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要去参军那年,途经潭州,当街遇官差欺民,出于侠义,他不过是上前劝阻,却不料官差仗势欺人,横行霸道,压根不听劝阻,拔枪殴打百姓。
谢昭心中义愤难填,加上本就粗犷的性子,慌乱下失手打死官差,而后在潭州被通缉,他在逃亡的途中经过青要山,遇上当道抢劫的白图和弟兄。
那时的白塔寨还没有这么多的兵器和精壮,白图等人只能抢些途经之人的钱财与货物维生。面对武艺与体格远胜过他们的谢昭,白图等人无力招架。
谢昭原本可以制服这些山匪,而一想到那些横行的官差,他只能借白塔寨躲藏通缉。
后来,谢昭几次截获中获得不少银两,白图等人对他心悦诚服,奉他为白塔寨大当家,山下越来越多百姓被侵占田地无处为家,只能被迫上山寻求容身之所。
谢昭也都愿意容纳,担负起这些百姓的民生。
他虽是匪徒,心中正义与责任却无一日消散。
他自知为匪不是正道,如陆听晚说的那般,也许他会在不知明的哪个夜里,头颅被挂上高墙,尸首分离。
从军一直是他的理想,壮志凌云却无处施展,也是他的憾事。
月落梢头,楼下的酒桌声息渐低,兄弟们倒了一片,白图仰头唤着楼上的人下来痛饮,谢昭充耳不闻。
陆听晚感怀他的遭遇,说来也算是同病相怜。
“若有机遇,你还会出白塔寨,选择从军吗?”陆听晚声音在空旷中绕开。
“不知。”他寻不到归处,原本奉为光明的地方,亲眼所见它的黑暗,便不再是光。
陆听晚感同身受,这样的答案,她自己也没有。
她处在风口许久,鼻尖冻得通红,时不时吸一下。
谢昭离开了栏杆处,过了不久,又踩着木梯上来。
陆听晚听闻动静回眸过去,一身粉蓝缎面毛领斗篷盖住她的视线。
似曾相识,她扯下遮目的斗篷,上下打量一番,是一件新的。
白塔寨都知她女儿身,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已没有着男子装束,寨民私下揶揄,难免有想要将陆听晚娶为媳妇儿的,却也有人议论那是白塔寨大当家要的人,大当家若不要,还有二当家,怎么着也轮不着旁人。
这些话没传到陆听晚耳中,却从白图口中再传到谢昭耳里,他下令禁止议论,若有违者,寨规处置。
“大当家给我结的报酬吗?”陆听晚抚着缎面,笑容不禁扬起,柔软暖和,可想而知价格不菲。
“报酬?”谢昭又撑回栏杆,俯身撑着,斜睨着她。
“我替你解决了寨子的耕作,”她披上斗篷,拉紧系绳,满意拍了拍,“这算是你给我的报酬了。”
“你开心便好。”谢昭眼神逐渐灼热,仿若面前的景是一面平静的阔海,让人心驰神往,甘愿下沉。
斗篷抵住吹来的寒风,她不禁将面颊往毛领里钻,如沐云层。
月色与白塔寨的新年景象,短暂驱散了她心底的阴霾,她仰头觑着黑夜,又将面颊暴露在肃风之下,感受冷意从面颊疾驰的快意。
“喜欢。”那人注视着夜空,缓缓合眼感受眼下难得的惬意。
整个身躯倒映在谢昭深瞳,眼前的人如一涧清泉,冲刷他那原本混浊的心。
这样一件斗篷,谢昭要从扶风镇弄来不易,于她来说算不上贵重,却蕴含了谢昭的诚意,她不想理会出于何种原因要送她,至少它是纯粹的,并不像在京都时,她得知而来的每一样重要的东西,都是经过条件的交换,才能所获。
斗篷并不是他用截获的财物换来的,而是他谢昭用自己画的图纸,再亲手锻造的弓箭,从山下换来的一件他自认为衬她,又配得上她的斗篷。
“春耕后,你就下山吧。”谢昭久久不舍移开视线,像是下定了决心。
“什么?”她扭头时险些扯了脖颈。
清澈的眸子透着一股雀跃:“你愿意放我走?”
“你不想走?”他试图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大当家愿意让我走,我会毫不犹豫下山。”陆听晚坚定到察觉不出谢昭闪过的失落。
“然后呢?去哪?”
“南下,做南归的雁。”
“你呢?”陆听晚问,“也许你可以试试新的活法。”
谢昭未答。
白塔寨又飘起雪片,落在栏杆处,谢昭指腹摩挲雪碎,在指尖化成一点湿润,消失殆尽,许久深沉道:“南归的大雁……雪落后会消融,雁过有声,终将无痕。”
陆听晚不这么认为,她指着栏杆外,环绕寨子的远山。
“都道青山为雪白头,”她遐想,“只是时间到了,雪如期落在山头,无人问过青山与白雪,是否愿意落在此处,又是否愿为他白头,而是季节让他们相遇,无人能掌握天时。”
“江姑娘说得深奥,谢某不懂。”谢昭收回手,将酒壶留在屋顶,转身踏上木梯,下楼去了。
陆听晚目光从木梯移回楼下酒桌,他淹没在弟兄们递的酒盏里,筛盅划拉着木桌,呼声随风而起,在山谷里盘旋,又消散山间之外。
她捧起酒壶,自顾倒了一盏,大口喝下,辛辣灼烧喉咙。
转眼间,出了正月十五,谢昭又开始带领弟兄频繁下山。
陆听晚最近在研制一种洁颜膏,原料采自青要山的茶籽和茶叶,青要山上长满山茶,茶籽可以炼油,也可作洁面原料,先前抢回的那批香料,她让谢昭留了些需要用的,想着忙完耕作之后,再专心研制洁颜膏。
除夕那夜,谢昭允她开春耕作后让她下山,陆听晚想着走之前能给寨子留下些东西,让寨民能够凭此,摆脱物资匮乏的困境,也算是谢他们这段时日的照顾。
她先列出几张配料,根据记忆中典籍记载相关配方比例,进行调配研制,反复试了几十次,消耗的香料不少。
好在最重要的原材料能够从山里获取,谢昭见她将自己关在草舍里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捣鼓,他对洁颜膏并不了解。陆听晚耐心与他讲解此物作用,还多次邀请他和寨子弟兄来试验研制成果。
谢昭别扭,觉着大男人用这些女人的东西,抹不开面子,便下令让手下来给她当实验。
手下不敢违抗,虽也愿意,却扭捏难行,陆听晚一边强忍着笑意,一边又装作严肃,举着谢昭给的令牌,那些手下不得不任由陆听晚指挥,按照步骤涂抹后再进行清洗,陆听晚就起效、使用的感觉、体验、及用后的效果一一记录。
谢昭倚在门框,见她与这么些男人举止密切,陆听晚观测使用过洁颜膏之后的肌肤状态,不得已要触碰这些男子的面颊,她不觉得有什么,一心只想着尽最大所能研制出最好效用的洁颜膏。
女子肌肤与男子有所不同,以白塔寨能提供的条件允许,她想研制一款适用所有肤质都适合的洁颜膏。
用过的弟兄只觉神清气爽,常年不修边幅的糙汉们面颊褪了一层污垢。
谢昭抱臂轻咳一声,点了点下颚,属下们意会后退出草舍。
“这个……”他捏着刮片蘸取少许洁颜膏,无从下手。
“洁颜膏。”陆听晚噙着笑意打量他。
“嗯,洁颜膏。”谢昭掂量两下,“当真会有人买吗?”
陆听晚夺过他手中蘸取之物,反手利落抹到他颧骨,再将那张写好使用步骤的纸张举到他跟前,不客气说:“自然,有了这个,往后你们无需下山抢人财物,也能养活白塔寨的弟兄和寨民了。”
“照着这个做,用完到我跟前来,我要记录一下。”陆听晚对谢昭的别扭熟视无睹,转头将适才属下的记录整理一遍。
谢昭动作生疏,也完成了步骤,陆听晚给她递过备好的帕巾,谢昭拿过后粗略擦净面颊上的水珠。
待了一刻钟,陆听晚开始记录他的皮肤状态,凛冬尚在,洁颜膏将面颊的油脂去除后,面颊水分被快速吸干,便会逐渐紧绷。
陆听晚记录完后,谢昭才敢动,只觉整张脸似弓弦被拉紧到极致状态。
陆听晚从另一个盒子蘸取少许不明物,“手伸过来。”
谢昭难得听话,像一只温顺的老虎,任主人使唤。
“两只掌心揉开后抹脸上就不会紧绷了。”陆听晚又专注回记录本上。
“哦,”谢昭立在原地许久,“既然是为了白塔寨,若有需要我的话,差人来主事堂唤。”
那头忙着记录的人应了一声:“嗯。”
谢昭心不在焉,见她忙碌又不想再分她心神,默默退了出去。
根据几日的研制和记录,最终她敲定了最后的配比。又列了一张清单,把所涉及到的原料让谢昭照单采买。
洁颜膏所需的材料都非贵重之物,那是根据白塔寨的条件能够承受的范围下研制的,若想打开销路不难,依靠先前交换布匹和香料的商铺进行商谈,她有把握能够将第一批洁颜膏卖出,白塔寨不便以自己的名义销卖。
陆听晚承诺给这些商铺打开销路,大多沿用了先前知春里使用过的手段,效果同样好用,而白塔寨作为他们背后供给的来源,既规避了被官府查抄的风险,又能以最便捷的方式销出产品。
陆听晚召集寨民,每家除了需要耕作出力的人口,也可派出一人来制作洁颜膏,凡是参与的,最终登记每家制作的数额,这批货物卖出以后,拿到的钱会给每家按数量比例分配对等的银子。
她站在主事堂的楼顶,看着寨民领着应得的那份报酬,洋溢笑容,便是她最满足的时刻。
“谢谢大当家,谢谢二当家,谢谢江姑娘。”寨民崇敬着高处的人,就像供奉他们的神明。
陆听晚屹立在风口处,不久之后,白塔寨将会送走最后一场冬雪,迎来春雨,那便是她下山的时候。
楼上谢昭俯瞰人群,“从前巡视寨子,他们喊的都是大当家,二当家。”
陆听晚打趣道:“那我要成三当家了。”
谢昭也揶揄,“寨子看到是能力和对寨民的贡献,而今你的声望可不比我和白图低了,若你想留下,三当家也不是不可。”
看似玩笑,却是他的真心话,他想留下她。
“若我说,我要大当家这个位置呢?”陆听晚挑眉,不像假的。
谢昭勾唇:“大当家得扛事,我怕你不行。”
“小看我了?”陆听晚不乐意,皱着小脸。
“带你去个地方吧。”谢昭岔开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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