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的漩涡,像一只缓缓睁开的、没有瞳孔的眼睛,幽深得令人心悸。那无形的吸力并未增强,却如同水底的暗流,悄无声息地改变着工作室里的“场”。空气似乎变得粘稠,光线被某种力量扭曲,在地面投下摇曳不定的、不属于任何物体的怪异阴影。
沈修(阿修)紧握着李棠的手,那份真实的触感是她对抗这诡异景象的唯一锚点。她能感觉到李棠掌心的冰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位筹划了千年、看似掌控一切的女人,此刻也显露出了对未知的忌惮。
“它……在影响周围。”沈修低声说,目光扫过那些扭曲的光影。她融合的记忆里,属于“阿修”的部分对这类异常气息有着本能的敏感。
李棠凝重地点头。“它在自发地汲取能量,非常微弱,但范围在缓慢扩大。”她看向暗格中那些沉寂的失败品,“暂时还没有惊动它们,但不能再让它继续‘进食’下去了。”
“怎么阻止?”
李棠沉吟片刻,眼神锐利地扫过工作室:“需要一个‘屏障’,隔绝它对外界的感应和汲取。但普通的物理隔绝没用,需要蕴含足够‘念力’的东西来干扰它的‘场’。”她的目光最终落在沈修身上,带着一丝考量,“或者……由你来‘安抚’它。”
“我?”
“你与它气息同源,你的意识和记忆是它存在的根基之一。如果你能主动引导,或许能让它平静下来,进入一种相对稳定的‘休眠’状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贪婪地窥探和汲取。”
沈修明白了。这面镜子因她而“活”,也可能因她而“静”。这是一把双刃剑,李棠给了她使用的力量,却也带来了相应的责任和风险。
她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李棠的手,独自向前一步,更靠近那面镜子。镜中的漩涡似乎感应到她的靠近,旋转的速度微妙地变化了一下,像是在……期待?
她闭上眼,不再去看那令人不安的景象,而是将意识沉入体内,努力调动那些刚刚融合、尚且滚烫而混乱的记忆洪流。属于阿修的对李棠(棠姐姐)的眷恋与信赖,属于沈修的冷静与剖析,还有那中箭时锥心的痛楚与不甘……所有激烈的情感,此刻都需要被驯服,被引导。
她回忆起记忆中那些宁静的片段。海棠花飘落的庭院,烛火下共同研读的静谧,还有更早以前,在不受重视的宫廷角落里,两人偷偷分享一块饴糖时,那种简单而纯粹的甜。
她将这些宁静的、温暖的、带着光亮的意念,如同编织丝线,一点点汇聚起来,形成一股柔和而坚定的意识流。然后,她“伸出”这股意识,小心翼翼地探向那面镜子。
没有物理的接触,但在她的感知里,她的意念如同温暖的水流,缓缓包裹住那冰冷、饥渴的漩涡。
起初,漩涡剧烈地抗拒了一下,散发出一种被冒犯的焦躁,吸力甚至短暂地增强,案头一支铅笔滚动着被吸向镜面,在接触前被李棠眼疾手快地按住。
沈修没有退缩,她持续地、耐心地输送着那些宁静的记忆和安抚的意念。像安抚一头受伤的猛兽,不能示弱,也不能强硬。
渐渐地,那漩涡的旋转速度慢了下来,其中的幽深黑暗似乎被注入了一丝微光,变得不再那么纯粹和贪婪。那种无形的吸力开始减弱,周围扭曲的光影也渐渐恢复正常。
有效果!
沈修心中一喜,正欲加大力度,异变陡生!
或许是她的意识与镜子连接过深,或许是镜子本身的反扑,一段被李棠刻意隐瞒、或者说连李棠自己都可能未曾完全知晓的记忆碎片,如同潜藏的毒刺,猛地顺着那意识连接,扎进了沈修的脑海!
不是宫变时的惨烈,也不是平日里的温情。
而是一个……阴冷的地宫。
视野很低,像是在匍匐前进。空气里是浓郁的、陈腐的香料和某种……尸蜡的味道。前方,一个背影正在忙碌,穿着繁复的唐代女官服饰,但那动作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僵硬和诡异。
是李棠!不,是千年前的李棠!
她手中拿着一把玉刀,刀锋在昏暗的长明灯下闪着寒光。她的面前,是一座开启的石棺。棺椁里,躺着一个穿着公主礼服的女子,面容竟与沈修(阿修)有七八分相似!但那女子面色青白,毫无生气,显然已死去多时。
然后,沈修“看到”,李棠举起玉刀,口中念念有词,那咒语古老而晦涩,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她不是在进行普通的祭奠或防腐处理,她是在……切割!从那个死去的、“阿修”的替身或者真身的遗体上,小心翼翼地切割下什么东西!是一缕头发?还是一小块指骨?视线模糊,看不真切。
但那股冰冷的、亵渎的、为了某种目的不择手段的疯狂执念,如同毒液般瞬间浸透了沈修的感知!
“呃啊——!”
沈修猛地切断意识连接,如同被烫伤般踉跄后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呕吐出来。她捂住嘴,惊骇万分地看向李棠,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质疑。
那不是为了复活而进行的必要仪式!那是一种……邪术!一种践踏生死、亵渎亡者的禁忌之术!
李棠被她剧烈的反应和眼中毫不掩饰的恐惧惊到,立刻上前扶住她:“阿修!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
沈修猛地甩开她的手,手指颤抖地指向那面镜子,声音破碎不堪:“你……你当年……到底对我……做了什么?!那个地宫……那个棺材……你用玉刀……”
她的话断断续续,但李棠在听到“地宫”、“玉刀”几个字时,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难看,甚至比沈修还要苍白。她眼中闪过一丝被戳破最深层秘密的慌乱,但很快被一种更深沉的、复杂的痛苦所取代。
“你……看到了那个……”李棠的声音干涩,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愧疚与绝望,“是,我做了。我用了禁术,亵渎了你的……遗体。我取走了你的一缕胎发和一小节指骨。”
她承认了!
沈修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为什么……”她几乎发不出声音。
“因为普通的容器不够!因为你的魂魄在那一箭之下受损太重,几乎彻底逸散!”李棠的情绪也激动起来,带着一种走投无路般的低吼,“我需要与你联系最紧密的‘凭依’之物,才能制作出足够强大的信标!才能在这茫茫时海里,精准地捕捉到你转世轮回的轨迹!才能让这面镜子,真正起到牵引你回来的作用!”
她看着沈修,眼神痛苦而疯狂:“我知道那是亵渎!我知道那是罪孽!我知道你如果知道一定会恨我!但我没有选择!阿修!看着我!看着我这双沾满了罪孽的手!它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能再见到你!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工作室里陷入死寂。
只有那面镜子,在沈修意识撤离后,似乎又慢慢恢复了那种幽深的旋转,只是速度比之前慢了一些,仿佛在冷眼旁观着这场因它而起的、跨越千年的对峙。
沈修看着近乎崩溃的李棠,看着她眼中那毫不作伪的、几乎要将她自己焚烧殆尽的痛苦与爱恋。那股为了重逢不择手段的疯狂让她恐惧,但那疯狂背后的绝望深情,却又像一把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切割。
恨吗?怨吗?
似乎都有。
可融合的记忆里,那份刻骨铭心的信任与依赖,却又真实不虚。
她该怎么办?
相信这极致的、甚至有些可怕的深情?还是逃离这个由执念、禁术和危险古物构筑的、令人窒息的牢笼?
镜子幽幽地闪着光,暗格中的失败品沉寂如死。
而她们之间,那刚刚重建的、脆弱的信任,出现了第一道,也可能是最深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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