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刻上课听讲下课睡觉，在不重要的水课上写写作业，时间很快来到下午午自修。这节课因数学老师临时有事，改为自修课，由班主任代为看管。
上周的数学月考试卷被一张张传了下来让大家先自行纠错，教室里弥漫着一种公布成绩时候特有的、混杂着焦虑和尘埃落定的氛围。
周刻接过前排传来的试卷，目光扫过右上角用红笔写得龙飞凤舞，几乎要冲破纸张束缚的“138”。他没什么表情地放下，这个分数在意料之中。他下意识地侧过头，看向旁边座位上的沈钝声。
沈钝声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试卷，长长的睫毛垂着，看不清眼神。那张薄薄的试卷被摊开在桌面上，一个巨大鲜红而刺眼的数字“38”如同烙印般刻在卷首。
周刻看看自己手中的“138”，再看看沈钝声试卷上鲜红刺眼的“38”，难得有些失语了。
“呃……”周刻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僵硬，“那个……沈钝声，一次考试而已，别太在意。你刚转来没多久，教材什么的以及老师讲课风格可能都还没适应过来，这……挺、挺正常的。”他搜肠刮肚地挤出几句干巴巴的安慰词。
沈钝声闻言，终于抬起头。出乎周刻意料的是，他脸上并没有预想中的失落或难堪。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很平静，甚至还冲着周刻微微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极其浅淡的笑容。他似乎完全没被那个“38”打击到，或许，是他对此的反应还没完全到来？
周刻看着他这个笑容，一时语塞。准备好的安慰词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这家伙到底是心太大，还是迟钝到连沮丧的情绪都来得比别人慢半拍？
就在这时，班主任老张背着手踱步到了他们座位旁。他显然也看到了沈钝声试卷上那个醒目的分数，镜片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最终停在周刻脸上，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钝声啊，”老张的声音压低，拍了拍沈钝声的肩膀，语气放得尽量柔和，“别着急，慢慢来，有不懂的就多问问周刻同学，问老师也可以，知道吗？”
沈钝声看着老张，缓慢地点了点头，又“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张38分的试卷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卷面粗糙的边缘。
老张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又踱步去查看其他小组的情况了。
老张一走，小小的空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周刻看着沈钝声专注摩挲试卷的样子，心里那点被分数勾起的别扭感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他突然意识到沈钝声并不是单纯的社恐，而是真的反应慢到不正常，慢到连面对糟糕的成绩，情绪都像是隔着磨砂玻璃在传递。
“喂，”周刻伸手屈起指关节轻轻敲响沈钝声的课桌，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声音不大却清晰：“别光看分数了，卷子拿来我帮你分析一下？”
沈钝声微微侧头，视线从卷面平移到周刻的指关节，再沿着手臂往上滑向周刻的脸，周刻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恼羞成怒般要抬手掰正沈钝声的脸，手中的黑笔却不小心在沈钝声的下颌处留下一道痕迹。
“我靠！我不是故意的！”周刻手忙脚乱地放下笔，想要寻找湿纸巾，却忘了现在他坐的是别人的座位。他收回手转头问还在愣愣盯着他的沈钝声：“你有纸吗？”
沈钝声像是才回过神，抬手抹了把黑笔印，这下不仅是下颌，连着手指也被墨水染脏。
周刻已经在问李默莫要纸，李默莫回头看过来还大惊小怪的：“沈拽酷怎么变成大佐了？刻哥你们私人恩怨也不至于把人剔除中/国/籍/吧？”
周刻对这个碎嘴子简直无语，瞪他一眼：“去你的！我跟你沈哥好着呢！别废话了有没有纸？”
“有的，兄弟，有的！”李默莫递过来一张纸。
一张从草稿本上撕下来的白纸。
“……”周刻简直要被李默莫气笑了。
“算了，我们去厕所用清水洗。”周刻拉着沈钝声的手腕，几乎是半拽着他快步穿过教室后门，直奔走廊尽头的男厕所。
沈钝声被他带着走，脚步有些踉跄，但没反抗，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一直落在周刻紧握他手腕的手上，带着一种近乎研究的专注。
厕所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的烟味。周刻拧开水龙头，冰凉的自来水哗哗流下。
“手，伸过来。”周刻言简意赅。
沈钝声反应了两秒，才慢慢把自己的右手伸到水柱下，黑色的墨迹在清水的冲刷下晕开变淡，沿着他修长苍白的手指蜿蜒流进水槽。周刻自己也掬了把水，胡乱抹了抹沈钝声下颌那道已经有些晕开的黑印。
“啧，别动。”周刻皱眉，水溅到了他的校服袖口。他下意识地卷起袖子，想避免弄湿更多。动作间，小臂内侧一大片边缘泛着青紫、中间透着深红、甚至有些地方微微肿起的淤痕，猝不及防地暴露在冷白的灯光下。
那淤痕面积不小，颜色狰狞，一看就是新伤叠加旧伤，绝非普通的磕碰。
沈钝声冲洗手指的动作完全停住了，任由水流冲刷着指缝，目光像被磁石吸住，牢牢钉在了那片淤青上。他原本迟滞的视线，此刻却显得异常锐利和专注，仿佛那淤青是世界上最难解的数学题。
周刻顺着沈钝声的视线发现被自己不小心露出来的淤青，心头猛地一紧，一股难堪的热意从脖子根迅速烧到耳尖，立刻就要把袖子放下，布料重新盖住了那片不堪的印记，动作带着几分粗暴。
“看什么看？洗你的手！”周刻的语气生硬，带着一种被窥探到秘密的恼羞成怒。
沈钝声没被他的语气吓退，反而缓缓抬起头，目光从被袖子遮盖的手臂移到了周刻的脸上。他的眉头罕见地蹙了起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发出一个模糊的气音。
他慢慢地、有些笨拙地用刚冲洗干净还带着水珠的手，试探性地碰了碰周刻刚刚放下袖子的手臂位置。隔着厚厚的校服布料。
这个触碰很轻，几乎没有重量，却像一根烧红的针，瞬间刺穿了周刻竖起的硬壳。他猛地抽回手臂，身体向后绷紧，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警惕和疏离。
沈钝声的手停在半空，指尖还悬着水珠，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清晰地倒映出周刻此时紧绷防备的样子。似乎是被周刻激烈的反应弄懵了，也终于迟钝地接收到那片淤青所代表的某种他不熟悉的、令人不安的含义。
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说的话似乎正在加载，最终只是沉默地看着周刻。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没关紧的水龙头发出滴答滴答的水声。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或许是有人出来上厕所。周刻避开沈钝声的目光，胡乱在水池边甩了甩手，别扭道：“……我先回去了。”背影带着一种近乎落荒而逃的僵硬。
沈钝声站在原地好一会，才慢吞吞地关紧水龙头，用湿漉漉的手背蹭了蹭自己的下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周刻指尖的温度。
周刻几乎是冲回座位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他把湿漉漉的袖子往下又用力拽了拽，确保那片淤青被严严实实地盖住。
“嚯，刻哥，洗个手跟打了一仗似的？脸这么臭？”李默莫叼着笔，凑过来，眼神在他和后面慢一步回来的沈钝声之间来回扫，“沈大佐洗干净了？你们俩在厕所……没发生什么吧？沈钝声那家伙是不是惹你了？”
“他能惹我？”周刻嗤笑一声，“少瞎猜。”
“那你脸色这么臭……”李默莫话说到一半，注意到周刻湿了大半的袖子，“诶，刻哥你袖子怎么湿了那么大一片？洗手洗得这么豪放？”
周刻下意识地把手臂往身后藏了藏，不自在道：“不小心弄的。”
李默莫没开口，但眼神依旧狐疑地在周刻紧绷的侧脸上打转。他了解周刻，嘴硬心软，死要面子，他这么说肯定是心里憋着大事。
联想到周刻陪沈钝声一同去厕所消失的那五分钟，还有周刻手臂上似乎刻意想遮掩的湿痕，他隐约间有了一个猜测，识趣地没再继续追问。
周刻不再言语，脊背比平时挺得更直，目光死死锁定在面前摊开的习题册上，仿佛上面有能帮他解决眼前困境的锦囊妙计。
而沈钝声也已经回到座位，他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凝滞的氛围，不再像之前那样直勾勾地盯着周刻的背影。
他安静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是望着书页上陌生的公式长久发呆，或是慢条斯理地整理文具，只是那整理的动作比平时更加细致专注，像是在借此梳理某些他无法快速理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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