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要山上的雪还未完全化开,沿着山路往山顶爬,路不算好走,每到难行之处,谢昭都会回头看看陆听晚有无跟上。
从寨子登到青要山山顶要一个时辰,这还是未下雪的时候。
“到了。”抵达顶峰的人注视即将登上的她,仅差最后一步。只要翻上这个山石,便能踏上山顶。
谢昭伸出手,“上来。”
陆听晚想也没想,搭上去,谢昭握住她手腕,她也跟着用力,顺势踏了上去。
刚正直身子,眼前的落日闯入眸底,笼罩整个青要山山体。
陆听晚第一次站在峰顶俯视群山,金辉投射过来,在笑靥如花的少女脸上渡过一层金光。青要山四面被群山环绕,让人顿感身处尘世之外。
一种隐士的安逸罩着尘嚣中人。
“这还是我第一次到青要山峰顶。”陆听晚转了一圈,空旷中她展开双臂,拥着自由的风,就像拥住了她无处漂泊的灵魂。
这一刻,她甘愿为这盛世景观驱使。
渐渐的,她失去了平衡,身子顺着重心后仰,实实落入雪堆里。
谢昭望着远处:“冬日山路被大雪封后我也未曾来过,以前每次我踽踽不前,便会来这,吹一吹风,看云卷云舒,许多想不通的事,最终都会想通。”
陆听晚睁开眼,余晖刺着双目,她手心挡了一半,露出狭缝,半眯着眼。
谢昭半张轮廓被金辉遮蔽,她只能看见侧脸,落日之下,那张锐利的轮廓柔和些许。
谢昭或许不是想通了,也可能是认了。
“云床遮不住落下的圆日,也困不住想要挣破囚笼的猎物。”陆听晚沐浴余晖,似笑非笑说。
“在这里你是否觉得看得更远了?”
陆听晚坐起身,斗篷沾了满背的雪。
“看得更远了吗?”陆听晚若有所思,“青要山虽地处高势,可群山环绕,将它困于中心,也就只剩下远了。”
谢昭在她旁侧坐下,不知她看得透还是看不透。
“是以,你觉得站在山顶也未必看得远。”
陆听晚侧眸盯着他:“若心里不够宽阔,即便身处顶峰,想必目光所极之处,也能丈量。若心怀坦途,波澜壮阔山河,何处不及?”
说罢她又道:“话虽如此,可我这种凡人,还没有如此广阔的胸襟。”
她拍了拍谢昭肩头,“但目光所到之处,便是吾身之处,总不会错,你说是也不是?”
见山水,见尘世众生,方见自己。
她总爱重新组织自己的观点,再打破揉碎,面对现实,最后接受现实,成为现实。
谢昭抿唇含笑,念着她的名字:“江雁离,雁离……”
“你这名字与你性子倒是相衬。”
“我娘亲给我取的,起先并非是雁归的雁,而是厌恶的厌。”这话她同程羡之也说过,可两次却是不同心境。
“厌离?”谢昭喃喃道。
“我不喜欢这个字,后来自作主张给改了。”她话语轻松,像是在回忆一件极其值得回忆的往事。
“离别并不可憎。”
倏然,她起身朝着四下空旷喊,猛灌的肃风扫谑整个身躯,似要将人吹倒在地,她偏不臣服,用力抵抗着这股力量。
“我,江雁离,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谢昭凝望着她背影,坚定而又决绝。
今日之后他想留下她的念头,便像这青要山的风,刮过之后不留痕迹,也似这青要山的雪,化而不再。
他们享受短暂的安逸,彼此又都自觉处在风口浪尖处,背后隐藏的惊涛骇浪不知何时又再滚滚而来。
含章殿上,潭州知府上奏京都的奏折呈到了户部,户部侍郎刘百戚启奏:“启禀陛下,潭州知府上奏,潭州管辖之地青要山匪患出没不断,自去岁冬匪患越是猖獗,半夜入城打家劫舍,百姓怨声载道,商户惶惶不安,遂请京都出兵,剿匪。”
程羡之立在朝列岿然不动,还是来了。
姜国公从山海关回朝,战场上厮杀的戾气尚存,气势凛然道:“小小山匪,潭州所辖十一郡县,兵力还不足以抵抗匪徒?朝中每年拨款的军粮是入了知府还是哪位官员口袋?”
公孙饮不疾不徐,列出一步:“姜国公久居山海关与突厥常年对战,为大岚死守国门,京都主要精锐兵力自然都用在山海关,所供给粮草,兵器,装备都是最好的,自然无法体会地方官员的难处。”
“以中书令的意思,那是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姜国公嗤之以鼻。
程羡之顺势而上,“去岁潭州请兵的折子就递上了兵部,因冬日风雪加重,官道受阻,朝中又承受山海关军需的负重,此事才迟迟提上要程。陛下,臣本意也是待开春,京都再举兵前往潭州、滨州,将沿途匪窝彻底清缴,以安民生。”
李庭风坐在龙椅,面不改色,偏头时珠帘跟着晃动,“剿匪利于民生,恰逢山海关战乱平息,国库得以缓冲,剿匪之行利国利民,依朕之见,此举可行,太后觉着呢?”
姜太后声音悠长:“姜国公平息山海关之乱,威名远震天下,此次派兵出剿,由姜国公举兵,不出多时,定能大获全胜,还滨潭两州百姓安宁。”
姜太后直接钦定姜海义做此次剿匪主将,那就是防备着程羡之。
姜海义却不以为然,区区宵小匪徒,要一国护国公前往收缴,未免过于大刀阔斧了。
久居沙场的他,迎战的都是沙场将士,还不屑与匪徒交锋。
太后的用意他不明朗。
公孙饮正是摸清姜海义居功自傲,眼高于顶的做派,自然不会顺利接下差事。
眼见姜海义未立刻附和,公孙饮趁隙说:“姜国公乃一朝护国公,不过是一群青壮占山为王的小辈,倒是用不上国公此等身份前去镇压,免得天下人以为京都已无其他能将,能够胜任带兵出缴。往后姜国公远赴山海关,京都也该有能震慑地方的将领才是。”
“中书令所言甚得朕心,”李庭风抬起龙袍宽袖,“姜国公为国劳苦,自当休养生息,潭州匪患不足为惧,放眼朝中,朕已有合适人选。”
姜太后见兄长不上道,再观中书令、程羡之与皇帝三人一唱一和,摆明是已有意图,看穿一般悠悠道:“既然皇帝已有人选,那此次出兵清缴两州山匪,是谁来领军呢?”
不等李庭风指派,程羡之率先道:“陛下,微臣不才,自请领兵清缴匪患。”
果如太后所料,程羡之要在担任尚书之后站稳脚跟,急于做出功绩,才能让六部乃至朝野心悦诚服。
原本在姜海义回京后,姜陆两家完婚可以巩固姜家朝中地位,至少能够在程羡之担任尚书后得以喘息。
可程羡之野心越显,他不可能只想要六部那点实权,如今又手握两万禁军大权,李庭风让他随意调动驱使,就是认可程羡之。
初登尚书也并不能安枕无忧,他比往日需要跻身朝事的时间更多,短短三月,六部在悄无声色地重整要塞。
凡是要职,所任职人员,过往功与过,桩桩件件寒舟都调查清楚,并拟成册子,待到时机成熟,便是他们在与太后这帆巨船较量下的一股东风,能够助他扶摇直上。
“程尚书乃六部之首,国之栋梁,怎可贸然领军。”御史大夫急言令色。
“正因身居高位,更要担任重责,”程羡之俯首道,“陛下,此去滨州和潭州,不仅清缴匪患,也可借机体察民情,观地方民生。陛下拟旨昭告天下,出兵剿匪,是要天下人知晓,大岚国主心系民生,此时恰逢春耕时节,也能了解地方实质所需,利国利民。”
“臣身为六部之首,六部所辖之事,微臣理应要比任何人清楚,如此才能更好调遣六部,辅佐君王,安社稷,固国本。”
“程爱卿忠君报国,实乃吾辈楷模。”李庭风大赞,帝王的仪态尽显,“传朕旨意,封程羡之为清缴两州山匪主将,领军一万人马,务必胜归。”
“臣领旨。”
姜太后隐隐泛着笑意,眸光扫过之处,覆上一层寒冰,姜海义接收到这股视线时,征伐沙场的老将竟有不寒而栗的错觉,锐利的眸光丝毫不减。
锦华宫院前山茶开得正茂,洪掌宫递过玉壶,里边盛了半壶清水,水流顺着根部侵染春泥。
姜海义对这些花草惯是没有耐心,“太后今晨在锦华宫让臣出兵剿匪,是不想程羡之领军?”
“兄长既然知晓,为何有所踟躇。”姜太后悠悠转回身子,虽年近四十,行动扶风若柳,身段气质,以及那股高不可攀的矜贵,在这后宫,任凭佳丽三千,也不及她仪态一分。
“不过是剿匪而已,也用得上陛下如此兴师动众,滨潭两州的兵力再不济,也不可能撼动不了区区山匪,难不成以臣这些年在山海关镇守边防,大岚境内州城匪患已猖獗成祸?”
“兄长只说对一半,匪患并不可惧。自古以来,民匪起义,颠覆王朝的事迹不是没有,去岁一直以来,地方有关匪患的奏折呈上,都被六部拦下了,最终打回地方。”一支山茶开得妖艳,在花丛里独树一帜,姜太后两指轻捏,山茶便到了掌心。
“六部胆敢如此骄纵,驳回地方奏折?”姜太后撇过一眼身侧一言未发的陆明谦,“若没有程羡之许可,六部的人又怎敢如此行事,此事陆仆射可知晓?”
“也是近日才听说的。”程羡之上位后,原本陆明谦的实权,都被程羡之暗中一笔一笔削弱,他这仆射之位,所经手之事务,要么无关紧要的小事,要么是已敲定的要事,他压根无处所施。
陆明谦虽不说,这些月以来,他原先管辖的要务都回到了程羡之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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