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北川的晨光,带着市井特有的喧嚣,透过客栈简陋的窗纸,斑驳地洒在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艾玛率先醒来,常年刀头舔血养成的警觉让她即使在沉睡中也保持着五分清醒。她微微动了动被顾良枕着的手臂,一阵酥麻传来,却并未急着抽离。
她低头,看着怀中人恬静的睡颜。顾良的脸颊还残留着昨夜激情的绯红,长睫如蝶翼般安静垂落,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种全然的满足与依赖。
这与山寨里那个惊惶苍白、连睡梦中都蹙着眉头的少年判若两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润泽了艾玛那颗久经风霜、冷硬如铁的心。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安宁刻入骨子里。
直到日上三竿,顾良才悠悠转醒。睁开眼便对上艾玛深邃的目光,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迅速漫开一层红晕,眼神闪烁间带着初经人事的羞涩,却又蕴含着更深沉的眷恋。他像只慵懒的猫儿,在她颈窝处轻轻蹭了蹭,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醒了?”艾玛的声音带着晨起特有的沙哑,伸手替他理了理额前凌乱的墨发。 “嗯。”顾良的声音糯糯的,带着点鼻音,“我们……今日就走吗?”
艾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起了昨日用饭时,顾良望向窗外夜市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久违的好奇与光彩。山寨的危机固然紧迫,但让他在经历了那般惊心动魄的逃亡和情感爆发后,稍稍喘息,体验一下这乱世中虚假却真实的“烟火气”,或许比立刻赶回去面对刀光剑影更为重要。
“不急。”艾玛起身,动作利落地穿戴整齐,“先在城里停留一日。有些东西要采买,也……看看这‘安稳’日子,究竟是何模样。”
顾良眼中掠过一丝惊喜,连忙也跟着起身。两人梳洗完毕,下楼用早饭。
大堂里,柳文轩早已惴惴不安地坐在角落,面前摆着未曾动过的清粥小菜,见到二人下楼,尤其是看到他们之间那无法忽视的亲密氛围,眼神复杂地起身,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讷讷地唤了一声:“艾玛女侠,顾……顾公子。”
艾玛淡淡瞥了他一眼,并未邀请他同坐,只与顾良在另一张桌子坐下。席间,柳文轩的目光不时瞟来,带着探究、羡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甘。顾良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了侧身。艾玛察觉到了,眉头微蹙,心中已有了决断。
饭后,艾玛并未立刻带顾良出门,而是先回了房间。她拿出那份为顾良准备的良民身份文牒和一部分银钱,又添了些许盘缠,然后对顾良道:“你且在房里等我片刻。”
她独自下楼,找到坐立不安的柳文轩,将文牒和钱袋推到他面前。 “柳公子,”艾玛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我萍水相逢,缘分已尽。这是你的新身份和些许盘缠,足够你另谋生路。从此以后,天涯陌路,各自安好。”
柳文轩看着桌上的东西,脸色瞬间惨白。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乞求:“女侠!文轩……文轩愿追随左右,做牛做马……”
“不必。”艾玛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他心底那点算计,“我身边,不缺摇尾乞怜之人。你好自为之。”说完,不再多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柳文轩僵在原地,看着艾玛决绝的背影,又看看那代表“自由”却也意味着孤身一人的文牒银钱,脸上血色尽褪,最终颓然坐倒,明白一切已无可挽回。
打发走了柳文轩,艾玛才带着顾良走上了望北川的街头。这座城市看似繁华,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然而,在这虚假的繁荣之下,是更触目惊心的景象。街角蜷缩着衣不蔽体的乞丐,骨瘦如柴;插着草标的孩子被父母含着泪贱卖;兵痞横冲直撞,无人敢拦。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在这座边城得到了最真实的演绎。
顾良看着这一切,脸上的新奇渐渐被沉重取代。他下意识地靠近艾玛,低声道:“这……便是安稳么?”
艾玛冷哼一声:“不过是另一张吃人的嘴脸,披了层文明点的皮罢了。”她话虽如此,却注意到顾良在面对一个抢包子的小乞丐被摊主追打时,下意识摸向钱袋的动作。
她默默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不是吝啬,而是深知在此地露财,只会招来更大的麻烦。顾良明白了她的意思,收回手,眼中闪过一丝无力与悲哀。
行走间,路过一个卖女子首饰的摊子,一支雕成玉兰花的木簪颇为雅致。顾良停下脚步,目光在那支簪子上停留了片刻。艾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微动。她走上前,拿起木簪,问了价钱,爽快地付了钱。
她转身,将木簪递给顾良。顾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脸颊微红,眼中却漾开惊喜的笑意。他接过簪子,却没有自己收起,而是上前一步,微微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将这支粗糙却别致的木簪,插在了艾玛简单束起的发髻上。
“好看。”他仰头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
艾玛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耳根却微微发热。就在这时,一辆华丽马车疾驰而过,溅起泥水,险些撞到行人。混乱中,两人的手不知何时紧紧握在了一起。待马车远去,顾良却没有松开,反而稍稍用力,回握住她。艾玛微微一怔,低头看向两人交握的手,沉默片刻,然后缓缓地、却有力地,调整了手指的位置,与他十指紧紧相扣。
掌心相贴,温度传递。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在这混乱不堪的世道,他们牵着彼此的手,仿佛就此拥有了对抗整个世界的勇气。
在城里采买了些必要物资后,翌日清晨,两人离开望北川,重新踏上蜿蜒山道,心境却已与逃亡时截然不同。脚步不再仓皇,虽然依旧警惕,但更多了一份明确的目标感。
夜晚,他们寻了一处背风的山坳露宿。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依偎的身影。
“小时候,”艾玛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她很少主动提起过去,“我娘死得早,爹整天忙着寨子里打打杀杀的事。我就像个野小子,跟着寨里的男孩子爬树、掏鸟窝、比谁扔石头扔得远。”
她的目光望着跳跃的火苗,有些悠远,“那时候觉得,只要拳头硬,就能得到一切,就能保护好自己在乎的东西。”
顾良安静地听着,将身上披着的薄毯往她那边挪了挪。
“后来长大了,见的多了,才发现拳头再硬,也挡不住明枪暗箭,也换不来真心。”艾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山寨里的日子,看着热闹,其实底下全是算计。我越来越不喜欢,只好把自己缩起来,冷眼看着。”
她转过头,看向顾良:“直到遇见你。”她的目光复杂,“你那么……不一样。像是一道不该出现在那里的光,刺眼,又让人忍不住想靠近。救你的时候,我没想那么多,就是……本能。”
顾良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却带着坚定的力量:“对我来说,你那时的出现,就是劈开黑暗的唯一光亮。”他顿了顿,低声道,“我小时候体弱,常被族中兄弟嘲笑,只会埋头读书。家道中落后,更是看尽了世态炎凉。我以为这世上,再不会有毫无目的的善意了。艾玛,你让我相信,无论世道多坏,总有些东西,是值得坚守的。”
“比如?”艾玛挑眉。 “比如你的担当,比如……人心里的良善。”顾良看着她,眼神清澈而坚定,“我知道这条路很难,回山寨后,还有无数明枪暗箭。但我不怕。只要能和你一起,刀山火海我也闯。”
艾玛久久地看着他,篝火在她琥珀色的眸子里跳动。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反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有些承诺,无需宣之于口。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之间的交流愈发深入。艾玛会跟顾良讲山寨里各个头领的脾性和关系网,讲地形优势和防御弱点;顾良则会结合自己的见识,提出一些整顿内务、发展长远生计的初步构想。他们不再是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而是真正开始像一对搭档,共同谋划着未来。
他们并未直接返回山寨,而是在外围秘密与石岩取得了联系。从石岩口中,他们得知了寨中现状:独眼鹰在他们离开后,气焰更加嚣张,几乎架空了寨主屠洪,将艾玛原先的势力排挤得七零八落,还以“寻找大小姐”为名,派了好几拨人出来,实则多半是灭口或监视。寨中支持艾玛的旧部备受打压,人心惶惶,但仍有像石岩这样的死忠在暗中等待。
艾玛听完,眼中寒光凛冽。她与顾良、石岩仔细谋划了回归的时机和方式。她选择了最稳妥也最耗时的方式——暗中蛰伏,逐步渗透。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如同潜伏的猎豹,耐心而谨慎。
首先,是精准的信息收集。石岩负责联络旧部,摸清独眼鹰最新的兵力布置、心腹名单以及日常行动规律。顾良则发挥他心细如发的特长,将石岩带回的零碎信息整理成清晰的图表,分析其中的漏洞和可乘之机。他甚至根据山寨的账目往来(石岩设法弄到了一些副本),推断出独眼鹰可能克扣了寨众多少份例,哪些人可能因此心生不满。
其次,是谨慎的人员争取。艾玛不再轻易现身,而是通过石岩和几个绝对可靠的中介,秘密接触那些对独眼鹰统治不满、或曾受过艾玛恩惠的中下层头目。顾良往往在场,他言辞恳切,条理清晰,将艾玛准备推行的《安寨新策》(包括更公平的分配、护商队的远景、老弱妇孺的安置等)细细道来,描绘出一个远比现在有盼头的未来。他的书生身份和温和态度,某种程度上消解了部分武夫对艾玛铁腕的疑虑。
这个过程充满凶险。有一次,一位声称要投诚的小头目竟是独眼鹰设下的陷阱,约定的会面地点早有伏兵。
幸亏顾良提前从对方言语的细微矛盾中察觉不对,艾玛当机立断改变计划,才避免了落入圈套。
还有一次,传递消息的线人暴露,石岩拼死才将其灭口,险些引火烧身。每一次化险为夷,都让艾玛更加倚重顾良的细心和冷静。
时机在紧张的筹备中渐渐成熟。独眼鹰为了筹措资金,决定对一支过路的大商队下手,这需要调动山寨大部分精锐。艾玛决定就在他们出发后、寨内空虚的夜晚行动。
那夜,月黑风高。艾玛带着精心挑选的数十名死忠,如同暗夜中的利刃,悄无声息地解决了留守的岗哨,直扑独眼鹰的住所。然而,独眼鹰老奸巨猾,竟也设了埋伏!双方在寨中狭窄的巷道和广场上爆发了激烈混战。
刀剑碰撞声、喊杀声、惨叫声划破夜空。艾玛一马当先,长刀所向披靡,但独眼鹰人数占优,且个个悍勇。
混战中,一名独眼鹰的死忠看出顾良是艾玛的“软肋”,狞笑着挥刀向他砍去!顾良手无寸铁,脸色煞白,却并未惊慌失措,而是利用对地形的熟悉(来自之前的暗中观察),敏捷地躲到一根石柱后。
“顾良!”艾玛瞥见这一幕,心神剧震,不顾身后袭来的刀风,奋力向顾良的方向冲去。
刀锋擦着她的后背划过,带起一溜血花,她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顾良的安危。她如同疯虎般杀到顾良身边,一刀结果了那名偷袭者,将他牢牢护在身后。
“我没事!”顾良急声道,声音却带着颤抖,他看到了艾玛后背渗出的血迹。就在这时,石岩带着及时赶到的、被说服倒戈的另一部分寨众加入了战团,局势瞬间逆转。独眼鹰见大势已去,妄想擒贼先擒王,直奔艾玛和顾良而来。艾玛将顾良推向安全处,迎上独眼鹰的垂死反扑。
这是一场真正的生死较量。独眼鹰力大刀沉,经验老辣;艾玛身手敏捷,刀法凌厉,更带着一股为守护而战的决绝气势。
两人刀来剑往,火花四溅,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厮杀,屏息观战。最终,艾玛抓住独眼鹰一个微小的破绽,刀光如电,刺穿了他的心口!
独眼鹰轰然倒地,剩余的抵抗者也纷纷弃械投降。艾玛以刀拄地,微微喘息,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顾良立刻冲到她身边,撕下衣襟,手忙脚乱地想要为她包扎,眼圈通红。
“皮外伤,不碍事。”艾玛握住他颤抖的手,目光扫过渐渐围拢过来的、眼神复杂的寨众,朗声道,“首恶已诛!从者不究!即日起,黑风寨更名为‘安平寨’,我艾玛在此立誓,必带领大家,走一条安生立命的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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