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么，本宫倒是可以给你。”
伴随着低低的咳嗽声，萧尚君抬步走进，在温严惊愕的神情里，语气浅淡地开口道：“温大人所去的醉意楼虽未查封，但雁过留痕，温大人不必高兴得太早。”
赫连赭有些意外，起身问道：“长嫂怎么来了？”
“同你有些要紧话说，便来此走上一趟，”萧尚君微微蹙眉，感受着喉间的痒意，又咳了几声，声音有些哑，“在外头听了半截，想起方才翻看的卷宗，恰有些线索，温大人可要听一听？”
温严心下惊疑不定，咬着牙道：“愿闻其详。”
赫连赭引着萧尚君坐下，又吩咐人去备茶，萧尚君看着那枚翡翠平安扣，又抬眼去看温严，温严面沉如水，像是绷紧的弦，随时都要断掉一般。
“正月二十九日，温大人得知春闱试题泄露的消息，更令温大人诧异的是，试题竟然是全数泄露，你当即就知晓此事无法脱身，幕后之人便是冲着温家而来。”
温严死死盯着萧尚君，嘴唇抿起。
“京中帮举众多，鱼龙混杂，温大人挑了特意挑了一位品性不佳者，事成之后将其治罪，以此混淆视听。”萧尚君接过一盏温茶，掀开茶盖饮了一口，脸色好了些许，“醉意楼又是秦楼楚馆，能去此处的举子，家中多半富裕，且意志不坚。”
“可惜的是，那位帮举并未如同温大人所想一般折在狱中。”
捕捉到温严变幻的眼神，赫连赭挑了挑眉，回忆着赫连衍桌案上那些案卷，心想着自己怎么没看出还有这等隐情。
萧尚君合上茶盖，续道：“温大人的确行事缜密，但有劣迹还能做成此事的帮举，总有些保命手段，又或者，背后有人帮扶。”
温严没想到错漏出在此处，当即回忆起那名帮举赵生的行径，眉头紧皱。
当时时间紧迫，他的确没有深入了解此人，又在探听了醉意楼的阴阳菜式生意后，当机立断与那人搭线，为了尽量不留下把柄，还能让那人打消警惕，便没用银钱，特意选择了一枚翡翠平安扣，配饰是掺着银丝的绛紫色穗子，乃四品以上武官才能使用的纹样。
尽管他是从五品翰林院编撰，隶属于文官派系，可他父亲是温老将军，从一品武将，赵生果然没发现异常，将此事完成得极其漂亮。
而他在赵生牵线搭桥后，以他平日里的逾矩行为给他扣了不敬之罪，押入了大牢，甚至放了口风让他吃点苦头，避免他开口供出。
这样下来，温严自觉天衣无缝，实在没料到赵生并不如他预想那般简单。
温严百思不得其解，哑声开口：“京中与帮举有所联系的，无非许家与其余豪绅富商，前者倚仗东湖县主，后者不足为惧，许家独占大头，却也有所规求，这等行径不端者，应当与许家无甚联系。”
赫连赭对自家亲娘向来无可奈何，连带着对外家也无计可施，许家借帮举牟利之事，赫连赭不好掺合，只能让手下人多加注意，若有错漏者直接抓捕量刑，求情无用，久而久之许家摸清他的态度，对帮举多加约束，倒也勉强维持平和。
萧尚君微微蹙眉：“这也正是本宫想与温大人言说的疑点，这名帮举，与秦家扯上了关系。”
温严激动不已，当即矢口否认：“绝无可能！”
“秦家？”赫连赭也惊了，“长嫂何出此言？”
萧尚君反而沉默下来，看着温严一字一顿地开口：“温大人是如何得知春闱试题泄露一事的？”
温严张了张口，气息起伏不定：“那日我在府中与父亲商议担任主考官一事，父亲让我先入贡院避嫌，我便想邀同僚一同饮食，先去了酒楼，不料听得隔壁雅间密谈，言语间提及春闱一事，直说醉意楼新出一道菜式，名唤烩鲤鱼，取自会试鱼跃龙门，其中有人质疑，开口的那人便满口应承，我本以为是噱头，不甚在意，差小厮去取酒菜，却被酒楼伙计误以为买的是阴阳菜式，那份春闱试题送至我手中，我方才察觉其中大有阴谋。”
萧尚君微微蹙眉，问道：“此等巧合温大人并无怀疑揣测？”
“自然是有。”温严定了定心神，勉强说道，“我后来谴人去查探，那间酒楼惯常做的这等生意，一般与帮举联合，哄骗那些考生买一些所谓的试题，这等事无非是考生买心安，那雅间内便是帮举与考生，有些酒楼青楼也的确有阴阳菜式，但多半是哄人的把戏，谁料到这回真是春闱试题。”
“最开始拿到试题的，温大人可知是哪一家？”赫连赭问道。
温严摇摇头：“大抵是好几家，我只知醉意楼的帮举赵生，是最早拿到春闱试题的那批之一。”
“赵生出身北境，论起来是秦氏一族的旁支。”萧尚君叩着桌面，“温大人是如何选中他的？”
温严迟疑一瞬：“当日调查得仓促，想找不归属于许家而又有些本事的帮举，唯有这位赵生，有些陋习背后又只是个富商帮扶，便联络了一番。”
“温大人可知，那日雅间，赵生这位帮举也混迹其中？”萧尚君看着温严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微微叹口气，“温大人机关算尽，只可惜全在他人掌控之中。”
温严脸上血色尽失，赫连赭偏头看向萧尚君，疑问道：“这些都是长嫂从卷宗中看出来的？我怎么没这等悟性？”
“辰侯在查探醉意楼的卷宗下特意批注了一句原主郑氏，”萧尚君垂眼，“秦家原本的姻亲郑氏遭贬谪后迁至北境，后将醉意楼脱手于祁家，虽与郑氏割席，却仍有一部分收账归属秦家。”
“这……”赫连赭讶异道，“秦家在京中也有产业？”
萧尚君点点头：“秦家在京中有一家书斋，醉意楼这部分的存续由来已久，后面祁家接手也没有断过，但明面上并未表现出来，那赵生之所以依附于富商也有底气，正是因为他与秦家有渊源，且那位富商是游商，负责北境与京中的走货。”
“可春闱试题泄露的源头不是指向江南么？”赫连赭还是有些不解，“秦家远在北境，如何牵扯至此？”
“不知。”萧尚君说着看向温严，沉声开口，“温大人不会无缘无故想着掺合其中，可是有人暗中谗言？”
温严颓然地摇摇头：“我也记不清个中细节了。”
萧尚君没再多问，赫连赭让人将温严带回牢房，待他离开后才询问之前的话题：“长嫂找我有何要紧事？”
萧尚君抬眼看他，轻声开口：“辰侯于城门外遇刺。”
“此话当真？”赫连赭猛地站起来，方才几次三番被惊到，眼前一时竟有些发晕，“大哥可还好？”
萧尚君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才开口回道：“无妨，城门统领熊乌察觉不对及时赶到，刺客见势不妙便四散逃开，辰侯并无受伤。”
“怎么城门外会有刺客？”赫连赭焦急地踱步，“可有线索？”
萧尚君摩挲着那盏冷掉的茶：“据辰侯离去前的反应，推测似乎是江南那派的手笔。”
“他们如何知晓？”赫连赭心中不安又诧异，“大哥特意掩盖了行踪，怎会正好在城门外遭遇袭击？”
萧尚君微微摇头：“不知。”
赫连赭低骂一声，又问道：“可有刺客尸首或行踪？”
萧尚君喝了一口冷茶，舌尖泛起一点苦涩，不由又咳嗽两声：“辰侯斩杀了三名刺客，尸首已被掩埋，此事不宜大动干戈。”
赫连赭被她的咳嗽分去一点心神，压下心底的郁气：“长嫂若是身体不适便先去歇着吧，我先去城门看看有何遗漏。”
萧尚君放下茶盏，询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约莫快丑时了，”赫连赭思忖着，打定主意，“长嫂你先歇着，我去一趟城门，等明日得了线索再同长嫂商讨。”
萧尚君叫住他，低声道：“务必小心行事。”
赫连赭颔首示意自己知晓，萧尚君起身走出牢房，红烛在外等候，见她出来急忙为她披上狐裘，温声开口道：“药已经温上了，殿下喝了早些歇下吧。”
赫连赭望她一眼，见她脸色苍白得过分，也跟着劝道：“长嫂身体不好先歇着吧，我先去了。”
萧尚君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微微点头没有说话，眼见着他大步流星走出去，才低头轻声问道：“信可传出了？”
“奴婢已经发出了，”红烛低声回答着，搀着她慢慢往回走，“走得急信，夜间使得信鸽，应当不曾惊动旁人。”
“如此便好。”萧尚君低低咳嗽着，勉强开口道，“明日你入宫一趟，将禁军令取来，以防不时之需。”
“奴婢明白。”红烛将人扶到床榻边坐下，捧了药碗来，萧尚君仰头将药汁饮尽，按着眉心缓了缓神，看了眼更漏嘱咐道：“明日辰时唤本宫起身。”
“是。”红烛点头应下，放下床幔，萧尚君躺下来，轻声道：“窗边有软榻，若是困了便去歇着吧，你也劳累了。”
“奴婢谢过主子。”红烛依言坐在软榻上，听得殿内更漏声声，见萧尚君睡熟方才闭眼浅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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