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见她要离开了，急忙把人喊住，道：“这个要看孩子的月数，但不知大师怀里的孩子多大了？”
青颜想了下，猜测道：“许是才出生不久。”
她犹豫着，把倚风递到小荷面前，但只让她看了一眼，就挡住了。
虽然只一眼，但小荷还是看清了婴儿的面容，有些难以置信道：“这、这是才出生不久的吗？”
青颜不解道：“有何不妥吗？”
小荷连忙摇头道：“没有不妥，我就是觉得这孩子生得好看。我们凡人的孩子，出生不久后都是皱巴巴的，可大师的孩子却粉雕玉琢，一看就是个有灵气的。”
青颜自从踏上修仙之路，就听惯了旁人对她的赞美，一直以来，她都是不喜这类言论，然而此刻听着小荷的话，却觉得心生欢喜。
她毫不谦虚道：“她自是与众不同。”
倚风眨巴眨巴眼，像是在笑。
小荷又道：“我们府上的小姐，一般会找个奶妈，一日内喂食多次，五六个月后，除了奶，还会喂些米糊之类的。”
青颜颔首，表示记下了，随后又虚心求教道：“那一次大概喂多少？”
小荷对这个显然答不上来，毕竟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只看奶妈喂过孩子，并没有亲自奶过，想了下，她道：“一般她不吃了，就是饱了。”
青颜想了下，点点头。
这么看来，倚风应该只是单纯的胃口小。
“小荷，怎么了？”纱帘内传来女子困倦的声音，紧接着一只手掀开帘子，一个女人走出来，正是青颜要找的姨娘。
她看见青颜的一瞬间，愣了下，但却并不意外，转而看向小荷，问道：“小荷，是我的孩子回来了吗？”
小荷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后还是选择哄她说：“姨娘，小姐还没有回来，您不要多想。”
那姨娘点头，目光在青颜二人身上转了一圈，却不说什么，打个哈欠，懒懒地道：“那我歇下了，她若是回来了，你一定要叫我。”
小荷点点头，“好。”
青颜的看着她走进纱帘，忽而懂了她的意思，看向小荷，道：“你去给你家姨娘炖只老鸡汤，要公鸡汤。”
小荷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点点头，道：“我马上就去。”
青颜又看了眼鱼绯，道：“你去看看小绿，守着她，尽量不要让她靠近那棵柳树。”
“啊？我？”鱼绯瞪大了眼，“我我我不敢啊。”
青颜淡淡地看她一眼，态度坚决。
鱼绯耷拉着脑袋，转身朝门外走去，到门口时，小荷还特意给了她一把伞，她本想拒绝，看了眼青颜后，又接下了，闷闷地说了句：“谢谢。”
她二人一走，屋子里便显得很安静，连个呼吸声都听不见。
青颜往凳子上一坐，淡声道：“现在能谈谈了吗？”
纱帘晃动一下，女人走出来，面色苍白，但眼神却很清醒，她走到青颜对面坐下，微微一颔首，道：“大师。”
青颜问：“你为何要装疯卖傻？”
那三人身上的确有阴气，魂魄被小鬼缠住了，可这位姨娘却没被缠住，虽然身上有阴气，但更像是一种保护。
她苦笑着：“不装疯卖傻，在这个府里，如何活得下去呢？”
青颜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于是问：“你知道些什么？”
姨娘苦笑一声，烛火下，她眼角泛红，嗓音因怨恨微微发颤：“我的女儿……被那群和尚害死了。”
她虽然被猫吓得摔了一跤，晕过去，但并没有立马流产，只是肚子有些疼。被人抬到床上后，她就有了些意识。迷迷糊糊间，她听见大夫说，她只要喝一点安胎药，就没事了。
然而大夫离去后，她却听见了那群和尚的声音，可惜声音压的低，她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最后只听见城主冷漠的声音。
“那就动手吧。”
而后不知道谁掐住了她的下巴，一碗苦涩的汤药被灌进来，小腹骤然传来剧痛，滚烫的鲜血从两腿间流出来。
“胎儿月份太大了，流不出来……”
“……那就剖开肚子取……”
不要，不要……
她想反抗，想护住自己的肚子，可她动不了，也说不出话。
鼻尖传来一股浓郁的香味，像是那种被水打湿的老木香，香得让人发呕。
她感觉自己的衣服被剥开，冰凉的利刃划开肚子，刀刃割开血肉的声音让人心底发寒。可她却什么感觉也没有，那香味似乎让她失去了所有知觉。
她再次醒来时，腹部平坦，不痛不痒，先前的那一切都好像只是一个梦，然而掀开衣服，肚子上却有一条长长的疤痕——这是她女儿存在过得唯一痕迹。
她倒是问过她的孩子去哪儿了，小荷说城主带走了，而城主敷衍的说埋了，没有人在意那个孩子。
那些所谓的“大师”们慈眉善目，同情地看着她，说她可能是接受不了失去孩子，所以疯癫了。
她就索性随了他们的意，每日疯疯癫癫地找着自己的的孩子。
女人擦擦眼角的泪，继续道：“柳绮音的孩子，也是被大师们带走的。因为我疯疯癫癫的，所以府中的下人并不怎么在意我，她传出流产的那日，我悄悄溜进她的院子里盯着，然后就看见大师们从她屋子里拿着一个滴血的木匣子出来，不出意外的话，那里头应该装的是胎儿。”
“她的死，你知情吗？”
女人沉默着，最后点了点头，道：“她说她恨这一切，要化作厉鬼报仇，于是吊死在了柳树上，那时候，我……我在旁边远远看着。”
她还故意引走了小绿，给柳绮音制造自杀的机会。
青颜轻声道：“那你觉得，她是对的吗？”
“不然呢？”女人抬头看她，含着泪，也含着满腔恨意，“不然我们怎么办？我们娘家人都不管我们死活，那些个和尚又会妖法，孙茗也是帮凶，我……我们除了死，还能怎么办？”
她装疯卖傻，将那几个和尚骗到了柳绮音的院子里，虽然看不见柳绮音是如何做的，但那些和尚的确是死了。
她眼里流露出报复的快意，“接下来该杀孙茗了，只要将他身上的护身符摘下来，柳绮音就能杀了他！”
青颜静静地看着她。
“既然要报仇，为何要告诉我呢？不怕我阻拦你们吗？”
“您不会的，”女人说得笃定，“您也有孩子，应该能体会到为人母的心情。我虽然不爱孙茗，可我爱这个孩子，她在我的肚子里长到了七个月，和我血脉相连，我日日与她说话，感受着她在我肚子里的动静，期盼她出生的那一天……他们不该夺走我女儿！”
青颜其实不能体会为人母的心情，因为怀里这个并非她女儿，但她的确能理解最珍视之人离去的痛苦，她沉默了一下，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女儿？”
她既然昏迷着，就应该没看过那个孩子。
女人愣了下，像是自己也没意识过这个问题，她想了下，道：“您相信母女连心吗？我总是能梦见一个女孩喊我‘阿娘’，所以我觉得她就是个女孩。”
青颜终于想通一点了，问道：“你们府上是不是从未有过男孩出生，一直都是女孩？”
女人下意识点头，但随即又摇头，道：“大夫人三日前生了个儿子。”
也就是这个儿子的出现，让她们坚定了复仇的决心，凭什么她们的女儿尚未足月要死了，而这个孩子却能平安降生！
青颜轻声道：“城主府的风水虽然能敛财，但却伤主人家的子嗣，时间久了，就很难有男孩出生，所以你们只能生出女孩。”
女人瞪大了眼，“可、可大夫人……”
她一瞬间脑子里想过很多，有大夫人偷汉子，有这个孩子是偷的，然而想到那群和尚，她却顿时明白了一切。
“孙茗拿我们的女儿……换了儿子？”她颤抖着声音，难以置信。
她想过很多孙茗害她们孩子的原因，有可能是被那群和尚蒙骗了，有可能只是想要换财，也可能是想要换取寿数，但从未想过，只是因为他想要个男孩。
“凭什么！”
她攥紧拳头，牙关紧咬，眼里的恨意比屋外的雷霆还要猛烈，仿佛要燃尽一切。
她在这一刻想了很多，有一出生就被溺死的妹妹们，有街头卖女儿的父母，有听见是女孩后孙茗叹气的脸……
她不理解，也想不通，女孩究竟比男孩差在了哪里？
她看向青颜，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问：“大师，您并非常人，您能告诉我，为何女孩就不值钱？为何只有男子才能顶天立地？为何我们就是不如男子？”
青颜沉默着，答不上来。
倚风因女子的话握紧了拳头，挥舞起来，若是之前的她，肯定会大喊：“我要打爆那群狗东西的头！”
“我不知道。”
青颜的确不知道这个问题，好像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她走的剑道，然而这条路上却也多是男子。一开始，总有人和她说“剑之一道，辛苦艰险，女子难成大器”。
只是后来随着她越来越厉害，这样的话不再出现，更多是他们的惊叹声。
“你一个女子，竟然能对剑道领悟如此深刻，真是了不起。”
“你一个女子，竟然这般能吃苦！”
“你一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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