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希斯塔梦见的泽珀尔又变了。
梦中的泽珀尔穿着华丽高贵的宫廷礼服，站在教皇宫广场上的高台上。梦境中全世界的光芒聚焦在他一人身上，此时的青年泽珀尔比王子更加俊逸挺拔，比教皇更加威严凛然。
希斯塔在梦里尽情且坦然地欣赏了一番对方少年的锋利和成熟的性感融合的美貌，然后从虚空中掏出她的巨大镰刀，全力劈了过去。
那张完美但锋利的面容成功消失了，广场也消失了，她脚下的大地倏而变成了人工湖。
于是希斯塔又一次落入水中。
熟悉的窒息感从四面八方涌来，梦里的她像现实中一样，主动强行封闭住一部分魔力，做出了魔力应激的假象。
实际上，这原本就是她计划中的退路。如果泽珀尔不说什么不会让她死的话，她的目标其实是借此机会利用泽珀尔看看人工湖心的监狱岛。
可他为什么会说那句话？
放任她就这样死去，无论如何都是比所谓的结盟更有利百倍的选择，泽珀尔绝无可能冒着会死的风险将她真的留在自己身边。
想利用她做什么呢。
骗骗她也就算了，别真把自己骗到了。
希斯塔闭着眼睛，梦里她依然感觉有人托住了她下沉的身体。
在梦境里，她选择睁开眼睛。
比水更先触达的，是咫尺之间的一双眼眸。
蓝宝石一般的眼睛沉郁又深邃，像夜晚幽深湖水蔓延成的无边无际的大海，又像她沉溺坠落后落入的无光无垠的黑洞。
她今晚已经见过许多美丽的蓝色，却依然无法逃开这双眼睛的诱惑。
诱惑向她伸出了手。
希斯塔想再次用魔力攻击泽珀尔，但她失败了——梦境中，她失去控制的身体也伸出了手。
突然，泽珀尔的手里出现了那把圣剑。
她这才发现，她们明明离的那样远——她以为她握住的手其实只是圣剑的剑头，圣剑刺穿了她的手，手心里汩汩涌出的鲜血在水中绽放成一朵朵靡丽的花。
她就知道。
她于是顺势将剑拉向心口。
没能如愿刺入，梦境还在继续。泽珀尔借着她的靠近，反手将她推向那一片漆黑的湖底。
窒息的黑暗疯狂挤压着身体里的每一寸神经，她真的溺水而死了。
临死前，她听见泽珀尔在她耳边低低叹息：
“又是这样……谁允许你自寻死路。”
“希斯塔，你生来就是为了被我杀死的。”
-
真结盟还是假结盟的，希斯塔心里自然有数。
那天过后，希斯塔忙着应对骤然压抑魔力的后遗症，她心绞痛又精神虚弱，因此和泽珀尔难得地度过了几个相安无事的教学日。
希斯塔着实是有些佩服泽珀尔，换做是她，就算泽珀尔变成一个清澈的无知少年，她也没有办法对着那张脸说出“我们合作”这样的话。
太有原则也不是什么好事，她是该说泽珀尔道德高尚呢，还是该说他野心膨胀，竟然妄想向她许诺保护来与她“合作”。
合作就是互相利用，敌人就是互相杀戮。希斯塔的字典里一向如此，但这并不妨碍他利用泽珀尔的“原则”打探自己需要的信息。
不过，希斯塔虽然用尽浑身解数从泽珀尔那里逼出了答案，但她复杂多疑的本性让她没法完全相信一个会杀她的人口中说出的话。
“……为什么不相信能学完？这些魔法对你来说都很简单。”泽珀尔冷淡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教室里。希斯塔抱着手臂，怨毒地看着泽珀尔露在制服领口外的一节脖子：“我就不能不参加圣殿巡游吗？”
既然是合作，总得拿出点诚意吧。
“你留在这里会有危险。”泽珀尔说：“虽然这么说有些失礼，但莫里根子爵在这方面比你敏锐得多。”
显然，希斯塔小瞧了泽珀尔的情报网，教皇宫那晚他的示弱确实是在演戏。但希斯塔并没有觉得有多意外：“我父亲是有正事要忙。”
“据我所知，邓肯·莫里根不爱他的亡妻，因为他几乎不去她的墓地。”
泽珀尔复杂地看了希斯塔一眼，希斯塔后知后觉地做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希斯塔知道泽珀尔没有骗她——他自认为手段颇多，从不屑于用欺骗达到自己的目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不像卑鄙可耻的异端希斯忒利亚，是被众神唾弃的欺骗之徒。
眼看上课时间快要结束，欺骗之徒在自己脸上堆出一个敷衍的苦笑，对泽珀尔冷淡的样子表演道：“要不今天就到这吧，泽珀尔殿下，我想回家一个人想想。”
泽珀尔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才明白那个似笑非笑的样子难道是苦涩的意思？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希斯塔脸上有疑似无奈的情绪，忍不住来来回回多看了好几眼，直到熟悉的身影和精致的裙摆消失在门廊尽头。
“回家吧，晚上我要和二皇子一起去个沙龙。”希斯塔灵敏的灰眼睛哪里还看得到一丝的不确定，她灼灼的目光盯着马车窗外一株修剪得规规矩矩的黄杨，仿佛看到了被泽珀尔意志影响的她自己。
于是在马车启动的同时，它被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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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非得这样溜出去吗？”当晚，希斯塔看着坐在别人家后院墙上，向她伸出手的以撒，有些头疼地说：“不然考虑用一下我给你的变形药水，我们混出去行不行。”
“不行，我们去的地方不能用那个。”以撒压低了声音说：“不会摔着你的，相信我！”
“感谢殿下的体贴，不用了。”希斯塔婉拒了这个行动路线，召唤出蓝宝石法杖，优雅地飞了过去，顺带带走了骑在墙头的以撒。
落在地上，以撒仿佛第一次真正对魔法天才有了实感：“你你你连这个都会！！”随即又想起了开心的事：“那我们今晚恐怕要一举成功了！”
希斯塔一边用魔法置换掉身上的礼服，一边问：“你还没告诉我要去哪找维斯孔蒂大公的把柄，时间久吗？如果你消失太久不会有问题吧？”
“放心，我用了一个我的炼金傀儡。”以撒十分绅士地邀请希斯塔先上马车：“我的副官会帮我们善后，你就放心吧！”
希斯塔不禁有些惊讶，在收到通讯魔像之后她便仔细了解了一百年后的炼金术。工程学的发展给炼金术提供了极佳的载体，现在的技术水平不仅能把魔力提取压缩到炼金符文里作为能量驱动，还能为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加持魔力，例如贵族喜爱的自书羽笔、回声晶石之类的小物件。不过它们的缺点是造价十分高昂——毕竟炼金术无法从自然界直接提取魔力，必须经过生物载体，而魔法生物往往聚集的魔力又比较有限，魔法师又很少愿意配合不会魔法的炼金术师——因此这一行之前大多是魔法造诣平庸的魔法师从事。
提取自身魔力外放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对于魔法师来说，这和从灵魂里抽血无异。像炼金傀儡这样精密又大量消耗魔法的炼金制品，整个帝国可能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有钱真好，她想。自重生以来，希斯塔从未认为自己真的是一位贵族，她在子爵府时，尽管不喜欢，但她还是会自己用魔法清理房间和衣物，如果不是她做的饭实在不好吃，她连女仆都不会需要。
“你是在替我担心吗？”见希斯塔没有再说话，以撒以为她是在担心计划的可靠性，他凑近了希斯塔，把一个小小的金色人形模具塞进了她手里。
希斯塔一转头就对上了以撒毛茸茸的淡金色脑袋和满溢着笑意的绿眼睛。他好像生怕希斯塔不要似的，立刻碎掉了自己的魔力烙印，握着她的手，在小人像上刻上了希斯塔的名字。
“这是……”烙印完成的信息顺着希斯塔的魔力感知进入了她的脑海——这是一只还没被使用的炼金傀儡，而它现在属于她了。
“这就当是……你送给我两支变形魔药的回礼吧！而且是我叫你一起的，总不能让你出什么问题。”以撒看着她有些怔忪的表情，被魔法天才鲜有的懵懂神色逗得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哈，被我大方到了吧！不许还给我，不收不是好朋友！”
“谢谢你，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也请不要和我客气。”希斯塔深深地看了以撒许久，她知道这有多昂贵，也知道它对自己很有用，尽管以撒的担心实属多余，但她的人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交易。她悄悄发动棱镜想知道这是不是纯粹的快乐，却没有反射成功。
真复杂啊，她想。不过行动当前，她不再纠结这些，看着窗外的景色问道：“我们是要出城？”
“是，我们要去黑月集会。”
“黑月集会？”希斯塔自认为自己的情报收集工作做得不错，却从未听说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最大的地下集会，王室和教廷都不管的灰色地带。魔法师们在那拍卖不被许可的魔法和武器，还有魔药师卖些违禁药，甚至还有一个据说一百年前就在的角斗赌场……”以撒说道。
“怎么听起来，你也没去过的样子。”希斯塔对角斗赌场倒是很熟：“自己都非法，为什么还要检查我们？”
“其实据说以前是不检查的，自从泽珀尔当上圣殿骑士以后，曾经大肆搜捕过黑月集会几次。”以撒解释道：“但他又并没有抓走什么人，就好像是在……”
“像是在找什么一样。”希斯塔接道。
“对！确实是这种感觉，总之搞得人心惶惶，这几年都不允许人带着伪装进入了。不过泽珀尔最近估计被那两个光辉骑士烦得够呛，没空再管这里。”以撒补充道：“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教皇新扶植的两位。安吉洛负责统领寂静骑士，他们很久以前是教皇的仪仗卫，现在专门做些暗杀监听的事；塞巴斯蒂安负责白翼骑士，这是教皇的医疗卫，现在也负责一些治安和情报工作。”
“情况很严峻啊，我们的泽珀尔殿下。”希斯塔打趣道，以撒则苦笑着说：“并非只有泽珀尔不妙，我虽然讨厌他，可他是父王和教皇制衡的砝码。现在父王除了寄希望于自己活得久一点，拿这两个膨胀的光辉骑士也没办法。”
“没事，我们这就从维斯孔蒂大公下手。”希斯塔安慰他：“所以你等下打算怎么做？”
“我知道他今晚派人去拍一个百年前那位黑魔女的遗产——欢愉之吻，据说是那位魔女用来享乐的鹦鹉螺杯。我只需要把这个叠声法阵加上去，他用完这个杯子后三刻内说的话我便都能听到了。”
以撒向希斯塔展示着封存在金卷轴里的法阵，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计划。
希斯塔心说有梦想确实了不起，可她的东西哪是那么容易就被改变的。欢愉之吻本是她被莉莉丝带入盗火会后一时间无法接受现实，为了麻痹自己，也为了用魔王魔法练手做出来的罪恶小玩意。
那段日子里，她不是放纵自己在酒杯带来的幻乐里，就是在地下角斗赌场用杀戮实验新的魔王魔法，直到莉莉丝对她说，给我做一根魔杖，你就可以走。
可是她并没有离开。
现在也不便给以撒解释太多，她点点头，伸出手：“把要用的卷轴给我，我来帮你放……不要拒绝我，客观来说我做的成功率比你高。”
“好！”以撒十分信任地交给了希斯塔，马车很快停到了城外远处的树林附近。希斯塔和以撒戴着半遮面具，被身穿兜帽披风的人迎进了传送法阵。
再回过神时，二人已经身处一个小镇的入口。黑月集会不愧是最大的地下交易场所，街道两边的摊位放眼望去几乎都挤满了人。希斯塔仔细观察了门口盘查的守卫，魔法师和剑士的实力都颇为不俗。
看来这里的水比她预计的更深，不知道鸢尾社的人会不会也参与其中。而另一边，以撒的手下已经打点好了守卫，她和以撒十分顺利地通过了检查。
“拍卖会午夜才会正式开始，我们可以先四处逛逛。”以撒说：“这些东西比起拍卖会里的都差太远，尤其是那位黑魔女的遗物，不，应该说只要是和她沾边，不管是不是她做的都能拍出很高的价格。”
“……”希斯塔有些哭笑不得，听后人对自己死亡价值的赞美真是一种神奇的体验。她只好说：“那我一会可得仔细看看，现在不如就去看角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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