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聚义厅内的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山寨所有头面人物齐聚一堂，分坐两侧。寨主屠洪端坐主位，面色沉静，不怒自威。艾玛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一身劲装，眼神锐利。
阿烈坐在左下首第一位，头上缠着布条，装作伤势未愈的样子，但眼神阴鸷，不时扫过艾玛，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三当家独眼鹰坐在他对面，独眼半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但微微翘起的嘴角泄露了他看戏的心态。其他头领们也神色各异，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猜测。
屠洪环视一周，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今日召集大家，是有一件事关山寨安危的大事，要当众议个明白。”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阿烈身上，“阿烈，你先说说，前晚在后山温泉洞，究竟发生了何事？是何人伤你？”
阿烈早就准备好了说辞，立刻站起身，一脸愤慨：“寨主！那晚我带着新来的那小子去问话，不料突然遭到高手偷袭！那人身手极为了得，定是那江南小子的同伙，早已混入寨中图谋不轨！此等奸细，必须揪出来千刀万剐！”他矛头直指顾良及其所谓的“同伙”。
屠洪不置可否，又看向艾玛：“玛儿，你那晚可在附近？可曾见到什么可疑之人？”
艾玛上前一步，语气平静：“回爹的话，我那晚在后山练功，并未见到任何可疑之人。至于二当家所说的高手偷袭……”她话锋一转，目光直视阿烈，“二当家武功高强，寻常人怎能轻易将你击晕？更何况，若真有如此厉害的同伙，为何只救走一人，却不趁机对二当家下杀手？这于理不合。”
阿烈被问得一噎，脸色涨红：“你……你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撒谎不成？”
“我可不敢。”艾玛语气淡然，“只是觉得此事蹊跷。或许，伤二当家者，并非外人，而是……内贼？”她故意将“内贼”二字咬得很重。
厅内顿时一片哗然。头领们交头接耳，目光在阿烈和艾玛之间来回扫视。
“放屁！”阿烈勃然大怒，指着艾玛，“我看就是你搞的鬼！那小子肯定被你藏起来了！你处处与我作对，莫非是想勾结外人，图谋寨主之位？”
这指控极其恶毒！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艾玛却毫不慌乱，冷笑一声：“二当家何必血口喷人？我艾玛行事光明磊落，对山寨、对爹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倒是二当家你……”她目光如炬，猛地转向屠洪，“爹！女儿有要事禀报！”
“讲。”屠洪沉声道。
“女儿近日巡查，发现西边废弃地窖似有异动。恐有奸人利用，故昨夜带人前去查探，不料竟在地窖中发现了大量私藏的崭新军械！”艾玛声音清亮，掷地有声！
“什么？私藏军械？！”
“西边地窖？”
厅内顿时炸开了锅！私藏军械是山寨大忌！
阿烈脸色瞬间惨白，猛地站起来：“胡说八道！你栽赃陷害！”
“是否栽赃，一查便知！”艾玛毫不退让，“三叔当时也曾见到可疑人影，或许可作证？”她将目光投向独眼鹰。
独眼鹰没想到艾玛会直接点他，愣了一下，随即嘿嘿一笑，顺水推舟：“大哥，确有此事。我手下人也回报说地窖那边鬼鬼祟祟的，我本打算今日禀报呢。”他乐得给阿烈落井下石。
屠洪脸色阴沉下来，猛地一拍椅子扶手：“够了！石岩！” “在！”石岩应声而出。 “你立刻带人，去西边地窖，仔细搜查！当众查验！”屠洪命令道。
“是！”石岩领命而去。
厅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阿烈额头冷汗直冒，他恶狠狠地瞪着艾玛，眼神仿佛要喷出火来。他知道，一旦证据确凿，他就完了！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石岩带着几个人抬着几个麻袋回来了，当众打开——里面赫然是寒光闪闪的刀剑弓弩！
证据确凿！
“阿烈！”屠洪怒吼一声，声震屋瓦，“你还有何话说？私藏军械，意欲何为？！”
阿烈面如死灰，知道已无法抵赖。他猛地抽出腰刀，状若疯癫：“屠洪！老子跟你拼了！这寨主之位，早该换人坐了！”
他这是要狗急跳墙，公然反叛！
眼见阿烈拔刀，他手下的几个死忠也立刻亮出兵刃，聚义厅内剑拔弩张，一场火并眼看就要爆发！
“都给我住手！”屠洪一声暴喝，镇住场面。他冷冷地看着阿烈，“阿烈，你犯上作乱，罪证确凿。按寨规，当处极刑！但念你昔日功劳，我给你一个机会！”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艾玛身上：“艾玛，阿烈指控你藏匿奸细，图谋不轨。阿烈私藏军械，犯上作乱。今日，我便依寨规最古老的法子——生死斗！你们二人，一对一，胜者生，败者亡！胜者，亦可赢得对那江南小子的一切处置权！以此了结所有恩怨，公平合理，谁敢不服？！”
生死斗！厅内众人皆惊。这是解决争端最残酷也是最直接的方式。
艾玛心知，这是父亲逼她立威，也是彻底铲除阿烈的最佳方式。她没有任何犹豫，上前一步，朗声道：“女儿遵命！”
阿烈狞笑起来：“好！屠洪，这是你说的！老子今天就替你清理门户，宰了这个吃里扒外的小贱人！”他自恃武功高强，经验老到，根本没把艾玛放在眼里。
校场迅速被清空，寨中所有人都围了过来，气氛紧张到了极点。顾良也被艾玛的心腹暗中带到了现场，藏在人群后方，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他看着场中那个手持长刀、英姿飒爽的身影，心揪成了一团。
艾玛与阿烈相对而立。阿烈手持鬼头大刀，杀气腾腾。艾玛则紧握她的狭长佩刀，眼神冷静如冰。
“小贱人，受死吧！”阿烈大吼一声，率先发动攻击，大刀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劈艾玛面门！他势大力沉，招式狠辣，完全是搏命的打法。
艾玛却不硬接，身形灵动如豹，侧身闪避，同时刀锋诡异地划向阿烈手腕。她深知阿烈力大，不能力敌，唯有智取。
两人瞬间战作一团。刀光剑影，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阿烈攻势如潮，仗着力大刀沉和经验老到，一度将艾玛逼得险象环生。周围支持阿烈的人发出阵阵欢呼。
顾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不敢再看。
艾玛深知不能力敌，全凭灵活的身法和冷静的头脑周旋。她像一只矫健的豹子，在阿烈狂暴的攻击中寻找着转瞬即逝的破绽。阿烈久攻不下，焦躁渐生，一个猛劈落空后，胸口空门大开！
机会！艾玛眼中寒光一闪，长刀如电，直刺阿烈心窝！
然而，阿烈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手，生死关头，竟硬生生扭转身形，避开了要害！
“噗嗤！”
艾玛的刀深深刺入了阿烈的左肩胛，几乎透背而出！但与此同时，阿烈在剧痛之下爆发出的最后一击，鬼头大刀的刀锋也狠狠划过了艾玛的右臂和肋下！
血光迸现！
两人同时踉跄后退。
阿烈肩部重创，大刀“哐当”落地，他捂住伤口，鲜血从指缝中汹涌而出，脸色瞬间灰败，难以置信地瞪着艾玛，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随即被冲上来的寨主亲卫制服。
而艾玛也闷哼一声，右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淋漓，肋下的刀伤更是火辣辣地疼，她以刀拄地，才勉强稳住身形，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依旧锐利，死死盯着被制服的阿烈。
“艾玛！”顾良惊呼出声，再也顾不得隐藏，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想要上前扶住她，却被艾玛用眼神制止。
屠洪站起身，声音传遍校场：“生死斗，艾玛胜！按规处置阿烈！从今日起，阿烈一切权力、财物，连同那个江南小子顾良，尽归艾玛所有！谁有异议？”
场下一片寂静，众人皆被这惨烈的胜负所震慑。
艾玛强撑着站直身体，接受着众人目光的洗礼，但失血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顾良站在她身旁，看着她染血的衣衫和苍白的脸，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担忧和一种强烈想要保护她的冲动，尽管他自己的力量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胜负已分，阿烈的势力被迅速清算。艾玛被心腹护送回小院，寨中的郎中早已候着。
郎中清理伤口、上药包扎时，顾良一直守在旁边，看着那狰狞的伤口，他的脸色比艾玛还要白。他帮不上忙，只能不停地递上热水、干净的布巾，动作细致而专注，指尖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艾玛自幼习武，受伤是家常便饭，本想挥退众人独自处理，但看到顾良那副紧张兮兮、却又强自镇定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默许了他的存在。
郎中包扎完毕，叮嘱需静养些时日，切忌动怒发力，以免伤口崩裂。房间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
艾玛因失血和疲惫，闭目养神。顾良轻手轻脚地收拾着狼藉的现场，然后端来一碗温水。“小姐，喝点水吧。”他声音极轻，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艾玛睁开眼，接过碗。她的右手不便，动作有些笨拙。顾良下意识想帮忙，又怕唐突，手伸到一半停住。艾玛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自己用左手慢慢喝完了水。
接下来的日子，艾玛被迫留在院中养伤。顾良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照顾她的责任。他心思细腻，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按时提醒艾玛换药，为她准备清淡可口的食物（尽管山寨条件有限，他总能想办法变换些花样），在她因困于方寸之地而烦躁时，会安静地陪在一旁，或者用他那带着江南软糯口音的声音，讲述一些南方的风土人情、奇闻轶事。
艾玛起初不习惯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她独立惯了。但渐渐地，她发现顾良的陪伴并不令人讨厌。他安静，知分寸，而且他的见识谈吐，常常能让她跳出山寨的血腥与争斗，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一次换药时，艾玛肋下的伤口因动作牵扯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顾良的手指微微颤抖，动作更加轻柔，额头上竟急出了细密的汗珠，仿佛那疼痛是落在他自己身上一般。
艾玛看着他专注而担忧的侧脸，心中某处坚硬冰冷的地方，似乎被这笨拙却真挚的关怀轻轻触动了。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年，体内竟蕴藏着如此坚韧与善良的力量。
“你其实不必做这些。”艾玛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日缓和些许。
顾良动作一顿，抬起头，黑眸清澈见底：“小姐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我只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只是报恩？”艾玛看着他，目光如炬，仿佛要看清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顾良耳根微红，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声音更轻，却异常清晰：“……不止。”
简单的两个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艾玛沉寂的心底漾开圈圈涟漪。她不再说话，只是将目光转向窗外，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在顾良的精心照料下，艾玛的伤势恢复得比预期要快。这段被迫安静的时光，反而成了两人关系悄然转变的契机。一种超越最初“庇护与报恩”的微妙情愫，在日夜相对的相依中悄悄滋生、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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