轻一触便收回。
"太像了。"她用苗语喃喃道,眼中泛起泪光。
"什么太像?"萧景琰问。
白溪翻译后,青叶长老长叹一声,回到座位。岩松长老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二十年前,周朝大军压境,要剿灭'不服王化'的苗疆十八寨。你母亲白凤,是山鬼族上一任圣女。她与周朝一位将军相恋,生下了你们这对双胞胎。"
萧景琰心跳加速:"那位将军是我父亲?"
"不。"岩松摇头,"是你父亲的弟弟,萧远山。"
这答案如同一道闪电劈在萧景琰头顶。萧远山——那个在他五岁时"战死沙场"的叔父?父亲从未多谈的弟弟?
"当时族中反对圣女与外族通婚的声音很大。"青叶长老接话,"尤其是你们出生时,两人颈后都有蝶形胎记,这在苗疆被视为'双生子不祥'的征兆。"
赤石长老冷哼一声:"愚昧的迷信!但当时大祭司坚持要将你们分开抚养,一个留在苗疆,一个送回中原。白凤不同意,于是..."
"于是有了那场'叛乱'。"岩松苦笑,"根本不是苗疆袭击周朝军队,而是周朝军队突袭山鬼族,强行带走了其中一个孩子——就是你,萧景琰。你叔父本想带走白溪,但你父亲坚持要一个'纯血'的继承人,所以选择了没有明显苗疆特征的你。"
萧景琰双手微微发抖。二十年的谎言,二十年的隐瞒。他一直以为的母亲其实是养母,而亲生母亲...
"我母亲...白凤她..."
"在你们被分开后不久就郁郁而终。"青叶长老轻声说,"她临终前将祭司玉佩一分为二,一半留在白溪身上,一半让萧远山带给你。"
萧景琰想起父亲——不,应该是伯父——书房里那幅从不允许他碰的画像。画中女子有着与白溪相似的眉眼,原来那就是他的生母。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们这些?"萧景琰声音沙哑。
"因为血月将至。"岩松长老神色凝重,"每二十年一次的血月会唤醒圣鼓中的力量。当年那场屠杀,无数苗人冤魂被封印在圣鼓中。若没有血脉相连的双生子共同主持安抚仪式,怨气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白溪补充道:"这就是为什么大祭司临终前要我'找到另一个'。他早就知道我们的身世,知道只有我们两人联手才能平息血月之灾。"
萧景琰刚想追问细节,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接着是嘈杂的喊叫声。一名武士慌张地冲进来,用苗语急速报告。
白溪脸色大变:"周朝军队攻过来了!"
"不可能!"萧景琰霍然起身,"我没有下令——"
"赵阔。"白溪咬牙切齿,"一定是他发现我们离营,带兵追来了。"
外面已经响起兵刃相交的声音和惨叫。三位长老迅速站起,赤石长老从墙上取下一把长刀:"从后山走,白溪知道路。"
"不行!"白溪拒绝,"我不能丢下族人!"
萧景琰一把拉住他:"你现在出去就是送死!赵阔的目标就是你和我!"
正争执间,殿门被猛地踢开。赵阔带着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冲了进来,火把的光照亮了整个殿堂。
"果然在这里!"赵阔狞笑,"萧景琰私通敌酋,按军法当立斩不赦!"
萧景琰拔剑在手,挡在白溪和长老们前面:"赵阔,你擅自调兵,该当何罪?"
"有监军大人手令!"赵阔掏出一卷文书,"萧景琰勾结苗蛮,意图不轨,可就地正法!弟兄们,拿下他们!"
士兵们犹豫了一下,但在赵阔的厉声催促下还是举起了武器。萧景琰知道解释无用,只能一战。他剑法精湛,接连挡开几名士兵的攻击,但寡不敌众,很快被逼到角落。
"白溪,带长老们走!"萧景琰大喊,同时一剑刺穿一名士兵的肩膀。
白溪却没有逃跑,而是从腰间取出一个小袋,将里面的粉末撒向火把。粉末遇火即燃,爆出一团刺眼的蓝光,士兵们顿时捂着眼睛惨叫。
赵阔咒骂一声,挥刀向暂时失明的萧景琰砍去。千钧一发之际,白溪猛地推开萧景琰,自己却被刀锋划破手臂,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袖。
"白溪!"萧景琰目眦欲裂。
赵阔再次举刀,这次直取白溪咽喉。萧景琰来不及思考,手中长剑如闪电般刺出——
剑尖从赵阔后背透出,带出一蓬鲜血。赵阔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的剑锋,缓缓倒下。
殿内一片死寂。士兵们惊恐地看着这一幕——下属杀上司,这在大周军中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萧景琰的手微微发抖,但声音异常冷静:"放下武器,我以萧家名义保证你们的安全。"
士兵们面面相觑,最终一个个放下了兵器。他们只是听命行事,对萧景琰并无深仇大恨。
"将军...现在怎么办?"一个年轻士兵怯生生地问。
萧景琰看向白溪,后者正由青叶长老包扎伤口。血月、圣鼓、双生子的使命...这一切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回去告诉程大人,"萧景琰沉声道,"萧景琰已死。从今夜起,我不再是大周的将军。"
士兵们不知所措地离开了。萧景琰转向三位长老:"请告诉我们,该如何阻止血月之灾?"
岩松长老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确定要放弃一切,承担这个责任?"
萧景琰看了一眼白溪,对方眼中的信任让他心头一热。
"我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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