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宁如见厉鬼,猛地起身扑出车厢,纵身跃下,拔腿狂奔。
钱不要了,通关过所也不要了,能保住这条小命就成!
“还想跑?”他掀帘滑下辕头甲板,看看前方连滚带爬的狼狈身影,又垂睫望向伤腿。
叹了口气,他伸手自腰间一拔,一柄短刃刀子现于掌心。一甩腕子,刀子在他掌心转了几个雪亮的银花。
随之,他目光落向夺命狂奔的楚昭宁——她在林间跑得连跳带窜,布衣布裙的灰白身影,活活脱脱一只仓皇逃命的兔子。
一只,不知他这个猎人几斤几两,妄图从他手里逃出生天的——傻兔子!
他举起胳膊,扬高握刃的手,振臂欲挥之际却又收住,想了想,“铮”一声还刀入鞘。
弯身下腰,他在地上捡起两块小石子,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再次眺向楚昭宁,恰见她跌了个狗啃屎。
他被逗得咧嘴一笑,一摇头,扬手一挥……
两枚石子飞出,在空中划出两道弧线,准准砸在楚昭宁筷子般翻飞的两腿腿弯,她再次一个前扑,重重扑倒在地。
楚昭宁头脸狼狈着地,啃了一嘴残叶腐泥,鼻子剧烈酸疼,当即噙了两泡眼泪。
两腿不知被何物击中,一痛之后,麻木有如万蚁覆噬。
她挣扎起身又跑了两步,两腿酸麻不已,愣是使不上半分力气,她复又跌倒,再站不起,更莫说跑。
喘吁吁惊恐回头,她见那匪首定定地看着她,瘸着腿,一步接一步朝她逼近。
她吓得大声哭泣,双手抠着泥巴,一寸一寸往前爬。
那人闲悠悠撵上,瘸着腿跟在她后头,时不时踢她脚后跟一下,还懒洋洋催她。
“爬,接着爬,本、本人倒想看看是虫爬得快,还是你爬得快?”
自知逃不掉,楚昭宁心头屈侮,一撑身子反身瘫躺,噙泪瞪着他骂:“獠贼,贱匪,臭王八!”
她肚子里有憋了近二十年的脏污话,可绝望与极度紧张之下,她竟找不一句,足以表达她心情的狠话!
他龇牙咧嘴地艰难蹲下,缓过腿上的疼痛劲儿,冲她语气寒森:“不自量力!本、本人说了,一只手就能弄死你。“
“你杀了老孙头?”楚昭宁被他吓住,悲从心来,“他一个赶车的马夫何辜?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也要杀我?”
他阖目略思,启眸冲她点头:“我何止杀了老孙头?这些年,我亲手砍的人头,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不信你就再跑试试?”
她绝望大哭,哽咽质问:“呜呜呜……你借了我的光,逃出了益州城,为何就不能放了我?”
见她哭得楚楚可怜,他却依旧一挑刀眉冲她摇头:“不能!你手里,有我需要的身份木牒,通关过所。”
“我是去均州送信,你当回乌蒙逃命,我们并不顺道。包里的钱你都拿走,过所和木牒都给你。”楚昭宁抹了一把鼻涕,软着语气哀泣,“呜呜呜,壮士,放我一条生路可好?”
“我还就跟你顺道了。”他两手一摊垂眸自顾,又向她施施然反问,“替我掌掌眼,看我扮成名为‘宋梨花’的女使,可有人信?”
楚昭宁止泣愕愣,他竟然叫出自己在过所文书上的化名?显然已翻过了她的包袱。
她气极咬牙:“好歹我善待过你,怎这般卑劣无耻?”
他眼眸弯若下弦之月:“多谢夸奖。”
楚昭宁恨恨瞪着他,可真是好人没好报!
“来,我背你回去。”他双手伸至她眼前,两掌朝内缓缓一勾,“陪我过了剑门关走到汉中,我一物不取,放你自由。”
看着伸到眼前的这双手,楚昭宁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
獠贼的手很是吓人,十指皆覆厚茧,指节暴突,手背青筋虬结,朝她一勾一勾的十根手指,若铁钳般有力。
被他掐紧喉咙的窒息感,复又袭来,她想要拒绝,却身不由己,哽哽咽咽地“嗯”了一声,听话地递出自己的手。
他听得眼睛一眨,又见她半惊半怯递来一双白嫩小手,抽抽噎噎地看着他……
他握住她的手,忍笑夸赞:“这样才像话!”
将她的手搭上肩膀,他一个躬身蹲起,将她轻松驮起,一瘸一拐,朝马车走去。
楚昭宁自不信他半句屁话,却也不得不先虚与委蛇,否则小命立时不保。
他背后的灼热之气,隔着她薄薄的春裳传入,两只大手将她双腿两分,牢牢托稳……
人生在世二十春,楚昭宁从未与男子如此紧贴;她这两条腿,也从未以如此宽阔之势,被这般远距离两分。
羞耻感袭心,她恨得咬碎了银牙!
搭在他胸前的两只手捏了松,松了又捏,好想掐死这个獠贼,却痛苦地清楚——她掐不死他!
近了马车,他将她往车厢内一倒,因腿还麻着,她身不由己地倒跌入车内。
他双手一撑辕驾,拖着伤腿攀上马车,挪入车厢后,抓住她两只胳膊往深处拖。
铁钳般的大手,捏得她两只胳膊生疼,她小声抗议:“我自己能挪。”
他不言不语,将她拖到适合倚靠的位置,两只手不由分说伸向她腰间,要解开她的腰带。
楚昭宁大惊,双手捏紧腰结,暴喝:“你做什么?”
他抬头觑了她一眼,双手大力扳着她的手,自在道:“自是做,当做之事!”
楚昭宁脑子“嗡”一声炸了,死死把住腰结不放,口中乱骂:“下流胚子,无耻獠贼,亏我信你鬼话!”
他双手一用力,她的手被他轻松扳开又被捏紧,另一只手继续解着她的腰结。
楚昭宁急得眼泪扑簌簌乱掉,挣扎未几,腰间一松,腰带被他解开抽出。
她绝望得无以复加,“啐”一声吐了他一脸唾沫:“你敢碰我,我就,我就……”
他被唾沫“啐”得一愣,拿起腰带用手嘴两分,麻利绑了她的手脚。
末了,他手指自己皂靴内脏到变色的罗袜,冷眼问她:“还吐不吐了?若要再吐,赏你一只‘手帕’塞嘴。”
楚昭宁她总算看懂,原是他怕自己再跑……
她眨了两眨泪汪汪的杏眼,乖巧地连连摇头:“壮士,不敢了!方才我嗓子痒得紧,没能忍住那口痰,对不住。”
“若敢再跑,”带着脸上那口明晃晃的唾沫,他将脸凑近她,从嗓子眼里放狠话,“我定将你抽筋扒皮,大卸八块!”
“我这双腿,已经被壮士废了。不敢了,绝对不敢了!”
“封了你的血脉而已,须臾就好,废什么废?”
那就好!楚昭宁松了口气,移去肩膀,在他脸上轻蹭唾沫。
见他呆怔看她,她将泪眼讨好地笑成了月牙:“壮士,我给你擦擦!”
香肩柔蹭脸颊,他愣愣看着她讨好的笑脸,红潮悄然淹上他的脸和耳朵。
愣神不过须臾,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将脸在她胳膊用力擦蹭,理所当然道:“我好些天没洗脸了,索性借你这胳膊用用。”
楚昭宁咬牙切齿地笑,从牙缝里吐出欣然的话:“壮士……不必客气!”
他擦完脸,顺着胳膊一路上嗅,嗅过她羞急到通红的耳朵,嗅上她散乱的发丝,絮絮叨叨:“衣裳香,肉也香,连头发丝也是香的?”
“壮士……过奖了。”楚昭宁咬痛了下嘴唇,努力保持体面的笑容。
擦脸一毕,他后倾身子坐下,支起好腿撑住一肘,冷脸看她道:“以为我在夸你?你们王家的人,从上到下穷奢极欲。”
“一个县主的使唤女婢,身上也这么香,可是日日坐在香熏笼上蒸着的?”
楚昭宁夸张着眉眼笑叹:“壮士心思玲珑,一猜即中。”
她不仅在家里香坊制香、调香,还日日品鉴香药烘晒的成品,说一句“日日坐在香熏笼上”,并不为过。
他恼然一拍身边的包袱,气冲冲问她:“带这么些香药上路,能当饭吃?”
楚昭宁早已吓得忘了腹饥,被他提起,肚子里立时“叽咕”叫唤。
陪着小心,她谄媚道:“壮士有所不知,十里之外便是驿站,集市上有的是吃食可买。”
“我饿了,赶路!”
话头才落,他立即起身下车,手牵黄膘马,将马车拖出凹地,将马车驶出青冈林,上了官道。
风时不时掀起前帘,将他高壮的背影全露。
楚昭宁眨了眨眼,身子一扭一扭蹭近辕驾,将头伸出前帘,对着那扬鞭频频的背影,笑眯眯闲拉“家常”。
“壮士乌蒙人氏?叫什么名字?家中可有妻儿?”
“我看壮士年约四旬,又是个大英雄,爱慕壮士的妻妾应当不少。壮士外出这么些日子,想必她们正翘首急盼,就等壮士早日归府团聚呢。”
明明她口气谄媚,温声软气,他后背却若被尖刺戳了一下,霍地回首,瞪了她一眼。
楚昭宁吓得脖子一缩,不知他气从何起,正待好言安抚,他又转首回去。
被瞪得挂不住脸,她冲那背影咬牙切齿地、无声咒骂了一通,这才调整好扭曲的五官,又换上谄媚的笑。
“听说壮士带人,劫走一批朝廷贡锦,为何还去汉中?那里离长安已近,壮士不怕被人捉了?益州紧邻着乌蒙,我若是壮士,必定首选逃回乌蒙。”
“壮士可知云阳县主?她可是我朝王皇后亲侄女,天下兵马大元帅、琅琊王的亲亲女儿。琅琊王手握军户百万,不知壮士……手下兄弟几何?”
“对了,我家贵主护短,若知我被人谋害,定誓不罢休!!”
楚昭宁正说得唾沫横飞,眼前忽银光一闪,又“当”地一声,一柄寒刃斩断她额头一络青丝,深深扎入她脸颊旁边的门框里。
目光移向光芒寒森的刀子,她煞白了脸——他是反手将刀子挥来,头也未回,若偏差一丝半毫,那刀刃就会削过她的鼻梁。
他略侧着脸,侧目寒声:“我饿,没力气理你,你最好闭嘴!”
他抽走刀子,楚昭宁悻悻缩回脑袋,将身子一扭一扭缩回车内,黔驴技穷之下,她唯有咬唇生气。
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喜怒无常——什么东西!
他还刀入鞘,手掌重重抚过下颔青油油的胡子,又拿食指抚过上唇毛绒绒的胡须,神色稍顿,忿然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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