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故意引我让周大叔去敲登闻鼓,招来百姓重视和参与,你调查案件无果,而我那日出现在刑部,你正好得来全不费工夫。于此借我之手,将此案闹大,之后一步步按照你事先设定好的计划,最终达成目的。”
陆听晚每一字说得真切,恨不得撕了眼前的人:“是也不是?回答我!”
屋外的雪飘入廊下,寒舟在漫天大雪中听着屋内一声声的质问,终是看淡般摇了摇头。
而一直端坐的程羡之这才微侧头,将腿上一本书籍放回书案,云淡风轻回应道:“你既已有了答案,何必还来问我?”
“哈哈哈……”陆听晚收起双臂,放声大笑,凄凉的笑声绕过梁柱,随风雪飘远。
“我原以为你会有不同,我在御前信誓旦旦与皇帝说,你不会是为一己之私而徇私枉法之人。”陆听晚怒气无处发泄,憋得自己心口巨疼,呼吸急促又跌宕起伏,说话时不自觉抽搐起来。
“枉我得知太后要栽赃于你时,费尽心机设局搜集人证,好让大理寺给你诉清冤情,你明明可以告诉我,却为何要用这种手段来利用我?”
“利用?你觉得是利用?”程羡之神色不改,甚至有些轻蔑。
“不是吗?”
“陆听晚,”程羡之起身,走出书案,提醒道:“不要忘了我们一开始的约定。”
“我的目的,就是要拿到尚书位置,可约定里并未说过不能利用彼此,难道你就没有利用我吗?”程羡之反问。
陆听晚情绪崩溃,思绪被牵引着走:“我利用你什么了?”
“为你知春里坐镇,用我名义替你广开商路,我们之间,各取所需。”
“陆明谦没有教过你这个?”
陆听晚后退几步,面前温润公子的躯壳之内,似住了一个冷若冰霜的恶魔。
“官场搏斗,利益争夺,各自施展手段一较高下,输赢不论,成王败寇,这就是生存之道。”清冷的气质与俊美的容貌说着不相衬的冰冷话语。
陆听晚仿佛在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压根不了解他,而他却能窥破自己。
她想与之周旋,谈定条件,是他愿意与自己逗趣,她才有机会与他约定俗成。
又是一阵冷笑充斥书房。
陆听晚再抑制不住情绪,借着柜子撑着颓败的身躯。
“你们高位之人的斗争,为何要拿他人性命作为赌注?就因为旁人身份低微,就活该被你们这些人玩弄鼓掌,程羡之,你到底跟太后有什么区别?”陆听晚声嘶力竭,随手抓了个摆件朝程羡之丢过去。
那摆件是朝他脸上去的,却被他轻易接下。
“没有区别。”程羡之不紧不慢,把玩着手里的摆件。
“不止我、你父亲、你阿姐,甚至是你那倾心的洛公子,都无区别。”
“洛云初?”陆听晚被这个名字牵着头绪,“你什么意思?”
程羡之笑她天真:“你要不要猜猜,他洛云初知不知道你的身份,又或者他这商会会长之位是如何坐上去的?”
陆听晚大脑剧烈震动,有如五雷轰顶,不愿相信洛云初有参与这些丑陋肮脏的事。
她在程羡之一次次击溃下失去了最终的防线,无力地喊道:“我要和离!”
“我要和离!”
见她已然失去理智,程羡之背过身,站在昏暗下一丝难色闪过不见,沉声道:“可以。”
陆听晚得到答案后,欲要拿出事先备好的和离书,那人声音再起:“不过,不是现在。”
陆听晚再次跌落涯底,她斥声:“程羡之,你到底何意?”
“和离书可以给你,得是两日后我从中书令府回来,再给你签。”
陆听晚看不见他的脸,只是背影肃正,俨然月色下屹立的一颗青松。
风雪摇窗响,失意人无归。
他白日说好的,今夜会签,可今夜又再次推脱,陆听晚要被逼得疯魔了,她只想立刻马上离开这嗜血的地狱。
“我如今失信太后,父亲不怜,于你无任何可用之处,为何不愿归还我自由,程羡之,不签和离书,那就休书。”
“两日后,和离书又或是休书,都随你意。”
程羡之转回身,陆听晚面色难看,油灯添上枯黄,她形同枯槁,昔日的灵动与艳阳不再,程羡之不知她从陆家回来后还发生了何事。
至少衣衫上沾的血迹不是那么简单,还是说陆明谦动用了私刑?
清眸淹没了不知所起的情愫,他大抵是与她来往多了,也会为她这样的人心软。
屋内时不时映出陆听晚的抽嗒声,一下一下,毫无节奏,她不想哭的,可是无论如何忍却始终抑制不了心头的难受。
她仿若还能闻到那股刺鼻的血腥,看见刺红的血液漫漫染上皑皑白雪,最终漫天飞雪都成了红色碎片下落。
木门开了,寒舟闻声转身,陆听晚垂首望去,沐浴在雪色里。
程羡之跟出来立在门槛前,目送背影。
寒舟低声道:“适才暗哨来报,入夜不久,农女在春风楼上纵身一跃,死了。”
“二夫人正在现场目睹过程,所以……”
程羡之侧眸凝视,原来是这样。
“明日去中书令府,”程羡之收起神色,“这无他事了。”
寒舟告辞后,程羡之着人去雁声堂送去热水和伤药。
陆听晚硬闯书房的事传到映月阁,公孙雪等了多时都不见程羡之过来,听闻陆听晚气势冲冲去了书房,里边嘶吼传出的动静还不小,府里人猜测什么都有。
苍术见寒舟走后才敢入内,书房内书籍散落,杂乱无章,程羡之捡起其中一本,放在手里无心翻页,黑色锦袍绣了金丝云纹,目色透着锐利。
苍术小声探道:“主君,大夫人那边差人来问候,明日回公孙府,可有何还需要安排的。”
程羡之要陪公孙雪回中书令府住上两日,一来是弥补她这些日子独守空闺的苦楚,先前还能推脱,仗着公孙饮的身份,他要给公孙雪足够体面,虽如今官阶二人同等,都是正一品官职。
若论起来,他不在公孙饮之下,只是于情于理,那都是他的先生,朝中元老,资历声望远在他之上。
程羡之没应,出了书房。
映月阁内,女使谈论着陆听晚回来的情形,都在猜测与主君是伤了情分,往后怕是再难修复。
公孙雪压制流言,里间红木炭烧得足,与外界的冰天雪地相差甚远。程羡之入内后便受着一股暖意,公孙雪踩着绒毛绣花鞋迎上去。
程羡之面无情绪,她便猜测事出陆听晚之事,摆手让下人都退出去。
“今年初雪来得猝不及防,往年钦天监都会提前几日观测,主君快进来暖暖。”公孙雪拉着程羡之坐在暖炉旁。
程羡之不露声色摆开她手,淡淡应着。
炭火的灼热牵扯着书房过后的争吵。
“雪儿听说,二夫人闯了书房,与夫主君闹得不快,不知何事引得这般极端,若是二夫人哪里做得不对,雪儿身为主母,应该多加管教才是。”
“不必理会。”程羡之端起热茶,喝下一口,“今日宴席,你张罗上下本就辛苦。”
“陆氏不过一个是个侧室,骄纵不训,性子跳脱,雪儿无需理会。”
“可二夫人总要服侍主君的,总不能一直纵着性子来,我为主君的妻子,为您打理家宅乃分内之事,何来辛苦可谈?”
程羡之放回茶盏:“过两日我给她休书一封,叫她逐出程家,你便无需再操心此事。”
公孙雪蓦然呆愣:“休书?”
“那是太后赐的人,倘若今日二夫人在书房对您有言语不敬之处,责罚便是,怎么还要休书?”
“雪儿不想我与陆听晚断绝这层关系吗?”程羡之一副打量之状。
公孙雪重新续茶,说:“倒也无所谓她是不是主君的妾,总归我知夫君的心是在雪儿这儿的,便已足矣。”
“至于她,主君刚上任尚书,便闹出这样的事,怕是对您官声不利。若您不喜,大可再等一年半载,待稳固官位,做出功绩后,再寻个由头将她送去农庄就是了。”
“雪儿体贴入微,是我之幸。”
公孙雪双颊染上红晕,低眸含羞,换了称呼,不敢看他:“新婚夜夫君答应雪儿的事,可还记得?”
程羡之默不作声,只顾喝着茶。
公孙雪等不到回应,抬起头望去,发觉他正盯着自己看。
“夫,夫君?”公孙雪唤他。
程羡之心不在焉:“雪儿画的可是螺子黛?”
她竟然不知,他对女子点妆之物还有了解。
“正是,夫君认得出螺子黛与石黛画的眉?”
“螺子黛珍贵,我朝稀有,往年也只有波西进贡,圣上拿来赏赐臣子才可见。”
“正是如此,”公孙雪难得与他有话可聊,“这螺子黛是去岁进贡的,陛下赏赐了父亲,就是赏赐给雪儿做嫁妆之礼的。
“好看吗?”她扬起笑意,等待程羡之的夸赞。
螺子黛画眉自然好看。
屋外风声鹤唳,扫过庭院,吹起雪片,他思绪飘远,视线虚焦。
“高位之人倚仗权势不择手段,却要牺牲普通人的性命作为代价。”
“螺子黛画眉最是好看,只是那样珍贵的物品,我也可望而不可及。”
“点妆并非一定要取悦谁,最重要的是自己开心。”
“和离,我要和离!”
“……”
陆听晚说过的话不断在脑海荡回,程羡之心口不知为何酸涩难明。
“夫君?”公孙雪瞧他出神,关心道,“夫君应是今日累着了,早些歇息吧。”
程羡之“嗯”了一声。
夜里他站在窗台下,听着风雪声打过窗棂,院外青石板铺上一层不薄不厚的雪,枯枝窸窸窣窣响彻不停。
公孙雪有意提醒他约定之期已至,他以身乏为由搪塞过后,公孙雪自我安慰,今日他处理不少事务,心情也是不佳,定然不会再有心思行周公之礼。
罢了,他既然动了休陆听晚的念头,就不会与旁人有别的情意,至少他的心还是在这的。
只要程羡之心里没有别人,她公孙雪可以一次次说服自己。
雁声堂内,风信备了热水给陆听晚泡浴驱寒。她回来时,身上覆满雪片,面颊红肿,又染血迹,风信心疼坏了,忙拉着她入内检查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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