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将教学楼拉出长长的沉默影子,三三两两的人群喧闹着朝校门外走去。
教室里,周刻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迟滞。教室里的人几乎走光了,只剩下他和角落里那个安静的身影。
沈钝声已经收拾妥当,却并未离开。他坐在原位,微微侧着头,目光无声地落在周刻紧绷的脊背上。
回家。
这两个字像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坠在周刻的胃里。额角和嘴角的伤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昨天发生的事。
周刻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沈钝声几乎是同步地站了起来,动作流畅得不像他平时的风格,就仿佛他一直在等待这个信号。
“走了。”周刻的声音有些发紧,率先迈出教室门,沈钝声沉默地跟上。走到校门口时,沈钝声开口,声音很轻:“去我家?”
周刻拒绝了他的邀请,他感谢沈钝声的好意,但无法心安理地接受。
沈钝声没多说什么,只是沉默着看着他走远。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很长,短暂地交叠,又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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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刻推开门,客厅里弥漫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酒气与廉价烟草的混合气味。周任强正佝偻着背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沙发里,头发蓬乱,眼袋浮肿。听到开门声,他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堆叠起一种夸张的、近乎谄媚的笑容。
“小刻!你…你终于回来了!”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身体晃了晃又跌坐回去,声音带着宿醉后的沙哑和刻意的虚弱,“爸、爸昨天……唉!爸不是人!又喝多了!犯了糊涂!”
他用力捶打着自己的大腿,发出沉闷的响声,涕泪横流,“爸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奶奶!爸发誓!爸从今天开始戒酒!一滴都不沾!爸明天就去找活儿干!好好挣钱!咱们……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爸求你……再信爸一次!”
奶奶局促地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攥着围裙角,眼睛红肿,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看着周刻。
周刻的目光扫过父亲那张涕泗横流、写满悔恨的脸,扫过奶奶那期盼哀求的眼神,最后落在垃圾桶里堆积的碎玻璃渣上。
他太熟悉这场面了。每一次狂风暴雨后的痛改前非,都不过是下一次风暴来临前短暂又虚假的平静。酗酒者的誓言,比窗台上积的灰还要轻飘。
周刻一个字也没说。
他面无表情地路过痛哭流涕的周任强,径直走向那扇没有门锁、形同虚设的小房间门,仿佛眼前的荒诞闹剧与他无关。
“小刻!小刻你听爸说……”周任强见他毫无反应,声音里带上了恐慌,试图伸手去拉他。
周刻躲开他的手,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他走进房间,反手“砰”地一声关上了那扇薄薄的的木板门。门外,周任强懊悔的哭诉和奶奶小心翼翼的劝解声模糊地传来,遥远而失真。
【脉脉就得语:刻哥!你到家没?洒水吗喽自己出的那张试卷最后一道题是人做的吗?!我上网也查不到原题(抓狂)(抓狂)(抓狂)】
几乎是同时,另一条信息也跳了出来。
【沈钝声:到家?】
周刻看着屏幕上两个并排的名字,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微弱的暖意交织着涌上心头。
他先给沈钝声回复了一句简短的“嗯”,然后回复李默莫:等着,我看看。李默莫立即回复了一个“乖巧坐等”的表情。
周刻从书包中拿出刚发下来的数学作业,强迫自己将涣散的注意力集中到那些冰冷的线条和符号上。意外的,当精神完全投入到纯粹的逻辑推演中时,门外那令人作呕的噪音似乎都被短暂地屏蔽了。
【咳咳咳:辅助线连接BE,证全等,再比例代换,后面自己推】
【脉脉就得语:好嘞刻哥!我这就去算!】
周刻回复完,退出和李默莫的聊天页面,才发现沈钝声也给他发了消息。
【沈钝声:药涂了吗?】
【咳咳咳:还没】
【沈钝声:现在。】
【沈钝声:照片。】
周刻无奈地叹口气,妥协般地站起身,摸索着从书包角落里找出那支药膏,随意抹了两下,然后极其敷衍地照了张像给沈钝声发过去,照片的内容模糊,只掀起了一点衣角。
【咳咳咳:[图片]】
【咳咳咳:满意了不?】
【咳咳咳:别总盯着我涂药,你自己的药涂了没?】
沈钝声没有立即发来消息,过了一会才慢吞吞地回复:【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天天像个变态似的硬是问他要腹肌照,变成自己了就不好意思了?要不是周刻知道沈钝声的本质是个纯朴的呆子,简直以为自己惹上了不得了的骚扰犯。
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直接给沈钝声拨去了视频通话。
过了几秒视频被接通,沈钝声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似乎处于黑暗中,背景模糊不清,只有面部被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
周刻发现沈钝声甚至还背着书包。
“你这么晚还不回家在外面干嘛?”
沈钝声显然不擅长撒谎,眼神闪躲,支支吾吾小声道:“……有点事。”
周刻眯起眼,觉得十分不对劲。他不想自作多情,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关闭了摄像头和麦克风探头朝窗外望。果然有一辆格格不入的黑色轿车,无声无息地停在破败的小区楼下。周刻拎起手机,朝着家门口走去。
周任强刚刚因为得不到周刻的任何回应,已经结束了虚伪的哭诉,现在正躺在客厅的破旧沙发里。电视机的音量被他调得很大,和他响亮的鼾声一唱一和,形成令人难以忍受的背景音。
奶奶正要回房间,见到周刻出来,小心翼翼道:“小刻出来了?桌子上有给奶奶你留的晚饭,记得吃。”
周刻没说话,径直走向家门口,透过门上的猫眼向外看去,屋外一片漆黑。他压下把手,猛地推开老式防盗门。
“吱嘎——”
沈钝声果然在外面。
他蹲在楼梯上,正捧着手机,低头专注地盯着视频中的周刻的头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见耳边传来的开门声,像是被吓了一跳,瞳孔微微放大,僵硬地抬起头。
然后与周刻对上了视线。
周刻能清晰地看见他的脸上出现了一刻的空白,像是还没反应过来“蹲在周刻家门口被周刻抓包”这个信息。
楼道里的穿堂风呜咽着,吹起地上散落的小广告,也吹起沈钝声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
周刻的嘴唇动了动,喉咙干涩发紧,想吼他“你蹲在这里发什么神经?”,想质问他“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想命令他“赶紧滚回家去!”……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浓重鼻音、近乎咬牙切齿的低吼:
“……沈钝声!”
沈钝声被他这声低吼震得睫毛颤了颤,眼中的茫然褪去了一些。他像是终于完成了“看到周刻出现”这个信息的加载,他没有回应周刻的怒吼,也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周刻猛地别开脸,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压下那股汹涌的情绪。
他不再看沈钝声,也不再说话,只是猛地转过身,朝着自己那个狭小阴暗的房间大步走去。
他没有关门。
沉重的防盗门就那么敞开着,像一个沉默的邀请,也像一个无言的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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