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港的雾比永夜城的雨更冷。
江晏烬裹紧外套,推着小棠的轮椅穿过码头时,咸湿的风卷着雾气灌进领口,像有人用浸了冰水的毛巾捂住口鼻。裴砚走在左侧,左手插在兜里——江晏烬知道那里装着苏婉的怀表,金属外壳被他捂得温热,像块活物。
“到了。”裴砚突然停步。
江晏烬抬头。眼前的仓库像头蛰伏的巨兽,铁皮屋顶在雾里若隐若现,墙皮剥落处露出斑驳的红漆,写着“永夜航运13号仓”。门是老式铁闸门,锁孔里插着半截生锈的钥匙,旁边贴着张泛黄的封条:“永夜市海事局 封”。
“上周刚拆的封。”裴砚说,指尖划过封条边缘,“有人半夜撬了锁。”
江晏烬摸出蝴蝶刀,刀尖挑开铁闸门的缝隙。霉味混着铁锈味涌出来,比医院的消毒水更呛人。小棠缩了缩脖子,把脸埋进他后背:“哥,有怪味。”
“别怕。”江晏烬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手套传过去,“我在。”
三人钻进门时,裴砚的轮椅撞在门框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江晏烬借着手电筒光打量四周——靠墙堆着成箱的旧文件,中间摆着张铁桌,桌上压着台老式留声机,唱针悬在半空中,像在等谁按下播放键。
“看这个。”裴砚指向墙根。
江晏烬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发现整面墙都钉着照片。最上面一张是母亲的背影,站在樱花树下,怀里抱着小棠;往下是周正雄和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的合影,男人右耳垂缺了一角;再往下是小棠百日宴的照片,穿蓝布衫的苏婉站在母亲身边,手里举着那只布偶熊。
“这张……”江晏烬指着周正雄的照片,“我在邮轮底舱见过他。”
“他是周延的叔叔。”裴砚说,“周正雄无子,把周延过继给了他。”
江晏烬的手指顿在照片上。周延临死前说的“阿延”,原来不是自己的小名,是这个人的名字。“周延是他侄子?”
“不止。”裴砚走到铁桌前,掀开留声机的防尘布,“他是我母亲的弟弟。”
留声机突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江晏烬抬头,看见唱针缓缓落下,沙哑的爵士乐从喇叭里淌出来。小棠跟着哼了两句,突然拽他的衣角:“哥,这首歌妈妈也唱过!”
江晏烬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母亲相册里那张缺了角的合影,想起小棠百日宴上那个没露面的“叔叔”。“所以苏婉是你母亲的妹妹,周延是她弟弟的儿子?”
“嗯。”裴砚从桌上拿起个牛皮纸袋,“这是我让人从周延办公室偷来的。”
江晏烬抽出里面的文件。第一页是份亲子鉴定报告,父亲栏写着“周正雄”,孩子栏写着“周延”;第二页是份转让协议,周正雄把永夜航运30%的股份转给了“侄子周延”;最后一页是张照片,周延穿着病号服,床头卡写着“永夜市立医院精神科307”。
“他疯了?”江晏烬问。
“三年前出了车祸。”裴砚说,“撞他的车,是江家的。”
小棠突然从轮椅上滑下来。江晏烬弯腰去抱她,却见她指着墙角的铁皮柜:“哥,柜子里有光!”
铁皮柜上了密码锁。裴砚输入“19970719”——母亲的生日。“咔嗒”一声,锁开了。
柜子里整整齐齐放着十二个档案盒,每个盒子上都贴着标签:“江氏1997”“黑礁会1998”“周正雄2000”……最上面那个盒子里,躺着块染血的手帕,帕角绣着朵樱花。
“这是……”江晏烬拿起手帕,血腥味立刻钻进鼻腔。
“你母亲的。”裴砚说,“她在邮轮爆炸前,把手帕塞进了周延的口袋。”
江晏烬展开手帕,里面包着枚银色戒指。戒指内侧刻着“阿烬”二字,和他颈间戴的那枚一模一样——那是母亲临终前塞进他手心的,说“留着,以后给小棠当嫁妆”。
“所以……”江晏烬的声音发颤,“母亲的死,和周延有关?”
“不止。”裴砚从盒子里抽出份病历,“周延的精神科记录显示,他总说‘看见穿蓝裙子的女人’,‘听见婴儿哭’。医生说,这是车祸后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江晏烬的手指抚过病历上的日期。最后一次就诊是三个月前,记录写着:“患者情绪激动,声称‘蓝裙女人要带小棠走’。”
“小棠!”江晏烬猛地转头。
小棠正站在铁皮柜前,手里举着张照片。照片里,年轻的周正雄抱着个穿蓝裙子的女人,女人怀里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儿——和小棠长得一模一样。
“哥,”小棠歪着头,“这个阿姨是谁?”
江晏烬接过照片。女人的眉眼和母亲有七分像,左耳垂缺了一角——和周延的照片里,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一模一样。“这是……”
“苏婉的姐姐。”裴砚说,“苏家双生女,姐姐叫苏棠,妹妹叫苏婉。”
江晏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起母亲日记里的话:“阿烬,妈妈对不起你,没能给你个完整的家。”原来不是“对不起”他,是对不起那个叫苏棠的女人,对不起这个和小棠长得一模一样的婴儿。
“所以小棠……”
“可能是苏棠的女儿。”裴砚说,“周正雄当年绑架了苏棠,把她关在邮轮上,和她生下了孩子。后来苏棠疯了,把孩子托付给苏婉,自己跳了永夜河。”
江晏烬的手在抖。他想起小棠醒过来第一句话:“哥,我梦见妈妈了,她穿着蓝裙子,站在樱花树下,说‘阿烬别怕’。”原来不是梦,是记忆的碎片,是被封印的血脉在呐喊。
“哥,”小棠拽他的袖子,“疼。”
江晏烬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掐进了掌心,血珠渗出来,滴在照片上,把小棠的脸染成了红色。“对不起。”他说,轻轻擦掉她的泪,“我们回家。”
裴砚突然按住他的肩。江晏烬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仓库角落的阴影里,站着个穿深灰西装的男人。男人的脸藏在帽檐下,左手无名指戴着枚翡翠戒指——和老金脖子上的袖扣,是同一种绿。
“江先生。”男人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玻璃,“别来无恙。”
江晏烬的刀已经出鞘。刀刃映出男人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和裴砚一样,却比他的更冷,像块冻硬的玉。
“周延?”他问。
男人笑了,露出满嘴白牙:“周延早死了。我是他堂弟,周昭。”
裴砚的手摸向西装内袋。“你跟踪我们多久了?”
“从你们上邮轮那天。”周昭说,“周正雄在底舱装了炸弹,本来想同归于尽,可他没想到,苏婉的遗物里有这东西。”他从怀里掏出个U盘,“里面的视频,能证明江家和黑礁会勾结的证据。”
江晏烬的手指扣住刀柄。他想起昨夜裴砚说的“C计划”,想起小棠手里的玉坠,突然明白了——周昭要的不是钱,是让他们替自己找出真相,替周延报仇。
“你想怎样?”他问。
“合作。”周昭说,“我知道你母亲的死因,知道黑礁会的秘密账户,知道江家当年是怎么把你母亲逼死的。只要你帮我拿到U盘里的证据,我保你妹妹周延的命。”
“周延没死?”裴砚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只是疯了。”周昭说,“我让人把他送进了私人疗养院,每天打镇静剂。他总喊‘蓝裙女人要带小棠走’,我就把小棠的照片贴在他床头——你说,这是不是很有意思?”
江晏烬的刀“当啷”掉在地上。他想起小棠百日宴的照片,想起苏婉怀里的布偶熊,突然觉得后颈发凉——周昭把小棠当诱饵,把周延当棋子,把他们所有人,都困在这局里。
“阿烬。”裴砚抓住他的手腕,“别冲动。”
“你以为他是好人?”周昭笑出声,“裴先生,你帮他查了二十年真相,他连你母亲的死因都没告诉过你吧?”
裴砚的手顿了顿。江晏烬想起昨夜裴砚在医院说的话:“我母亲是苏家的弃婴,和你母亲同母异父。”原来裴砚的母亲,是苏婉的姐姐,苏棠的妹妹——和周昭,是同一个家族的人。
“你到底是谁?”江晏烬问。
“我是苏棠的儿子。”周昭说,“是你母亲的侄子,是裴先生的表弟。”
仓库里的留声机突然发出刺耳的杂音。爵士乐变成了婴儿的哭声,和小棠手机里那张合影背后的字重叠在一起:“阿延要永远保护小棠”。
小棠突然哭了。她挣开江晏烬的手,跑到周昭面前,拽他的裤脚:“叔叔,我疼。”
周昭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阿棠乖,叔叔带你去看妈妈,好不好?”
江晏烬的刀重新握在手里。刀刃抵住周昭的咽喉,却看见他眼底闪过的疯狂——和周延临死前一模一样。“你不会得逞的。”他说。
“是吗?”周昭笑了,“那你看看这个。”
他按下遥控器。仓库的灯突然全灭了,黑暗中,无数红点从四面八方涌来——是激光瞄准器的光点,密密麻麻,像群红眼睛的狼。
“游戏开始了。”周昭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江先生,裴先生,看看你们保护的人,到底值不值得。”
江晏烬护着小棠后退,裴砚的手摸向西装内袋。黑暗中传来金属碰撞声,接着是枪响。
“趴下!”裴砚吼道。
江晏烬抱着小棠扑到在地。子弹擦着他们的头顶飞过,钉在铁皮柜上,溅起一片火星。小棠哭着往他怀里钻,眼泪打湿了他的衬衫。
“阿烬,”裴砚的声音从右侧传来,“拿U盘!”
江晏烬摸向周昭的口袋,却只摸到个空袋子。周昭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张纸条:“证据在永夜市立医院307病房,周延的枕头下。”
枪声停了。仓库的门被撞开,几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冲进来,举着枪对准他们。“走!”裴砚拽起江晏烬的手腕,“去救周延!”
三人冲向仓库后门时,江晏烬回头看了眼。留声机还在转,放着那首沙哑的爵士乐,混着小棠的哭声,在黑暗里飘得很远,很远。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永夜市立医院307病房,病床上的周延突然睁开眼睛。他盯着天花板上的摄像头,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意,手指在枕头下摸索——那里躺着块银色戒指,内侧刻着“阿烬”二字。
“阿烬,”他轻声说,“哥哥来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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