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只是……冷箭吗？”
话音落下，工作室里残存的最后一丝暖意仿佛也被瞬间抽空。只剩下死寂，和尘埃缓缓飘落的轨迹。
李棠脸上那强撑的、试图安抚的笑意彻底僵住，然后如同风干的墙皮，寸寸剥落。她瞳孔深处那抹一直强行压制的惊惶，此刻再也无处遁形，如同被逼到悬崖边的幼兽，**裸地暴露在沈修锐利的目光下。
她没有立刻回答。喉咙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像是吞咽着无形的玻璃碴。那双总是能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近乎崩溃的闪躲。
沈修的心，随着她这细微的反应，一路沉向谷底。不需要答案了。李棠的反应，已经是答案。
不是冷箭。
至少，不完全是。
“告诉我。”沈修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这片狼藉中清晰回响，“我要知道全部。每一个字。”
李棠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了一片荒芜的、近乎死寂的平静。那是一种放弃所有伪装和挣扎后的认命。
“是……算计。”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但那支箭的目标，原本……是我。”
沈修呼吸一滞。
李棠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穿越了千年，回到了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
“当时的局势，比你记忆中知道的更凶险。不止一方势力想要我的命。我……树敌太多。”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收到了警告，知道宫宴当晚会有行动。我本可以避开，或者……先下手为强。”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甲抠进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
“但我没有。我甚至……故意露了个破绽。一个足以让对方觉得有机可乘、却又在我掌控范围内的破绽。”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重的自嘲和悔恨，“我算准了箭来的方向，算准了角度，算准了如何借这一箭，反过来坐实对方的罪名，将他们连根拔起……”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被回忆扼住了喉咙，停顿了许久，才用尽全身力气，吐出那最残忍的部分：
“我算准了一切……唯独没有算准……你会扑过来。”
“我甚至……没有看到你是什么时候冲过来的……等我反应过来……箭……已经在你身上了……”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沈修的心上来回切割。
不是冷箭。
是诱饵。
是她李棠，亲手布下的、以自身为饵的杀局。
而阿修，是她计划之外，唯一的、也是代价最惨烈的变数。
沈修（阿修）怔怔地坐在那里，浑身冰凉。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当时的画面——李棠（棠姐姐）看似无意地站在那个位置，背对着危险的来源，而她（阿修）因为某种不祥的预感，或者仅仅是本能，冲了过去……
原来，那不是意外。那是她主动踏入了别人为她心上人设下的陷阱，而这个陷阱，偏偏是她心上人自己布下的。
多么讽刺。
她看着李棠，看着对方眼中那深可见骨的痛苦和几乎将她压垮的愧疚。这份痛苦是真的，这份愧疚也是真的。可那份将她也算计进去的、冰冷的理智，同样是真的。
千年的执念，不惜动用禁术、亵渎遗体也要挽回的深情背后，原来还藏着这样一层……令人齿冷的真相。
“所以，”沈修的声音飘忽，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的死，在你原本的计划里，是一个……意外。一个打乱了你好棋的、不幸的意外。”
“不！不是！”李棠猛地抬头，急切地想要否认，泪水终于决堤，“我从未想过会让你涉险！我布置了人手在暗处保护你！我以为你会在安全的地方！我……”
她的辩解在沈修那过于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了然的目光下，显得苍白而无力。
解释有什么用呢？结果是，她死了。死在了她最爱、最信任的人布下的局里。
沈修缓缓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她没有再看李棠，目光扫过地上那面布满裂纹的镜子，扫过那堆即将被埋掉的玉簪碎石。
这间工作室，这些承载了千年执念的古物，此刻在她眼中，都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冰冷的色彩。
她抬步，绕过倾覆的长案，向门口走去。脚步很轻，落在满是碎屑的地面上，几乎没有声音。
“阿修！”李棠惊慌地喊她，挣扎着想从地上起来，却因为脱力和伤势，踉跄了一下，只能徒劳地看着她的背影。
沈修在门口停下，没有回头。
“我需要……静一静。”她说，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好好想一想。”
想什么？她没有说。
是想这跨越千年的深情与算计，究竟孰轻孰重？
是想她爱的，究竟是记忆中那个纯粹的棠姐姐，还是眼前这个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连至爱之人也能置于险地的李棠？
还是想……她自己。作为沈修，作为阿修，她到底该如何自处？
她拉开门，外面走廊的光线涌了进来，将她单薄的背影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边。
然后，她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将那满室的狼藉、死寂的镜子、破碎的玉簪，以及那个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李棠，都关在了身后。
门合拢的轻响，在寂静的工作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李棠望着那扇紧闭的门，伸出的手无力地垂落。她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那面碎裂的镜子，在角落里，反射着冰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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