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与柔软的绒布接触的瞬间，沈修猛地瑟缩了一下，仿佛那不是布料，而是烧红的烙铁。她几乎要再次退缩，但林晚照的目光像无形的枷锁，定住了她。
林晚照将那块布轻轻放在她掌心，然后退开一步，双手垂在身侧，不再有任何引导或强迫的动作。她只是看着，眼神里是耗尽一切的等待，和一种近乎破碎的期待。
沈修握着那块布，感觉有千斤重。她的呼吸紊乱，视线落在镜面上。鸾鸟的轮廓在灯光下流转着幽光，那精心雕琢的羽翼，每一片螺钿镶嵌的纹路，都像是通往未知深渊的阶梯。
“用你的指尖……感受它。”林晚照之前的话在耳边回响。
逃避吗？带着这满心的疑窦和灵魂深处无法忽视的撕扯感，继续做一个“正常”的沈修？还是……踏入这片迷雾，去面对林晚照口中那血腥的、哀伤的、属于“另一个自己”的过去？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多了一丝豁出去的决绝。她需要答案。无论那答案会将她引向何方。
右手紧紧攥着绒布，她伸出左手，食指的指尖，带着细微却无法抑制的颤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朝向那光滑冰凉的镜面落下。
没有直接抛光。
她的指尖，先轻轻触碰到了镜背那只鸾鸟的眼睛——那是用极细的金丝盘绕嵌成，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
就在接触的刹那——
轰！
不是画面，是声音！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建筑燃烧的噼啪声，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的听觉！一股浓烈的、混杂着血腥和焦糊的气味猛地窜入鼻腔，呛得她几乎窒息！
她本能地想抽回手，却发现指尖像被牢牢吸附在了那里。
眼前的景象扭曲、旋转，工作室冰冷的灯光和仪器瞬间褪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冲天而起的火光，映照着倾颓的宫墙和晃动的人影。她站在一片混乱之中，身上不再是亚麻衬衫，而是某种繁复却已被撕裂、沾满污渍和暗红血渍的宫装裙裾。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置身其中的、切肤的绝望和愤怒。
“走！快走！”一个嘶哑的、熟悉到让她心悸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她猛地转头。
是林晚照。
又不是她所认识的林晚照。
眼前的“林晚照”穿着一身残破的轻甲，脸上沾着烟灰和血污，束发的玉冠早已不知去向，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此刻燃烧着焦灼的火焰，正死死地盯着她，一只手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我不能丢下你！”她听到自己——或者说，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发出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却异常坚定的反驳。
“你必须走！”‘林晚照’几乎是吼出来的，猛地将她往一个方向推去，“活下去！阿修，活下去！”
阿修……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某扇锈死的门。
更多的碎片汹涌而来。
·春日庭院，两个穿着华丽襦裙的少女并肩坐在海棠树下，分享着一本诗集，低声笑语。
·深夜烛火，她们头靠着头，在一张巨大的地图上指指点点，谋划着某种惊心动魄的事情。
·更早一些……宫宴上，那个穿着亲王服饰、意气风发的年轻女子，隔着觥筹交错的人群，向她投来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带着安抚和鼓励的眼神。
·
信任。依赖。并肩。还有那藏在眼神交汇处，无法宣之于口的、滚烫的情感……
这些温暖的、鲜活的记忆，与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就在这时，破空之声尖啸而至！
沈修（或者说，记忆里的“阿修”）瞳孔骤缩，她看到一支狼牙箭，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直射向背对着那个方向的“林晚照”的后心！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她几乎没有任何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那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本能。
她猛地挣脱了“林晚照”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将她狠狠推向一旁，同时自己旋身，张开双臂，义无反顾地挡在了那只箭的前面！
“噗——”
利刃穿透血肉的闷响，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剧痛从胸前炸开，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温热的液体汹涌而出，浸透了衣襟。力气被迅速抽离，她软软地向下倒去。
视线开始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林晚照”转过头来时，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写满了惊骇与绝望的脸。那双总是运筹帷幄、冷静自持的眼睛，此刻碎裂成一片痛苦的荒原。
她张着嘴，似乎在疯狂地喊着什么，但沈修已经听不见了。
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胸口那冰冷的、吞噬一切的剧痛……
“嗬——！”
沈修猛地抽回手，如同被高温灼伤，整个人向后踉跄，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脸色惨白如纸，胸脯剧烈起伏，仿佛刚刚真的被那一箭贯穿。
不是幻觉！
那疼痛，那绝望，那眼睁睁看着生命流逝的冰冷……太真实了！真实得让她此刻的四肢百骸都在隐隐作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窒息般的难受。
她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林晚照。
林晚照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她脸上的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微微颤抖着，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着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深可见骨的痛楚。她看着沈修，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千年前那个在她怀里逐渐冰冷的身影。
她缓缓抬起手，指向沈修刚才触碰过的、镜背上鸾鸟的眼睛。
沈修顺着她的指引，喘息着，艰难地将目光重新聚焦到镜子上。
只见那鸾鸟金色的眼眸，不知何时，竟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一层湿润的、悲戚的光泽。仔细看去，那眼底深处，似乎凝结着一滴极细小的、将落未落的……血泪。
“现在，”林晚照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颤抖，和一种沉痛的了然，“你明白了吗？”
“那一箭，穿透的不只是她的身体。”
“还有我这……苟延残喘了千年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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