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最近经常梦到爹娘,或许因为突然与他们分离,也或许是因为生活的重担令她睡不安稳。以前春雨很少记得梦中之事,但最近的梦经常在她醒来后仍萦绕不去,连带着春雨白日里干活时也经常想起小时候发生的事。
那时雪琅还没来她家,日子也没那么难过,爹娘有时候会给小春雨讲故事逗她。娘经常讲仙女的故事,她们穿金带银穿梭在天庭的花树之间,总是那么无忧无虑。
但比起娘温柔的故事,爹就总是喜欢吓唬春雨。他喜欢在夜里入睡前讲些诸如虎姑婆之类的故事,然后被春雨怂怂的样子逗得乐不可支。
在爹那些可怖的故事里,让春雨印象最深的就是疫鬼。原因无它,因为爹讲完之后少见地露出了心有戚戚焉的神情。仲福素来是十分乐意在春雨面前展现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一面的,但讲完疫鬼的故事后,看着春雨被吓得直哆嗦的模样,仲福少见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以示安慰,并轻声道:“但愿老天保佑咱们家、咱们村以后都遇不到疫鬼。”
小春雨敏锐地捕捉到了“以后”二字,胆怯地问道:“爹,以前咱们村遇到过疫鬼吗?”
仲福沉默了一阵,才道:“嗯,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侥幸活了过来,可你的祖母和大伯都没熬过去。”
父亲反常的表现搞得春雨更害怕了,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滚到娘怀里寻求安慰。
爹睡得稀里糊涂,被娘俩吵醒,翻了个身不耐烦地道:“别瞎想了,赶紧睡。”
春雨哼哼唧唧:“爹,我害怕...”
仲福扯了扯被子:“怕什么,信我的话,我说它不来它就不会来,睡吧。”
那晚,小春雨咀嚼着爹七分假三分真的话睡了过去。不过后来的日子,仲福的话像是真的应验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苦萍村都侥幸躲过了周边州府的几次瘟疫。
可就在春雨刚满十八岁那年,在残冬的寒风中,苦萍村失守了。
那曾经盘踞在春雨童年噩梦中的疫鬼倏忽而至,向村民们露出了它的獠牙。
其实,这次瘟疫的起源在隔壁州,然而十年不遇的大瘟疫并不是几座城就能阻挡的。更糟糕的是,各地长官们似乎富贵日子过得太久,不但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救助,甚至大部分老爷们都选择了囤积粮食药材,闭门自守,对朝廷下达的赈灾命令应付了事,根本不管治下百姓的死活。在**的帮助下,疫鬼以超乎寻常的速度传播着,很快便侵蚀了苦萍村所在的州。而这瘟疫所过之处,遍地尸骸,留下的只有破碎的家庭和哀嚎的普通人。
刘家因守着村中东边角落,与各个邻居来往不算太密切,一家人都侥幸未感染时疫。可春雨的心却如油锅上的蚂蚁,日夜不宁。
好不容易过年时回家探望了一次,春雨刚回婆家,瘟疫便迅速在村中传开。刘五母子防瘟疫如虎狼,说什么也不让春雨再回去。
春雨一开始还寄希望于雪琅来送信,可连续三日不见雪琅踪影,娘家的沉默让春雨几近崩溃。终于,在忍了几日后,她爆发了。
春雨也不跟刘五母子商量,自顾自在脸上围了块头巾就要走,自然被刘五挡在了门口。
“回去,别给我惹麻烦。”刘五很是不耐烦。
春雨仰起头,咬牙切齿地道:“那是我家里人,你别拦着,我今日说什么也要去看一眼。”接着,她又好声好气地许诺,“你放心,我就远远地看着,只要他们无事,就马上回来。”
刘五直接扯着春雨的胳膊往回带:“你不能去,听见没有?”
万氏过来,塞给春雨一块用醋煮过的布:“你这姑娘,都做了我们家媳妇,也别太偏心你娘家。进了我们刘家就是我们刘家的人,你看那些懂礼数的媳妇哪个进了婆家门还天天把娘家挂嘴边?赶紧把家里再擦一遍!”
春雨捏着布被母子俩夹在中间,盯着她婆婆,胸口气得一起一伏,连续数日萦绕在鼻尖的醋酸味让她犯恶心。
万氏后退了两步,指着春雨,眼神却看着刘五大声道:“哎哟,你看这丫头,我说两句她就竖着眼睛吓唬人!”
刘五把门一关,提高音量:“怎么,娘支使不动你了?”
春雨运了运气,没再跟他们硬杠,一副认命的样子低头做家务去了。而万氏和刘五则在春雨背后交换了一个眼神,为他们小小的胜利沾沾自喜。
夜深人静,春雨静静听了一阵刘五的呼噜声,然后一个翻身跳下床,披上外套就往外走。
嫁过来这段时间春雨已经摸清了刘五母子的生活习惯,知道他们这时定然睡得雷打不动,便瞅准时机悄悄溜出门。
从刘家出来,春雨迈开腿跑起来。她知道自己深夜在外面乱跑很不好,可若还是不能了解家里面的情况,她就要疯了!
春雨捡着平坦的大路熟门熟路地跑回仲家,她没有直接拍门,而是摸到家里床铺的位置,隔着窗敲了敲窗棱。
很快屋门就打开了,那身形一看便知是雪琅。
春雨兴奋地上前,却见雪琅立即伸出胳膊示意她不要过去。这时,借着朦胧的月光,春雨才发现雪琅脸上也围了一块布巾,她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谁病了?”
“爹。”雪琅眼中闪烁着焦灼的光,轻声答道,“娘跟我没什么事,我们两个轮流照顾他。姐姐,你还好吗?”
春雨点点头:“我跟他们二人都无事。”
雪琅眼中的焦急散去,连肩膀都松快了。他让春雨稍等,进屋把穆氏也叫了出来。
穆氏这些日子越发消瘦,但看到春雨的一瞬,她的脸庞都亮了,由不得地笑出来:“春雨。”
春雨连忙扑到母亲怀中,紧紧抱住她瘦小的身躯:“娘,娘你别担心,我很好,你也要好好的。”
说完,春雨便后悔自己出来的太匆忙,没带点醋和草木灰之类的东西分给他们。
雪琅激动地不得了,赶紧凑上来,努力踮起脚想要环住娘亲和姐姐,看得春雨和穆氏又是心酸又是好笑。
平静下来后,穆氏问道:“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呢?”
春雨不愿令母亲烦扰,含糊道:“白日里事多,没那个闲工夫。”
雪琅在一旁冷笑:“刘家那两个小心眼知道爹病了,肯定拦着姐姐不让她回来。”春雨看了雪琅一眼,才低声问母亲:“爹如何了?”
穆氏露出忧愁的神色:“也是怪事,平日里家里最壮实的就是他,如今病得最快的也是他。”
春雨心跳如鼓:“爹不太好?”
这时疫很是厉害,村里许多人都没熬过去。
穆氏默然,雪琅道:“爹昨日还吃了粥,跟我们说家务事,今日便一直睡着。”
春雨的心提到嗓子眼,不由得向前一步想进门,被穆氏和雪琅拦住。
“姐姐,不可以,不可以!”雪琅急得一跳一跳的。
穆氏也扯着春雨的手:“快回去吧,你进去了也是添乱。若一不小心也被传了瘟疫,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们怎么办?”
“可是,他们日间总拦着我,我也不好跑出来。”春雨十分为难。
雪琅挥舞着手臂想要打架似的:“他们再拦着你,我就去跟他们打一架。”
雪琅闲暇时常与兵卒们混在一处,三脚猫的假把式懂一些,总是跃跃欲试想要实战一番。
穆氏忙对雪琅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才转过头安慰女儿:“他们也是好心,怕你白日在村中走动也染上疫病。你看,也是他们防得严实,你们一家子才都好好的。”
这话提醒了春雨,赶忙嘱咐母亲和雪琅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照顾爹的时候围好面巾,轻易别出门与人走动。她还特意嘱咐雪琅捡个合适的时间去刘家找她拿些布条酸醋之类的。
又絮絮叨叨嘱咐了母亲和雪琅许多话,直到实在不能耽搁了,春雨才在母亲的催促下依依不舍地离开。
春雨往前走了两步便忍不住回头看,只见夜色中,雪琅扶着母亲站在门口直向她这边望着,久久不愿离去。
春雨大力朝二人挥了挥手,狠下心来转身离去。走着走着,鼻子酸了,眼圈也红了。
真的很讨厌回去,刘家从来就不是她的家,她为什么要回去?
春雨埋头赶路,眼泪从鼻尖滴落,坠入冰冷的泥土中。迎着深夜的寒风,春雨一边哭一边走,浑身上下都被冻得发痛。
当看到了刘家小院的轮廓时,天色已经渐渐泛白,春雨想趁母子俩没醒过来提前回去躺好。可她每走一步便觉得身子重如千斤,待她好不容易摸到门边,已是天旋地转。春雨不由自主地在门口坐下,只觉得喉咙里塞满了又湿又重的软泥。
在昏过去得前一刻,春雨忐忑不安地想,她不会也得了疫病吧?
接着春雨眼前便彻底陷入了黑暗。
天有不测风云,令刘家母子日夜期盼的、令春雨左右为难的孩子就在这个艰难时刻到来了。
春雨有时候也十分惊愕,偷跑出去那天晚上她又是跑又是跳又是受冻,这孩子也不知是什么神通,居然依旧稳稳地待在她肚里。
比起喜忧参半的春雨,刘五母子可以说是大喜过望,都渴望春雨这次能给他们带来期待已久的男娃。
春雨的日子看似好过了些,她被禁止做粗重的活计,吃的也比以前好了。但同时,她也被丈夫和婆婆严格看管起来。在这样瘟疫横行的时日,万氏和刘五绝不允许怀了孕的春雨到处乱跑以至传染时疫。
春雨就这样被困在家里,从初春待到了仲春,一边忍受着怀孕带来的各种痛苦的反应,一面忧心于无法见面的家人。
一个月过去了,爹的病情如何了?这个问题令春雨不敢细想,却又放不下。以前她还能仗着自己身形灵活半夜偷跑出去,如今怀着孩子,也不必有如此妄想了。
春日渐暖,这日春雨靠在床头打开窗户晒太阳。最近害喜的情况好了许多,她的心情也舒展了不少。刘五出门了,万氏在自己房里不知做什么,屋里静悄悄的,春雨摸着自己微微突起的腹部,感受着这难得的平静时刻。
“咔”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撞在窗棱上。春雨直起身子往外看,却是许久未见的阿云远远地站在刘家院门口,手中还拿着一块小石子,看来方才那声响便是她丢出来的石块。
春雨靠在窗边向阿云招了招手,露出笑容,但对方却并未以笑容回赠。
阿云神色颇为凝重,她伸出手指朝北边指了指,然后做出夸张的口型,对春雨无声地说着什么。
第一遍看阿云的口型时春雨还云山雾罩,可第二遍时春雨如遭雷击,她读懂了阿云的唇语:
“你家出事了!”
春雨一时间只觉得汗毛倒立,一颗心要从头到尾裂开。她二话不说下了床,穿上外衣鞋子,围起面巾便往外走。
万氏因为春雨有了身孕,最近对她看管十分严格,虽在屋里忙自己的事,但还是竖着一只耳朵听着外间的响动。一听到春雨的脚步声,她立即从屋里跳出来。
“你又要去哪里?”万氏身手颇为敏捷,上前一把拽住春雨。
“娘,我家里出事了!得回去看看才放心。”春雨焦急地解释道。
万氏立刻否决:“不行!村里到处都有人害病,你出去走一圈,若传上什么病,把我的小孙孙祸害了,那怎么成?”
春雨从不知道自己婆婆力气这样大,她身子又不便,挣扎了几下竟没挣脱开,只能诚心诚意地祈求对方:“娘,我爹原本身子就不太好,如今病了一个多月,我怎么样都得回去看看他,起码我这个做女儿的得知道他是生是死吧。娘,您放心,我围着面巾,远远地看一眼,绝不会凑过去的!”
万氏冷笑:“我看你是看人下菜碟,专拣着你相公不在家的时候欺负我一个老妇人。若你肚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相公岂不怨我?我可不能放你走!”
“娘!”春雨快急哭了,“看在都是为人子女为人父母的份上,求您体谅体谅我这份心。孩子在我身上,我自然最是挂心娃娃的安危。可那是我爹啊!我、我不能连最后看他一眼都不去看啊!”
万氏也急了,扯着春雨道:“好不懂道理的丫头!你既已是我们刘家的人,自然要听我的话,谁许你一天天地往娘家跑?”
院门口的阿云一开始躲在门后怕被发现,现在见春雨跟她婆婆撕扯在一处,索性从院门后钻出来,扯开嗓子喊:“哎哟,了不得了万老娘,仲家小儿子在村子里又哭又叫地找他姐姐呢。再不放你儿媳妇回去,只怕全村都知道仲家老汉临死前见不着闺女喽!”
这话虽是解围,但也如一道响雷在春雨耳边炸开,她趁着万氏被阿云吓得发怔的一瞬,狠狠甩开对方的钳制,转头就护着肚子往外走。
万氏被阿云这一挤兑便有些犹豫,但见春雨甩开腿就要走,还是呼喊着跟上去:“等你相公回来再——”
万氏没有说下去,因为春雨回头看了她一眼,那是这丫头从进门就没有过的目光,杀气腾腾的。
“我回去见我爹娘,谁能拦我?”春雨咬牙切齿地道。
万氏不情不愿地松开手,若放在平日她定要再刺春雨两句,可当下,她只是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谢天谢地,这些日子害喜的症状好了些,春雨一边赶路,一边求乞肚里的小家伙一定别闹腾。
离家越近,春雨就越紧张,从婚后便被她藏在心里的那个小孩子好像又要冒出来。
如果...如果爹或娘真有个三长两短,她该怎么办?
到时候家里不就只剩下她和雪琅了吗?
春雨满心混乱,脚步不停。很快,转过前面的弯,远处的土墙后面,就是仲家窄小的院子和破败的房舍。房门口有个身影,是围着面巾的雪琅。但这一次看到春雨,雪琅没有蹦蹦跳跳地向她本来,而是急切地挥舞双手,示意春雨不要再靠近。
完了!春雨的心沉了下去,快步上前。
雪琅见春雨不听他的也急了,跑到院门口,隔着墙向春雨大喊:“姐姐,别过来,家里有病人!”
春雨冷汗直冒,哪里听得进去,只推着院门要进屋。
雪琅快急哭了:“姐姐,你有娃娃了,别乱来!”
这一句才勉强唤回春雨的理智,让她硬生生停下了脚步。雪琅略微安心些,又赶忙后退几步,姐弟俩隔着低矮的院墙大声说话。
春雨问道:“是爹不好吗?他如何了?娘怎么样?”
雪琅露在外面的大眼睛少有地流露出一丝疲倦:“爹...不太好,娘现下看起来没什么大事,在屋里照顾爹。”
春雨立刻道:“你别骗我,说实话!”
雪琅还跑她面前撒上谎了,她可是看着雪琅从小屁孩到如今的,这小子哪里能混得过去?
被春雨一说,雪琅沉默了,然后才顾左右而言他:“姐姐,你怀着孩子呢,时候不早了,快回去歇着吧。”
春雨严厉地道:“仲雪琅。”
雪琅如被提起后颈的猫,身子僵着,甚是不自在。他东张西望了一阵才道:“爹睡了两日,一直叫不醒。我跟娘掰着他的嘴喂米汤,他也吃不进去。”
爹这显然是撑不了几日的光景了。
春雨沉声道:“娘呢?她若还好,你就把她叫出来。”
是啊,如果娘无事,听到是春雨就一定会出来的。
雪琅转身回屋,旋即,穆氏便跟在他身后出现在门口。
看到穆氏小小的身影,春雨眼泪登时流了出来,幸好半边脸被布巾挡着看不真切。
春雨大声呼喊:“娘!娘!”
穆氏包了一块旧衣服改制的大头巾,连带着把脸也挡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可她没有像雪琅那样走近矮墙边,只是向前走了几步便停下来,用力向春雨挥手。
“春雨啊,你怎么样了?”
母亲因为头巾的阻挡,声音本就小,春雨守在墙外,只能依稀听清楚。
“娘,靠近些,不妨事的。”春雨有很多话想对娘说,有些焦急。
穆氏眼睛眯起来,像是在笑,可仍旧没有向前。
雪琅有些眼力见,跑到穆氏身边,比比划划地对她说了一阵,应该是向娘亲解释春雨为何到来,以及身体如何。
听雪琅说完,穆氏点点头,转向春雨大声喊道:“闺女,你有这份心我跟你爹就知足了。时疫不是闹着玩的,快回去吧。”
春雨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已经明白了,娘也染上病了,所以才无论如何都不肯上前。
春雨抹了一把脸,心想不行,她要给娘找大夫。
“娘,别急,我这就去想法子到县城里请大夫!”春雨喊道。
雪琅赶紧跑过来:“姐姐,快别去。我早就进城寻过了,到处门都关得严严的,连章大人都被锁在县衙里,根本见不到人,你进了城也是白费力气。”
“春雨!”
穆氏的呼喊打断了姐弟二人的争论,她扶着门框,身子努力前倾,怔怔地盯着春雨:“你有身子,可得时时护着自己。多吃饭,穿得暖暖的,别跟你相公生闲气啊。”
春雨望着娘的眼睛,只想过去抱着她,牵着她枯瘦的手。
穆氏笑了:“我能照顾好自己,快别替我操心。对了,得提前跟你婆婆说好,你自己也得上心,把生产和坐月子的东西都准备齐全。等孩子生下来,让雪琅多去刘家跑两趟,帮着照看你......”
春雨一言不发,她想问“那娘你,不是还有你吗?”,可她问不出来。
有些话就像谶言,还是不要说出口比较好。
春雨心中有许多委屈和惶恐,她想像小时候那样环着娘亲的腰,无所顾忌的放声大哭,然后把内心的苦痛全部抛给娘。
娘,我想回家。
娘,以后该怎么办啊。
娘,我又冷又累又害怕。
娘,我宁可跟你们死在一起,也不想回刘家。
可春雨笑了,大声向穆氏道:“娘,别瞎操心啦,我好着呢,刘家对我也挺好的,生产的事也都备齐了,我挺放心的!”
穆氏停顿了一下,用头巾抹了抹眼睛:“春雨,你这么年轻,一定记着,咱只要在这世上活着,就没有过不去的,听娘的话。”
春雨笑眯眯,抚摸了一下肚子,大声回道:“听着呢,我和小娃娃都听着呢!娘,等我生了娃娃就带回来看你们!”
穆氏的目光在春雨的肚子上停留了片刻,又恋恋不舍地回到她的脸上,认真地、用心地描摹着女儿的眉目。
女儿的脸庞没有孕妇该有的富态和饱满,尽管挡着半张脸,眉宇间的忧愁却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此时此刻,母女二人也只能隔着一道墙,互相欺骗对方。
后面,刘五怒气冲冲地跑过来,拽着春雨就要回家。
穆氏连忙让雪琅进屋,打开窗户,把已经不省人事的仲福移到靠窗的那一边。
春雨被刘五大力拖着往前走,一面恋恋不舍地回头望去。
她最后一次见到爹,几乎快要认不出他了。
那个曾经高大矫健、即便因为饥饿而消瘦可身板依旧舒展的男人如今缩成了灰突突的一小团,倚靠在还是孩子的雪琅肩头,整个脸都垮了下来。他微张着嘴,目光浑浊,面对着远去的女儿,却连抬一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春雨痴痴地回望,她隐约意识到,回不去的不仅仅是家,而是她那纵然局促、灰暗、苦涩,却始终有爹娘在身旁的少女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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