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方过,晓雾初散。
按照惯例,上巳节后的第五日是姑娘妇人们进寺庙祈福的日子。
褚宜早早起身梳妆,铜镜里映出她姝丽的容貌,素蓝襦裙配上一支白玉海棠簪,淡雅脱俗。
采云将玉佩为褚宜系在腰间后,轻声提醒道:“小姐,时辰差不多了,马车也备好了。”
褚宜轻轻点头道:“去找阿娘吧。”
清早的街道还带有几分静谧,褚宜踩着绣鞋,随着母亲上了马车。
只是车帘落下的瞬间,她并未注意到街角处也停了驾马车。那马车装饰华丽,卯正时分便已停至此处,与褚宅遥遥相对。
“夫人,褚府的马车动了。”车外小厮向内禀报。
车帘微动,一只指甲修得无比圆钝的手掀起帘角,往褚府马车行驶的方向瞧了瞧。
柏夫人放下车帘,吩咐道:“跟上吧,但别跟得太紧,免得被发现。”柏府的马车缀在褚家马车后方两丈处,逶迤而行。
柏夫人的马车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跟丢,又不显得刻意。一路上,褚宜在马车中与母亲交谈,全然不知身后有人尾随。
抵达慈光寺门前,褚宜在采云的搀扶下先行下车,随后又转身亲自扶着母亲下马车,母女二人拾级而上。柏夫人的马车则停在稍远处,待褚家母女二人的身影完全进入寺内,才缓缓驶到门前。
褚宜随着母亲踏入大殿,供香裹着烛油的气息扑面而来。穹顶垂落的长幡被穿堂风吹得轻轻翻卷。
鎏金大佛像端坐上首,低垂的眼睑俯瞰着莲花座下参拜的众生。
褚周氏虔诚地拜了一轮诸佛,便要去偏殿听住持讲经。今日难得慈光寺的老住持出来讲经,老住持曾为先太后讲过经,因着年岁越来越大,已经不常出来亲自讲授了,因此凡是信奉佛理的妇人都不会错过。
褚宜目送母亲去了偏殿,继续留在大殿参拜。她阖上双目,双手合十,诚心祈祷。
佛前供桌上的酥油灯明明灭灭,此起彼伏的木鱼声在殿内回荡。
“瞧着姑娘好生面熟,竟一时记不起哪里见过了?”一道柔和的女声在耳畔响起。
褚宜睁开眼睛,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位妇人。褚宜看向妇人,只见她虽满头珠翠,眉宇间却自有一股英气,并不似寻常深宅妇人。
“夫人是在同我说话吗?晚辈似乎并未见过夫人……”褚宜回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柏夫人笑意盈盈地看着褚宜,仔细打量片刻后,惊喜道:“啊……原是你呀!宫宴那日你不记得了吗?我可记得你,那日你救下公主,胆识过人,令人好不钦佩!”
褚宜听罢,明白了眼前的这位夫人当日也在那宫宴之上。只是这位夫人如此英气,若是在宫宴上见过必定让她过目不忘的,却为何一丝印象也无……
“夫人谬赞了。”褚宜回道。
柏夫人见她似是在回忆宫宴,趁机言道:“唉……早知如此,不去参加那场宫宴就好了,哪里还有如今的事呢?”
褚宜心中疑惑,好奇道:“夫人何故如此发愁,如今的事又是何事?”
“你难道还不知么?东市那边的几家闺阁,昨夜都被刺客探过,做上了标记,着实骇人呦!那些刺客卷土重来了,誓要找出那名宫宴之上知晓线索的女子!”柏夫人说完觑着少女的脸色。
褚宜远山似的细眉皱起,宫宴之上的刺客不是都被诛杀了吗?
“什么线索?”褚宜不禁追问。
“不知……听大理寺人猜测说也许是见过刺客的面容。”
这就有些欲加之罪了,当日刺客俱是蒙着黑色面罩,怎会有人看到他们的面容?
不知为何,她心中隐隐觉得这事或许是冲她而来的。
难道不是宫宴的刺客,而是义王府那日的刺客?
褚宜稳了稳心绪,试探道:“夫人与大理寺的人倒是颇有交情,竟知晓他们的揣测么?”
柏夫人笑道:“正巧家中有一侄儿在大理寺当差。姑娘务必小心,夜里锁好门窗才是要紧!”
说罢柏夫人便起身要走,褚宜连忙道谢。
宫宴之上一面之缘的夫人却对她如此提点,只是这位夫人她当真是没印象……
褚宜见时辰尚早,与母亲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归家,便吩咐道:“采云,你去让长福给太傅府上送信,问问阿蝉可知晓刺客标记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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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攀到中天,褚宜与母亲在寺中用完斋饭便打道回府。
马车驶至褚府门前时,正巧太傅府上有一小厮来送回信。
“回褚小姐,小的名叫书山,我家小姐回说确有标记一事。听闻左相、赵尚书和光禄大夫家的闺阁门前都被刻上了月牙标记,大理寺于前日已对此事严加查办。”书山恭敬地说道。
“另有一件事,小姐交代小的一定要问问褚小姐的意思。”书山顿了顿接着说,“两日后西市的雅玩斋要举办一场‘鉴宝会’,小姐想邀您一同前去观赏。”
“知道了,替我多谢你家小姐。至于鉴宝会,两日后便在雅玩斋门前见吧。让你家小姐切记夜里锁好门窗。”褚宜点头,示意采云给他些赏钱。
谁知那小厮却推辞道:“多谢褚小姐,小的为小姐做事,是分内的,不要赏钱。若无其他事,小的先告退了。”
褚宜不禁感叹张家不愧为书香门第,家风清正。
听到张暮蝉也知晓刺客标记一事,褚宜心中打消了对那位夫人的疑虑。她隐隐觉得这事不像是宫宴那伙刺客做的,自然也不可能是为了找出看过刺客面容的人。
她确信当日皇后设宴的宫中刺客全部被诛杀,只是一时也想不出其中的关窍。
青瓦檐角吞了残阳,很快夜幕降临。
就寝之前,褚宜命采云锁好门窗,而后又亲自仔仔细细查验了一遍。
然而连着两日都无事发生,闺房门框上也不曾留下任何标记。
采云颇为高兴地说:“连着两日都无事发生,想来那刺客是专门找东市那些达官显贵的。”
褚宜心中却越发不安:“莫要掉以轻心,许是还没轮到咱们家。”
采云见自家小姐眉头紧锁,想着替她疏解一下烦忧,便提道:“小姐今日不是要去西市的鉴宝会吗,正好试试昨日才做好的新衣裳。”
说到鉴宝会,褚宜果真暂且抛开了标记一事,忽地想起了什么,“倒是忘记问鉴宝会是什么时辰开始了。”
采云笑道:“那日书山后来又折返一次回来,说是张家小姐约您巳时三刻见。”
“你倒是记住了他的名字。”褚宜随口打趣了一句,正在为她整理衣裙的采云却悄悄红了脸。
京城西市,雅玩斋。
雅玩斋门庭若市,文人墨客、富商贵胄纷至沓来。不远处驾着马车的平安叹道:“京城的古玩店铺多不胜数,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雅玩斋在搜集古玩字画这块一骑绝尘,纵是京城有众多古玩店铺,雅玩斋也是当中的佼佼者。它的‘鉴宝会’每年仅此一次,是一场非常大的盛会。”褚宜笑了笑,“我向来对古玩字画无甚兴趣,从未来过,你们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主仆三人正说着,便瞧见张家马车也到了,驾车的小厮正是前两日送信的书山。
张暮蝉下了马车便对褚宜道谢:“多谢你啊阿绥,我知你对这些无甚兴趣,今日却还是陪我过来了……”
褚宜冲她眨了眨眼睛,回说:“那你要如何感谢我才好呢?”
“改日请你去千味楼吃上一顿,等你及笄那日我再送你一份大礼。”张暮蝉也笑回。
二人戴上幕篱,说笑间便进了雅玩斋。
雅玩斋统共三楼,其中二、三楼的雅间专供给有身份地位的人,楼层愈高,视野愈宽阔,就愈能将藏品看得仔细,而寻常人只能平坐在一楼大堂,多数都瞧不上藏品的全貌。
楼内座无虚席,茶香交织,此处视野宽阔,楼下珍宝一览无余。
张暮蝉十分看重此次鉴宝会,提前多日就订了三楼的一处雅间。
褚宜心中纳罕,言道:“看来今日阿蝉是冲着藏品来的了,不知是何等珍宝让你如此上心?”
张暮蝉也有些不好意思,她鲜少来这样的盛会,只因多日前她曾听闻雅玩斋寻到了一幅名画,正是她所钟爱的那幅。
“今日有一幅《寒江独钓图》,此画是前朝画家梅乐水的绝笔之作,我尤爱此画孤高的意境。几年前我跟随父亲去过一趟庐州,曾在当地的一户人家中见过此画的仿品,那已是不可多得的珍品,今日这幅听说是真迹。”褚宜听张暮蝉娓娓道来,似乎去过庐州的经历倒是更有趣。
褚宜正欲再问一些庐州的风物,倏地只听得楼下“锵锵”一声铜锣响,一个头戴圆帽,身着藏青广袖儒衫的老者上了大堂正中央的珍宝展示台。
“各位看官,诸位雅客,今日我雅玩斋忝作东道主,备下前朝遗珍与当世妙品共一十五件,又经能人巧匠、八斗鸿儒仔细辨验过,今日诸位各展慧眼,遇着称心的只消高声叫价,若无人与之争抢,便归新主。”一番话声如洪钟,此人便是雅玩斋的主家钱群老先生。
说罢又一声铜锣响起,鉴宝会启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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