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在工作室里蔓延，浓稠得几乎能扼住呼吸。那面鸾凤镜依旧幽幽流转，冷眼旁观着这场因它而起的、跨越千年的风暴。
沈修看着李棠，看着那双曾盛满星辰、如今只余痛苦与疯狂的眼睛。地宫里的那一幕——玉刀、棺椁、被切割的遗体——像淬了毒的冰碴，在她融合的记忆里反复刮擦，带来生理性的厌恶与恐惧。
可与之纠缠的，是记忆里更多、更密集的瞬间。是棠姐姐为她挡去明枪暗箭的坚定背影，是灯下为她描摹眉眼的温柔指尖，是宫变前夜，紧紧交握、传递着不安与决心的双手……那些温暖、那些信赖，同样真实不虚，甚至更加沉重。
恨与信，恐惧与眷恋，在她的灵魂里激烈厮杀。
李棠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去所有力气的石像，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着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她在等待审判。等待她不惜一切代价挽回的人，给予她最终的裁决。
沈修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胸腔里撕裂般的痛楚。她缓缓抬起手，不是指向李棠，也不是指向镜子，而是轻轻按在了自己的心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箭簇的冰冷，也烙印着眼前这人千年的孤寂。
“我……”她的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清晰，“我不知道……该怎么看待那个地宫，那件事。”
李棠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我害怕，”沈修继续说，目光没有躲闪，直直地看向李棠，“害怕那种……不择手段。害怕你为了‘我’，可以变得……那么陌生。”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李棠心上，她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辩白。
“但是，”沈修话锋一转，那按在心口的手微微收紧，“我记得更多。记得你教我念书识字，记得你为我顶撞父皇，记得你说……‘阿修别怕，棠姐姐在’。”
她的眼眶红了，泪水无声地滑落，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份沉重到让她无法呼吸的、跨越了生死与时光的情感。
“我相信……相信你那么做，是因为没有别的路可走。”她哽咽着，却努力让自己的话语清晰，“我相信你承受的，不比我少。”
李棠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蓄满的泪水终于决堤。
沈修向她走近一步，脚步还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她伸出手，没有去碰触李棠，只是悬在半空，像一个邀请，也像一种确认。
“我可以不问过去，不问那地宫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她看着李棠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但我需要知道现在，需要知道未来。”
“这面镜子，”她指向那幽光流转的祸源，“还有那些，”她目光扫过暗格里的失败品，“它们带来的危险，是真实的。我们不能再自欺欺人，以为这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她的眼神里，属于沈修的冷静分析和属于阿修的坚韧决绝，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棠姐姐，”她叫出这个称呼，带着泪，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告诉我，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怎么控制它？怎么解决这些隐患？我要知道全部，我们一起面对。”
李棠怔怔地看着她，看着那只悬在空中的、带着细微伤痕却依旧白皙的手。巨大的、几乎将她淹没的狂喜和更深沉的愧疚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失去了言语。她以为会失去，会遭到唾弃，却得到了理解，得到了并肩而立的承诺。
她颤抖地、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握住了沈修的手。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掌心，仿佛千年的寒冰终于遇到了一缕暖阳。
“好。”李棠的声音哽咽得厉害，却带着如释重负的坚定，“我告诉你，所有。”
她拉着沈修的手，走到长案前，避开镜子正面的漩涡，指着镜背那些繁复的纹路。
“这面镜子的核心，是我用那缕胎发和指骨，混合了我的心头血和……一部分魂力，熔铸而成的。它现在‘活’了，就像有了自己的本能。安抚只是暂时的，它需要稳定的能量供给，否则会本能地向外掠夺。”
“稳定的能量？”沈修蹙眉。
“比如……其他蕴含强大执念或灵气的古物。”李棠的目光再次扫向暗格，“或者……由我们主动引导，将我们自身的一部分‘意念’——比如修炼产生的精神力量——定期灌注给它，像喂养一样。”
喂养一件拥有自主意识的古物？沈修感到一阵寒意，但这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那些失败品呢？”
“它们相对沉寂，但只要这面镜子存在，它们就有被共鸣唤醒的风险。需要逐一处理，或者加固封印，或者……找到方法彻底净化掉里面残留的执念和我的力量。”李棠的语气带着不确定性，显然这也是她未曾完全解决的难题。
沈修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些信息。前路布满荆棘，危机四伏。但她的手被李棠紧紧握着，那份真实的触感给了她力量。
“那就一步步来。”她抬起头，眼神清亮，“先想办法‘安抚’它，然后学习如何‘喂养’它，再去处理那些失败品。”
她顿了顿，看向李棠，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容退缩的审视：“在这个过程中，棠姐姐，我要你答应我两件事。”
“你说。”
“第一，无论发生什么，不能再有任何隐瞒。无论是关于过去的，还是关于这些‘东西’的。”
李棠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第二，”沈修的目光锐利起来，“无论为了什么目的，不能再使用那种……亵渎生命、践踏规则的禁术。我们需要找到在光明之下的方法，来解决我们遇到的问题。”
李棠的身体微微一僵。这个要求，触及了她最深层的行事准则。为了达到目的，她早已习惯了不择手段。但看着沈修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她知道，这是底线。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疯狂沉淀下去，多了几分清明与郑重。
“我答应你。”她一字一顿地承诺，“从今往后，绝不再用。”
沈修看着她，终于露出了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她反手，更紧地握住了李棠的手。
“那么，”她转向那面依旧在幽幽旋转的镜子，眼神变得专注而冷静，“让我们先开始第一步，学会如何与它……共存。”
镜中的漩涡似乎感应到了她们之间达成的新盟约，旋转的速度悄然发生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变化。
危险依旧，前路未卜。
但这一次，她们是真正的，并肩而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