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良从杂物中艰难地爬出来，满身灰尘，脸色苍白如纸，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刚才床板外刀鞘敲击的声音和近在咫尺的对话，几乎将他的心神击垮。
“喝口水。”艾玛将早上剩下的那半碗水递给他，语气依旧简洁，但动作少了之前的生硬。
顾良接过碗，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他小口却急促地喝着水，仿佛这样才能压下心头的恐惧。
艾玛看着他这副模样，眉头微蹙。光是躲藏不是办法，阿烈这次搜查未果，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只会更加严密。必须尽快找到破局之法。
“我父亲刚才来了。”艾玛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顾良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寨主屠洪的威名，他一路被押送进来时早已如雷贯耳。
“他不是来帮我们的，”艾玛冷静地分析，更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他是来确认情况的，也可能是来警告我，不要玩火**。”她顿了顿，看向顾良，“但他没有当场揭穿，这说明他也在观望。或许……你的‘价值’，他真的有点兴趣。”
顾良放下水碗，努力平复呼吸，黑眸中惊惶渐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境中逼出的冷静：“小姐的意思是……我们或许可以……争取寨主的支持？”
“不是支持，是交易。”艾玛纠正道，目光锐利，“我父亲只做有利可图的交易。你需要拿出足够打动他的东西，一个清晰可行的方案，而不仅仅是一个模糊的想法。”
她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再次确认外面无人监听，然后回到桌边坐下，示意顾良也坐下——这是第一次，她让他与自己平坐。
“说说看，”艾玛盯着他，“如果黑风寨真要转型，具体该怎么做？第一步是什么？会遇到什么阻力？如何解决？”
顾良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刻。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条分缕析：
“第一步，并非直接放弃劫掠，那会立刻引发内部动荡。而是可以先成立一支‘护商队’，挑选寨中部分好手，主动联系一些过往的、规模较小的商队，以低于他们通常雇佣镖局的价格，提供从山寨辖地经过这一段路的护送服务。此举有几点好处：一是让部分弟兄先尝到安稳赚钱的甜头；二是可借此与外界建立联系，打探消息，甚至逐步建立信誉；三是能摸清商路的具体情况和利润空间。”
艾玛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个思路确实稳妥。
顾良继续道：“阻力主要来自两方面。一是像阿烈这样依赖劫掠获取利益和威望的头领，他们会极力反对；二是许多寨众已习惯不劳而获或刀口舔血的生活，对辛苦护卫心存抵触。”
“如何解决？”艾玛追问。
“对于阿烈这样的头领，”顾良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决绝，“需要契机削弱其势力，或者……让其失去反对的资格。”他没有明说，但意思不言而喻。“对于普通寨众，则需要让他们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护商所得，必须制定公平的分配规则，确保参与者获利，并逐步惠及全寨老弱，让他们意识到，这种新模式能带来更长远的安稳，而非一时之快。同时，初期可选择性地进行一两次‘示范性’劫掠，目标选定为风评极差、为富不仁的商贾，所得大部分分给未参与护商的寨众，以平衡内部利益，减少阻力。”
艾玛听得入神，她发现顾良不仅有过人的商业头脑，对人心和权术的把握也相当精准。这个少年，远比他外表看起来要复杂和强大。
“这只是初步构想，”顾良最后说道，“细节还需根据山寨具体情况调整。但若能说服寨主，获得他的默许甚至支持，小姐您来主导护商队事宜，我们便有了立足之本，也有了与阿烈周旋的筹码。”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艾玛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顾良的计划大胆而缜密，风险极高，但一旦成功，黑风寨或许真能摆脱目前的困境，而她艾玛，也将不再是那个仅仅凭借武力受人敬畏的大小姐。
“计划不错，”艾玛终于开口，目光灼灼地看着顾良，“但前提是，我们能先过了阿烈眼下这关。我父亲那边，我会找机会试探。至于你……”她顿了顿，“从现在起，你不能只是躲藏。你需要更详细地了解山寨的人员、物资、地形，让你的计划更贴合实际。我会找机会带你暗中观察。”
顾良郑重地点了点头。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的命运更加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这不再是单纯的庇护与被庇护，而是一场危险的合作，一场关乎黑风寨未来，也关乎他们各自生死的博弈。
接下来的两天，山寨表面的搜查似乎松懈了些，但暗地里的紧张氛围却丝毫未减。阿烈吃了哑巴亏，又碍于寨主的干预，明面上暂时收敛，但艾玛知道，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在暗中寻找证据或等待发难的机会。
在这两天里，艾玛利用夜晚和清晨人少的时段，借着熟悉地形、巡查岗哨的名义，带着顾良，巧妙地避开他人视线，暗中观察山寨的布局、仓库的位置、人员活动的规律，甚至是一些头领之间的矛盾和普通寨众的私下议论。
顾良像一块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信息。他记忆力极好，观察力敏锐，往往能从一个细微的表情或一句牢骚中，捕捉到重要的信息。他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弱者，而是逐渐成为了艾玛的“眼睛”和“智囊”。
这天深夜，艾玛带着顾良潜行到山寨聚义厅附近的阴影里，观察厅内灯火通明下的情况。几位头领似乎正在饮酒议事，阿烈粗豪的声音隐约传来，带着不满。
“……妈的，憋屈！老子这顿打不能白挨！肯定有内鬼！”
另一个声音劝道：“二当家息怒，寨主既然发了话，咱们现在也不好大动干戈。不过，那个江南小子肯定没跑远，说不定就藏在寨子里哪个角落……”
“藏？我看他能藏到几时！”阿烈恶狠狠地说，“等老子抓到他，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阴影里，顾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艾玛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
就在这时，聚义厅侧门打开，三当家独眼鹰晃晃悠悠地走出来解手，嘴里骂骂咧咧：“……好处都让阿烈那厮占了，玩个小子还惹一身骚，连累老子们半夜不能安生……”
艾玛心中一动，独眼鹰与阿烈素有嫌隙，或许是个可以利用的突破口。
待独眼鹰离开后，艾玛低声对顾良说：“看到了吗？他们并非铁板一块。阿烈嚣张跋扈，得罪的人不少。”
顾良点了点头，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小姐，我们或许可以从这些对阿烈不满的人身上入手，分化瓦解。”
正当两人低声交谈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接近了他们所在的阴影处！艾玛警觉地猛地回头，手已按上了刀柄！
那黑影却低声道：“大小姐，是我。”
是艾玛的一个心腹手下，名叫石岩，为人沉稳可靠。
“石岩？你怎么在这里？”艾玛松了口气，但并未放松警惕。
石岩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大小姐，我查到点东西。阿烈手下有人偷偷在寨子西边的废弃地窖附近活动，鬼鬼祟祟的，像是在找什么，或者……藏了什么。”
西边废弃地窖？那里远离核心区域，平时几乎无人前往。
艾玛与顾良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和警惕。阿烈在这敏感时期，派人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知道了，继续盯着，小心别暴露。”艾玛吩咐道。
石岩点头，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艾玛看向顾良，眼神凝重：“看来，阿烈也没闲着。那个地窖，我们得想办法去看看。”
危机四伏的夜晚，暗流涌动。艾玛和顾良的联盟，在巨大的压力下，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变得坚固而高效。他们都知道，与阿烈的正面冲突，或许已经不可避免，而那个神秘的废弃地窖，很可能就是下一个风暴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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