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意禾看到卫也的反应，怎么不知道卫也当时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她连忙将明信片一张张地摊开在桌面上，目光落在那些凌乱地叠放在一角的杂书。
“书说不定有问题，翻看这些书，看有没有和明信片里有关的东西。”
卫也现在已经反应过来了，自然也怀疑他的“妈妈”翻开那些书籍，是为了些什么。
他当即拿过一半书籍，坐在床边看起来。
而常意禾站起来，留出椅子专门摆放书。
两人迅速地翻阅起来。
常意禾常年看书，卫也作为医生，也需要经常翻阅专业书籍，因此，两人翻看书籍的速度极快。
没过一会儿，卫也就在一本地理杂志中发现一页。
“阿禾，你看看这里掉落的头发，我妈妈估计看过这一页，而且我记得她去过那里。”
卫也脱口而出叫唤这个亲密的称呼，一下子把两人的关系拉在曾经亲密的临界点。
卫也说完便愣了愣，手里捏住书页一脚，没有动。
一秒钟的沉默被常意禾的脚步声打破，她像是察觉不到这个称呼带来的亲密感，径直走来，接过卫也手上的书。
她一目十行地看完，随后返回书桌前，抽出一张明信片。
“是蓬莱。”
常意禾将与杂志中呈现同一片海的明信片，放在书页上，归还到卫也的手上。
单薄的身影站稳在他身前。
“山东蓬莱虽然有着和传说中仙山一样的名字，但不是真正的蓬莱，只是汉武帝登临沿岸，眺目远望海域，据说看到了蓬莱仙山的地方。”
“仙山……”
她喃喃念着传说中的存在，丝毫没有感觉到面前的卫也，不知何时抬起头，静静地仰首看她，也聆听着她的话。
常意禾从自己的回忆回神，猝不及防地与他对视。
她一愣，说：“传说中的仙山还有方壶和瀛洲，你妈妈难道是去和它们有关的地方？”
卫也反问：“传说中的方壶和瀛洲分别对应现实的哪里？”
卫也知道常意禾见多识广，尤其是这些传说传闻，所以他特意抛出来问她。
常意禾看着卫也的眼睛，慢慢地眨动眼睛。
她眼神很轻地漂移到他高挺的鼻梁。
“相传，东海原来有着五座仙山，分别蓬莱、方壶、瀛洲、岱舆、员峤。但是龙伯国里一个巨人家伙有一天钓走了原本驮着仙山的神龟，导致岱舆、员峤流走，不知所踪，最后只剩下三座仙山。”
“这些仙山藏匿在茫茫大海中，偶尔有船家误打误撞到达仙山，得了仙人好好招待数天，最后仙人会以一口仙气送他们回岸边，从此海上有仙山，仙山有不老药的说法广为流传。”
“剩余的三座仙山，历代都有皇帝派人去寻找，但是都无疾而终。”
“有人说能在浙江舟山群岛看到方壶山的身影，而瀛洲相传就是日本。”
卫也陷入回忆，母亲滕玉音寄给他的明信片他以前总是翻阅，很快他就想起自己的母亲去过舟山与日本。
他立马起身，越过常意禾走回桌边，精准地拿出其中两张明信片，折返回来放到常意禾手中。
“我妈妈在我小学的时候，去过你说的两个地方。”
“你说，这是巧合，还是故意而为？”
卫也忍不住发出这句困惑。
常意禾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先看看你康复后的妈妈，有没有也找过这些地方。”
卫也听明白她的意思，哪怕他的母亲可能藏有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但现在重点是确定康复后，不知是不是他亲生母亲的女人，是否特意寻找他母亲走过的地方。
二人很快重新翻看起书，这次目标明确地寻找书籍上，与舟山群岛、日本甚至与东海相关的信息。
常意禾在翻看过程中，忽然说了一句：“你的妈妈很热衷旅游，而且对各地的风俗文化了然在心。”
卫也从书籍中抬起头，瞥见常意禾垂首专注翻看书籍的侧脸，窗外的光影打落在她脸上，光晕将她侧脸的线条勾勒出朦胧的线。
似人又似仙。
她的模样和他记忆中一样。
常意禾听不到回答，很轻地转头，那张平静如水的眼，能将一切迷走的神思打回原形。
卫也的视线滑过她的脸侧，最后落到她肩头，又像望向阴沉的窗外。
“我妈妈只是一个普通人，她大学毕业后就嫁给了我爸，两人是青梅竹马。”
常意禾皱眉：“你妈妈大学是学历史相关的专业吗？”
卫也刚摇头：“不是，她学生物的。”
但下一秒，常意禾举起手中的书，她脸庞所在的方向光源一下子暗了。
“可你妈妈似乎很热衷看这些古史杂记。”
摊开的书籍里有被人用铅笔画起来的痕迹，看碳粉洇开的痕迹，估摸留下有些日子。
卫也像她一样蹙起眉头，又听到她说：“她画起来的话里，有发现我们刚才讨论的东西。”
“你妈妈曾特意研究关于仙山的事。”
话音落地，常意禾双脚一蹬，将带有轮子的椅子一下蹬到离桌子不远的床边，将发现蛛丝马迹的书递给卫也。
见卫也接过书籍，她自然而然地接着翻阅他放在自己大腿上的书。
卫也的大腿不由自主地紧绷了一下。
常意禾还在专心翻看，她根据自己的心中猜测，很快又找到一些滕玉音曾做下的标记。
“我猜得没错，只要沿着目录找寻关键词，就能找到你妈妈留下的标记。”
她又将自己找到的一页摊开，竖起给卫也看。
“而那些关键词都和成仙有关。”
“不止是著命的三座仙山，你的母亲还在找各种与神仙相关的资料。”
卫也蹙紧的眉心没有放松过下来，他看着常意禾放下书籍，直直与他再一次对望。
他听到她在问：“其实我有些好奇，你母亲的家族是怎么样的？”
卫也反问：“为什么你会突然好奇这些？”
常意禾后背一松，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臂，神情自然地将目光落在床上她刚放下的书。
“卫也，你还记得一年前的事吗？”
卫也一怔，对方说的范围太大，他不知道指的是哪一件事。
然而下一刻，常意禾说得更详细一些：“我最初带你和冯叔一起进了蛟坑，找到蜷缩了许多蛇的土包。”
“那时我第一次在那次事件中开了骨眼，骨眼能看到一个人的天骨情况。”
“当时我转身，无意间看到你的天骨，其实那时候就隐隐出现端倪。”
常意禾瞥见他的神情，自然察觉出他的愕然。
“我曾经在质问周夕林的时候，提过这天骨能帮人看出基因的由来和人的命数。”
“其实更准确点说，天骨是结合基因和命理，确定你的宗族来源，以个人的角度出发，借此窥探被看者的宗族风水。”
“我曾说过，在我们寻骨师眼中，天骨会散发出一种特殊的光晕，光晕像是河流，能看到它绵长的‘身躯’，能力高深的寻骨师，能将这条光流看得仔细，也就是将一个人的过去、对未来的命数都看得彻底。”
“据说我的师公是看天骨的好手，看他人骨从未判错命运。”
“普通人的天骨几乎都是土黄色，根据年龄的不同，黄色的光晕深浅不一。”
“老一点的，黄得就深，就像是烧焦后的泥土；中青年的，则是最明实的黄，你可以理解成夏日里大地被烈阳照得敞亮的颜色；而小朋友的天骨，是嫩黄色，如同出生不久的小鸡雏的毛色。”
“我当时看到你天骨身上散发的光晕是明亮的正黄色，而光晕延伸的后面，影影绰绰，‘水纹’叠着‘水纹’，我捕捉不到真正的来源。”
“换言之，我看不清你的来源。”
听到这里，卫也也想起来这件事，他当时还以为常意禾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在他身后，也跟扭头查看。
但什么都没看到。
后面常意禾没有主动提起这个举动的含义，他那时便没放在心上，忘记了这件事。
现在听到这番话，他心脏重重一坠，不由询问：“我看不清来源，和我妈妈家族有什么关系？”
常意禾视线与他碰撞。
“关系挺大。”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听完你家的事情后，就认同、猜测你妈妈的天骨被换了吗？”
卫也嘴唇微动，不知如何回答。
常意禾自顾自地接上自己抛出的问题：“因为你家的命数在你妈妈复原后，一天比一天差，这是命数斗转的情况之一。”
“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受祖宗阴德庇护，现代社会很多人都认为这些风水命数之说，只是江湖术士拿来骗人的。”
“但是能让一个家庭，瞬间分崩离析，个人命数中一道坎的能量带来的威力，远远没有那么大……”
“只能是硬生生地转换、承接别人的命数，行的是逆天而行、偷天换日的事，才会令到厄运来得快且急。”
“我曾经见过有一家有钱人居住在国外，将国内的公寓租借出去给外人。半年下来，这家人做生意全都黄了，有人生重病，有人出意外事故，甚至有人死了。”
“这时他们才怀疑家里风水是不是出问题，回来国内一看，当初租借出去的公寓早就没人居住，但是敲开墙，墙里有一具白骨。”
第一个故事戛然而止。
但常意禾显然没有说完，她在停顿两三秒后，继续说下去。
“我还认识一个小姑娘，她家有一位堂伯公，对越-自卫反击战时期，她这位堂伯公奔赴云南参加这场战争，很可惜，他与一同前去的战友们都死在了那里。”
“尸体堆积在密林中，而他身处北方的年轻妻子，也在卫生院里生下他唯一的血脉。”
“当年的婴儿成年后，做任何事都不顺当，有好几次因意外差点丧命。直到后来他听从建议，亲自去云南边境，对着当年的尸坑所在方向鞠躬，承诺带那些死在异乡的烈士亲自回家，厄运才慢慢消散。”
第二个故事哪怕常意禾含糊掉一些细节，但卫也听出这两个故事都在说明祖宗先人庇佑、宗族风水一事对后代血脉的影响。
故事结束，常意禾将话题转到之前未说完的原因中。
“你妈妈在你父亲出事后，回到娘家查族谱，看墓穴，这个举动就似在调查家族的血缘情况。”
“她为什么调查呢？身为滕家人，她难道不是从小就知道自家的事情吗？”
这些问话已经在暗示——如果滕玉音真被人换骨了，对方觊觎的怕不是她的家族。
常意禾抛出这两句疑问后，很快叹了一声。
“现在想想，就算一年前冒出来的蛇人天骨，它的天骨只是混杂在一起，但要是较真追寻他们的过去、未来，我也是能看个究竟，就是那邪异的东西伤眼，我当时顾着攻击它，没有忍住痛苦看仔细。”
“不过那般邪异的存在，命数能有多好……”
“这是题外话，我就不多说了，而在你身上，我是看不清来源，这就变成连看都无从下手。”
“那一天我以为自己看得太匆忙，或许还受蛇人的天骨影响，但现在看来，是我没往深处想去了……”
常意禾没有再说下去，陡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接受诸多信息的卫也，却在发胀的脑袋中，死死抓住一丝支撑他的怨念。
看不清的家族来源、带有目的的换骨、也许还有自己秘密的妈妈，惨死的父母……
这些日子里的种种厄难，瞬间织成无数张大网，彻底裹紧卫也。
这一刻，他只能不停回想一年前两人的相处。
如果她能早一些将这个异常告诉他，是不是他后面对自己家的事处处提防，是不是他家就不会出事了……
即使明明卫也大脑中，同时有一道别的声音正在挣扎提醒他——
就算得了告知又怎么样，他当时还没有完全信任常意禾他们；就算真相信了又怎么样，他真的能及时将妈妈的事联想到这个异常吗？
可是，卫也又想起，封明那一晚跟他说过的那些话。
他忍不住……
忍不住轻声说：“明明……明明当时只要你能早点告诉我……”
寥寥几字的话，将二人从今早重逢后维持到现在的脆弱和平，彻底撕碎了。
和平撕碎后，落地都是无声的。
令人窒息的沉默铺满整个空间。
“卫也，你现在这是在怪我吗？”
常意禾环着手臂，盯着他，指甲渐渐陷紧自己的上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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