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玛的伤势在顾良的悉心照料下,日见好转。半月之后,她已能自如活动,只是右臂用力时仍有些隐隐作痛。这半个月,山寨表面遵循寨主命令进行权力交接,实则暗流汹涌。
阿烈虽死,但他多年经营的势力盘根错节,远非一次生死斗就能连根拔起。寨主屠洪的“清算”主要针对阿烈最核心的几个死党,或杀或囚,以儆效尤。然而,更多阿烈派系的中下层头目和寨众只是暂时蛰伏,他们或心怀怨愤,或忐忑观望。艾玛接手阿烈权柄的过程,绝非一帆风顺的接管,而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其他头领,如三当家独眼鹰,在艾玛与阿烈争斗时乐见其成,如今见艾玛真个要接手阿烈留下的肥缺,态度便变得微妙起来。他趁机吞并了阿烈部分地盘和人手,对艾玛这边,表面客气,实则处处软钉子,既观望寨主态度,也试探着艾玛的能耐和底线。
这日清晨,艾玛决定不再沉默。她换上一身利落的黑衣,长发高束,虽然脸色仍有些失血后的苍白,但眼神已恢复往日的锐利与冷静。她要去聚义厅,不是去接受权力,而是要去真正夺取和巩固属于她的位置。
顾良将一碗刚熬好的草药递到她面前:“小姐,药好了。郎中说过,还需再调理几日。”
艾玛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让她微微蹙眉。她放下碗,看着顾良,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我今日要去聚义厅。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平静。你……留在院里,非我亲自来接,切勿随意走动。”她不仅要面对外部的明枪暗箭,也要确保他的安全。
顾良点了点头,眼中充满了担忧,但更多的是理解:“我明白。小姐万事小心。”
“嗯。”艾玛应了一声,拿起靠在墙边的长刀,大步走出了小院。阳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挺拔却注定要面对风雨的背影。
聚义厅内,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屠洪依旧坐在主位,看似将话语权交给了艾玛,但眼神深邃,更像是在审视女儿如何应对这复杂的局面。艾玛清晰地感受到来自独眼鹰以及其他几个头领若有若无的排斥和审视目光。
艾玛没有退缩,目光沉静地扫过全场,声音清晰而坚定: “阿烈已伏法,其所辖事务不可久废。即日起,原属阿烈负责的东路巡防、哨卡及‘外勤’事宜,暂由我接管。石岩擢升为头目,协理具体事务。” 她直接宣布了人事安排,没有丝毫商量余地,目光特意在独眼鹰脸上停留一瞬。独眼鹰嘴角抽动一下,没做声,他刚吞下西路的好处,此刻不便直接反对。
“其次,”艾玛继续道,“寨中兄弟,凡此前听命于阿烈者,只要安分守己,恪尽职守,过往一概不究,一视同仁。但若有人阳奉阴违,心怀不轨,寨规绝不轻饶!”这话既是安抚,也是警告,旨在分化瓦解阿烈的旧部。
最后,她抛出了核心议题:“如今世道纷乱,商路不畅,我寨单靠‘外勤’(劫掠),风险日增,绝非长久之计。我意,另辟财源,组建一支‘护商队’,在我寨地界内,为过往诚信商旅提供护卫,收取酬金。此举可增收益,亦可缓与外界积怨,为寨中老弱谋一安稳生计。”
此言一出,厅内顿时像炸开了锅。支持者认为这是个稳妥路子,尤其是那些家眷在寨中的头领;反对者则立刻嚷了起来。
“护商?那才几个钱!够兄弟们塞牙缝吗?” “就是!咱们黑风寨的好汉,什么时候成了给人看家护院的狗了?” “大小姐,这想法太天真,那些商贾奸猾,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独眼鹰终于找到机会,阴恻恻地开口:“大侄女,心是好的。可咱们这群糙汉子,舞刀弄枪还行,跟商人打交道?怕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再说,断了‘外勤’的财路,这么多兄弟吃什么喝什么?”
艾玛早料到阻力重重,她镇定自若,逐一反驳: “护商队并非取代‘外勤’,而是补充!初期规模小,只在熟悉路段活动,风险可控。酬金虽不如劫掠暴利,但细水长流,更为安稳。至于如何与商旅交道……”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不容置疑:“我自有分寸,亦有懂行之人相助。此事,并非与诸位商议,而是告知。护商队由我亲自督办,盈亏自负,绝不会动用寨中公库一分一毫!愿意跟着干的兄弟,我艾玛绝不会亏待;若有疑虑,亦可自便,仍循旧例即可。”
她将事情限定在自己的权力范围内,并承诺自负盈亏,一下子堵住了许多人的嘴。毕竟,不用自己出钱出力,还能多一条财路,何乐而不为?就算失败了,也是艾玛自己承担损失。
屠洪直到此时,才缓缓开口,一锤定音:“玛儿既然有此雄心,便让她试试。寨子要生存,也不能总守着老法子。都散了吧,按新规矩行事。”
寨主发了话,众人即便心有不满,也只得按下不表。独眼鹰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眼神阴沉。
首次聚义,艾玛凭借强硬的手腕和父亲的默许,强行推动了新政。但这仅仅是开始,真正的考验在于后续的执行。
接下来的日子,艾玛异常忙碌。选拔队员、制定规矩、规划路线,事事亲力亲为。顾良则成了她隐形的“军师”。每当夜深人静,艾玛回到小院,顾良早已备好热水、吃食,并将自己根据商队情报、地图绘制的护卫要点、可能遇到的麻烦及应对策略,清晰列明。
“首批目标宜小不宜大,宜近不宜远。”顾良指着地图,“这支往来邻县的小布商队,常走东路险段,规模小,雇不起大镖局,最是合适。收费可略低于市价,重在建立信誉。” 他还细心地将一些商界行话、注意事项教给艾玛,甚至模拟了可能发生的对话场景。艾玛发现,顾良不仅通晓经商,对人心把握也极为精准。
十日后,机会来临。石岩成功接触了那支布商队。对方起初惊恐万状,得知是护卫而非劫掠,且费用低廉后,半信半疑地答应了。
出发前夜,艾玛检查完装备,回到房中,见顾良还在灯下核对物品清单。 “放心吧,都准备妥当了。”艾玛说道,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安抚意味。顾良抬起头,眼中忧虑难掩:“小姐,万事小心。匪患尚在其次,需提防……寨内有人不甘心。” 艾玛心中一凛,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看好家,等我回来。”
次日,艾玛亲自带队出发。顾良站在寨墙隐蔽处,目送队伍远去,心中忐忑远超以往任何时刻。
路途果然不平。不仅顺利击溃了两小股流寇,还在一次夜间宿营时,察觉了试图在饮水中做手脚的可疑身影——显然是寨内有人不想让护商队成功!幸亏艾玛早有防备,才未出事。
三日后,队伍安全抵达目的地。商队首领感激涕零,不仅付清酬金,还额外赠送厚礼,承诺日后必常来往。首次护商,大获成功!
当艾玛带着队伍、银钱和礼物凯旋时,整个山寨都震动了。实实在在的银钱和布匹摆在眼前,比任何口号都更有说服力。尤其是那些分到赏银的队员及其家人,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光彩和安稳。
艾玛趁机宣布,将首次收益大部分分给队员,一部分充实公库,并特意拨出一份,抚恤寨中孤寡。此举瞬间赢得了大批中下层寨众的心。
顾良站在欢庆的人群外,看着那个被簇拥着、眉宇间虽带疲惫却更显坚毅的女子,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情感。是欣慰,是骄傲,还有一种悄然滋长的、超越感激的东西。
然而,他也清晰地看到,独眼鹰及其亲信远远站着,脸上挂着假笑,眼神却冰冷如霜。新政的初步成功,触动了旧利益的根基,暗处的敌意,只会更加汹涌。
这汹涌的敌意,很快便化为了更具体的行动。
护商队预订的粮草补给开始屡屡“出错”,不是数量不足便是质量低劣,管事的总是推诿是路途损耗或仓库清点疏忽。
接着,队中几名骨干成员的家人便在寨中受到不明身份的混混骚扰恐吓。
更阴险的是,关于顾良的流言蜚语愈演愈烈,不再仅限于“男宠”,而是变成了包藏祸心的“官府细作”,说他用妖言蛊惑大小姐,目的就是要瓦解黑风寨的斗志,方便官府日后清剿。这些流言恶毒且传播极快,显然有人在背后精心煽动。
艾玛心知肚明这是独眼鹰连同阿烈旧部的手段,她强力弹压,处置了几个散布谣言最甚的小卒,却始终无法揪出幕后黑手。
面对这无处不在的软刀子,顾良显得异常沉默。他依旧每日为艾玛整理情报、分析路线,将后续几次护商计划做得更加周详,但艾玛能察觉到他笑容下的勉强和眼底深处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变得更加深居简出,若非必要绝不踏出院落一步,仿佛要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一次艾玛从聚义厅回来,带着一身疲惫和因争执而起的怒火,推开院门便看见顾良正坐在灯下,就着一碟咸菜安静地喝着清粥,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露出一个温顺的笑:“回来了?灶上还温着饭。”
那一刻,艾玛心中涌起的不是暖意,而是一股尖锐的酸楚和愤怒。
她的人,竟被逼得要在这方寸之地如此小心翼翼!她走到他身边,伸手想碰碰他的脸,却最终只是重重按在他的肩上,沉声道:“别理会外面的疯话。”
顾良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那顺从的模样反而让艾玛的心揪得更紧。
尽管阻力重重,在艾玛的强硬推行和顾良的精心策划下,护商队又成功完成了数次任务,带回的银钱和物资切实地改善了不少寨众的生活,支持艾玛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
这来之不易的成效,却如同火上浇油。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艾玛被寨主急召商议应对附近溃兵流窜之事。
她虽加派了人手守卫小院,但雨声和夜色成了最好的掩护。几名蒙面高手竟悄无声息地潜入,目标明确地直扑顾良居住的厢房!留守的石岩等人虽拼死抵抗,一场恶斗后击毙来犯之敌,但顾良在混乱中被对方用迷烟熏晕,险些被掳走,挣扎间脖颈被利刃划开一道血口,虽不深,却血流不止,人也被吓得魂不附体。
艾玛冒雨赶回时,看到的便是院内狼藉、守卫带伤,以及顾良躺在床上,面无血色、颈缠染血细布昏迷不醒的模样。
郎中正在一旁处理伤口。艾玛一步步走到床边,指尖触到他冰凉皮肤的一瞬,连日来积压的怒火、担忧、后怕如同火山般喷发,却又在触及他脆弱脖颈时化为冰冷的战栗。
她差一点,就永远失去他了。
她守了他一夜,听着窗外渐歇的雨声,看着他在噩梦中惊悸颤抖。独眼鹰等人的手段已毫无底线,从造谣排挤升级为直接夺命。
这山寨,从里到外,都已无安全可言。
她想起父亲莫测的态度,想起聚义厅上各怀鬼胎的目光,想起顾良那双映着江南烟雨、本该吟风弄月却在此地饱受惊惶的眼睛。
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如同破晓的曙光,刺破了她心中最后的犹豫。
天光微亮时,顾良悠悠转醒,对上艾玛布满血丝却异常平静的双眼。那眼中没有了往日的挣扎权衡,只剩下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们走,”艾玛的声音因彻夜未眠而沙哑,却异常坚定,“离开黑风寨。”
顾良怔住了,黑眸中瞬间掠过震惊、茫然、对未知的恐惧,但最终,所有这些情绪都沉淀下来,化为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弱的希冀。
他望着艾玛,仿佛要从她眼中确认这并非幻觉,然后,极其缓慢却郑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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