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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夜谒

裴阆接过鬼灯递来的密信,匆匆阅罢,指尖捏着信纸凑向烛火,火舌迅速吞噬掉字里行间的机锋,待火光渐熄,他抬手轻轻一弹,灰烬簌簌落在案上,转瞬被夜风拂去,了无痕迹。

崔护前半生,实乃春风得意,顺风顺水。昔年储位虚悬,李氏、朱氏二世家皆握重兵,暗相争竞——盖因二家皆以为,疆场拓土之功愈著,其所拥立之皇子,便愈有胜算登临储位。

崔护阴差阳错,辗转迂回间暗投三皇子麾下。及戌朔之变起,二皇子举兵谋逆,先帝遂行新政以清寰宇,朱、李二氏之党诛夷殆尽,无遗类矣。

崔护因择主得宜而独善其身,终以两朝元老之名,载于时论。

然崔护野心燎原,急功近利而失筹谋,终至一败涂地。其女既登后位,大婚之夜忽知其父构陷真相,竟自赴黄泉以证清白,徒留千古憾事。

裴阆指尖摩挲着腰间那枚白玉令牌的缺角,被打磨过的缺口硌着指腹,传来冰凉的触感。他忽而想起了那日施恩齐提及到相位空悬的话语。细思之下,大宴自开国至今,身居相位者,竟无一人得以善终——

一类是狼子野心之辈,觊觎皇权、妄图篡位,到头来阴谋败露,君主龙颜大怒,免不了施以凌迟等极刑,死状惨烈;另一类是君主倚重的腹心之臣,竭智尽忠、鞠躬尽瘁,却难逃党派倾轧,遭同僚罗织万数莫须有的罪名弹劾,君主进退维谷,权衡之下,往往会赐下一盏毒酒或一绸白绫,死得体面些。

无论忠奸,皆难脱殒命之局;身居庙堂者,鲜能得寿终正寝之福。

他当真要淌这趟浑水。

“弗顺,备车,去天权山。”

“世子这是又要去清玄寺?”

“宫中变故,想来他早有耳闻。”裴阆眸色一沉,中秋夜的满月透过窗棂落在他眼底,添了几分冷寂与无奈,“何况今日本是团圆佳节,母亲忌辰又近,这一面,他总不能再避。”

夜色如水,月华似练,漫洒天权山阶。裴阆身着素袍,踏着清辉拾级而上,身影在树影间忽明忽暗。行至清玄寺朱红门前,他静静立定,双手拢在袖中,眉目敛去往日的矜傲锋芒,神色肃然,倒真有几分香客求神拜佛的虔诚模样。

他立在门外不过一炷香的光景,那扇紧闭的朱门便“吱呀”一声轻启。门后走出一位灰袍僧人,眉目平和,见了他便合掌躬身:“世子殿下,还生大师已在偏殿候您多时,请随贫僧入内。”

裴阆拱手还礼:“有劳法师。”便在僧人的带领下向一处禅院走去。

推开门时,禅院内檀香袅袅,月光洒在蒲团上,还生大师已闭目等候多时。

整整九年,他终于见到了那位在他有生之年里几乎永远都在缺席的父亲,曾经密勿署最锋利的剑,如今清玄寺的还生大师——裴行远。

他闭目坐在案边,手执一串佛珠。听见有人走近,裴行远睁开双目,费力地起身。

案头那炷香燃得慢,烟气混着檀香的沉郁与夜露的清冽,贴在洒着月光的木窗棂上。门外的桂树落了满地金粟,晚风卷着细碎的花瓣穿堂而过,落在案头摊开的经卷上,与香火味缠缠绕绕,又添了几分桂子的甜香。檐角的银铃随风吹动,月光透过窗纱洒在蒲团上,清辉一片,衬得禅房愈发静穆。

上次裴府一别,上次裴府分别,裴阆还不及裴行远的肩头,眉眼间尚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偏执。如今裴阆身量竟已比裴行远高出少许,周身也沉淀下几分年轻家主的沉稳气度。

一侧是世子殿下惊才风逸,玉树兰芝;另一侧是还生大师形容枯槁,清癯淡然。

裴阆仍在心底反复斟酌,那声“父亲”该如何启齿,可抬眼望向裴行远的刹那,话已脱口而出:“父亲在清玄寺,过得并不好……”

话音落下,他自己反倒一惊——本是句无关痛痒的明知故问,竟因血脉相连的本能,化作了笃定的陈述,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

裴行远并未接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端详着他,良久才缓缓摇头,声音轻得像一缕香炉飘出的烟:“阆儿,愈发像你母亲了。”

这一声呢喃,被窗外的秋风轻轻卷走,裴阆并未听得真切,只望见还生大师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似有千言万语,终是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喟叹。

“贫僧见施主心有郁结,不妨说来听听。”还生大师眼中复归疏离,仿佛将红尘喧嚣尽数隔在禅房之外。

“宫中变故,我本不欲再卷入权力漩涡,可密勿署旧部……”裴阆话音微顿,指尖不自觉攥紧,“母亲忌辰将近,我打算回靖和苑看看。”

还生大师一语不发,只是静静听着,目光落在案头跳动的烛火上,晦暗不明。

“最后,父亲保重身体。”裴阆喉间发紧,在这世间,他的血亲除了表弟施恩齐,便只剩眼前这位剃度出家的生父。

“贫僧久病缠身,大抵是不久于人世,不劳施主挂怀。”

寥寥数语,如冰锥刺入心底,裴阆只听清了这无情至极的一句。他知晓,裴行远恨靖和公主,自然也恨他——这张与母亲施翊华如出一辙的脸,是靖远世子与生俱来的原罪。

裴阆难以置信地瞠圆双眼,心头翻涌着惊怒与荒谬——生父当真这般决绝、恨他至此?即便知晓自己唯一的骨肉终将困在皇权泥沼,与苟且与阴谋为伍,用一生奉行光明磊落的裴行远竟也能这般无动于衷?

当年夺下他手中宿雪剑,当众甩他一巴掌的凌厉气势,难道都随这九年贡香礼佛磨平了?修行九载,磨掉的竟是血性,反倒养出了这般无波无澜的好脾气!

真是好得很!

他心中翻涌着愤懑,那句“什么痴嗔贪妄、生死皆虚,我当真没曾想,还生大师修行三千余日,参破的禅机不过是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在唇齿间辗转,终是化作一句不痛不痒、疏离至极的客套——

“在下问大师安,愿大师法体康宁,禅境澄明。”

说罢,他转身拂袖而去,背影带着难掩的忿忿。

前半生仗剑天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再到手握生杀、令大宴胆寒的裴领署,后半生怎会甘心困于清玄寺的晨钟暮鼓,做这个静看云卷云舒的还生大师?

他遁入空门,究竟参透了世间多少玄机?

倘若世间只有纯粹的爱与恨,该多好。

九载春秋,寒来暑往,日升月落,他为密勿署刀光剑影下枉死的亡魂日夜诵经超度,为靖和公主点亮一盏又一盏长明灯。他做不到普渡众生,便只能跪在佛前,一遍遍祈求自己唯一的骨血,能一生平安顺遂。

他本该殒于多年前那个桂花簌簌的秋夜;或是为靖和公主殉情,共赴黄泉、同穴而眠;又或是在戌朔之变后的肃清中无声消亡,世间再无裴领署,唯有无字碑下,静卧着那把名为宿雪的剑,见证他曾存在过。

还生大师望着那抹决绝而去的身影,喉间溢出一声轻叹。

“阆儿,你终究逃不开吗?同你母亲一样,一辈子被皇权缚住手脚,困守终生?”

裴阆一把扯过立在禅房门外的弗顺,脚步踏在青石板路上咚咚作响:“走了弗顺!往后谁再信这些求神拜佛的虚头巴脑,那真是脑子进水了!”

两人身影匆匆掠过寺中错落的桂树。风卷桂花簌簌坠落,沾了衣摆,又被急促的脚步远远甩在身后,唯有那甘馥的桂香缠上衣袂,混着寺庙香案上飘来的檀香,在鼻腔中丝丝缕缕地蔓延,久散不去。

弗顺被他拽得踉跄着跟上,见自家世子眉眼间满是戾气,不敢多言,只低声应着:“是,世子。”

裴阆一路头也不回,靴底碾过石阶上的落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宣泄着满心的不甘与愤懑,径直冲下清玄寺蜿蜒盘旋的石阶。

弗顺只见裴阆斜倚在马车软垫上,单手支颐,指尖轻撩车帘一角,目光落在天际那轮清辉遍洒的明月上,眉宇间的戾气褪去不少,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世子,可曾打探到宿雪的下落?”

“不曾。”裴阆声音干涩,带着几分怅然,“他向来对我讳莫如深。或许……当年带走那些遗物之后,他已将那柄断剑葬去了柏州。”

宿雪本是裴行远少年时的佩剑,如今剑断人杳。话音未落,他自己倒先惊了一瞬——先前在裴行远面前提及,母亲靖和公主忌辰自己欲往柏州祭奠时,裴行远那一闪而过的异样神色,此刻想来竟格外清晰。难不成,裴行远当真将这柄意义非凡的断剑葬在了柏州,以慰靖和公主的亡魂?这念头荒唐得可笑,却又在他心底挥之不去。

“说起来,靖和公主的忌辰也近了。”弗顺顺着话头道,“世子可要回柏州一趟?”

“自然要回。”裴阆眼底浸着皎皎月光,“回去收拾几件衣物,我要到靖和苑住些时日。”

裴阆回府时,已近三更。夜色浓稠如墨,府门前却孤零零躺着一方拜帖,那抹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扎眼。

弗顺快步上前拾起,指尖触到那料子便知不凡:“竟是流光锦所制,这般奢靡,倒像是陈家的手笔。”他翻看着拜帖边缘的暗纹,语气带了几分不屑,“大半夜送帖,竟还随手丢在门口便走,真是行事乖张。”

裴阆接过拜帖,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锦面暗绣的锦鲤缠枝纹,缓缓展开。目光扫过其上字迹,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今年年初晁阳殿的宸廷对奏,倒是出过个一鸣惊人的学子,名唤陈时勉。”他语气淡淡,似在与弗顺闲谈些会都轶闻,“我竟不知,这位新晋的定策郎,原是陈家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陈家财大气粗,算计人心的本事倒是顶尖。偏生族中无才,如今好不容易出了个陈时勉,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登科,自然要趁热打铁,让他认祖归宗。”裴阆顿了顿,将拜帖合拢,指尖在锦面上轻轻敲击,眼底笑意更浓,“这帖子,便是邀我去菱湾赴宴,做个见证呢。”

弗顺瞬间了然,语气带了几分讥讽:“他们倒是心急。明知世子与陛下近来不甚和睦,闭门不出,便想着趁虚而入拉拢您?”

裴阆抬眸望向江南方向,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看来这江南,我是非去不可了。”

冥冥之中,似有一根无形的线紧紧牵着他的心绪。是裴行远欲言又止,靖和苑深处未竟的秘密,还是陈家夜半投帖,菱湾烟波中暗藏的阴谋。他说不清。只隐约觉得,这江南的秋风,怕是要吹起一场不小的波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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