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烟柳绽染新绿,两岸房檐勾连,粉墙黛瓦相接,岚光旖旎,江雾轻薄,吴侬软语咿呀,香风一片。
晨光熹微,卖花女挎着竹篮,指间的杏花花瓣上沾着晶莹的露水,娉婷袅娜地走在青石板路上,殷勤地叫卖着篮子里鲜艳欲滴的花束。
马蹄声碎,惊落几瓣冷香,一锭碎银落进竹篮,卖花女惊呼一声,盈盈抬眼,只瞧见一道玄色人影打马而过,径直远去了。
城东的漱月楼送走了昨个儿夜里留宿的客人,领头的女娘挥着帕子,娇声调笑着“夜里头再来”,转身就收了笑意,懒散地进了楼,才刚踏进门口,又听见一声马嘶,诧异地回眸,对上一双肃沉的眼。
赫连衍翻身下马,语气微沉:“奢锦娘子可在?”
领头的女娘错愕一瞬,一时有些拿不准主意,但见他通身贵气不凡,犹豫着便推搡了身旁的人一把,眼见那人进去通报,这才软着嗓子开口问道:“这位爷找我们妈妈作甚?”
赫连衍睨她一眼,没有作答,女娘乖觉地闭嘴,站在门口偷偷觎他。
不多时,便有一位浓妆艳抹风姿绰约的贵妇人走出来,嗓音娇媚:“原是贵客上门,可有凭信?”
赫连衍摸出玉锁,奢锦见状,掩唇一笑,眼角细纹舒展开来:“里面请。”
赫连衍进楼,楼内景象别有洞天,三层楼围住三面,廊柱上都垂着若隐若现的香云纱,影影绰绰叫人看不分明,中间的栏台罩着帷幔,其下摆着座椅,俱是上好的红木,摆着的茶盏也是不菲的釉里红。
奢锦领着他上了三楼,推开最右边的一间卧房,其上挂着木牌,木牌上书“巽下”二字,奢锦嗓音娇媚地开口道:“您暂且先住这儿吧。”
卧房高床软枕,布置雅致,赫连衍环视一圈,对着奢锦点点头:“有劳。”
奢锦娇笑一声,退出去道:“那您先收拾着,我给您备些吃食和热水,若是得空,可往三楼中间的艮覆来,我便住在此间。”
赫连衍颔首,任由奢锦将门掩上,推开窗户向外探看。
江南富庶,四方水运联通,来往贸易频繁,是不同于京都的繁华。
吆喝声此起彼伏,青石街上的人影逐渐密集,赫连衍看向江南贡院的方向,蹙眉思索一瞬,还是决定先和奢锦了解一番情况,毕竟论消息来源,没有比这等鱼龙混杂之地更容易探听的了。
门被敲响,小厮将热水和吃食送至卧房,赫连衍赶了一夜的路,此刻不免有些饥困,看着桌上的菜色,拿起筷子速度很快又不失优雅地吃起来。
奢锦安排得很妥当,菜式多是京城的口味,掺杂着江南这边的特色,份量不多但可以尝个新鲜,赫连衍夹起一块龙井虾仁放进口中咀嚼,放下筷子,想起萧尚君之前所言,将玉锁拿出来握在手心把玩,凝眸沉思着。
用膳间小厮已将热水添满,轻声问他可需要在旁服侍,赫连衍不习惯在外被人侍候,摇了摇头,小厮恭顺地收了碗碟,退了出去。
卧房内剩他一人,赫连衍合上窗户,索性自己亲力亲为,屏风隔断浴桶,热气缭绕,水雾氤氲,赫连衍脱掉衣衫,精壮流畅的身躯泡在热水里,指尖搭在浴桶边缘,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算算时间,林大学士今日大概已经从京都赶往江南,但纵使加快脚程,一路人马浩浩荡荡过来也需要两三日,届时江南这边的世家早已接到风声,该抹消的罪证就算有所残留,也定然掩盖严密,所以还是得提早做打算。
江南司那群人既然做出这等事,又掩盖了这么多年,表面上应当挑不出什么错漏,赫连衍这般想着,从浴桶中起身,水声哗啦啦作响,赫连衍随手拿起一旁的巾帕,一边擦拭着一边向床边走去,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从江南书院下手。
毕竟裴勿便是江南书院的学子,也是在书院了解这等行事,甚至还有所参与。
赫连衍换上一身低调的衣物,走出房门,来到三楼间挂着艮覆木牌的房门口,轻轻叩了叩门,语气低沉:“奢锦娘子可得空?”
奢锦过去给他开了门,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转过身让他进来,懒散地走向床边,倚靠在床上,嗓音娇媚地开口:“侯爷想问什么?”
“有关江南司与世家豪族垄断科举名额一事,奢锦娘子知晓多少?”赫连衍不愿同她弯弯绕绕,索性直言不讳,毕竟就萧尚君透露的关系而言,奢锦知晓的,只多不少。
奢锦闻言果然面不改色,只屈起腿轻笑两声,嗓音缱绻:“侯爷,这等事情,可不能从我嘴里说出去。”
“奢锦娘子也会有所顾忌?”赫连衍淡声开口,“背靠皇家,不应该是旁人忌惮奢锦娘子么?”
“侯爷真会说笑,”奢锦弯了弯唇角,笑得意味深长,“漱月楼与皇室的关系,可不是随意能让人知晓的,再者,正所谓天高皇帝远,至少明面上的靠山,得是当地的高枝。”
赫连衍微微挑眉,拿起桌上的茶具自行沏茶,问道:“林家,还是吴家?”
奢锦笑着摇摇头,朱唇轻启:“秦家。”
赫连衍将要饮茶的动作一顿,抬眼望过去,轻声开口:“秦家?”
奢锦从床上下来,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侯爷很惊讶?”
赫连衍眉头紧锁:“秦家难道不是在北境?”
“确是北境。”奢锦慢悠悠啜饮了一口茶水,“但侯爷可否知晓,昔年先皇后与秦太师,其实是不曾对外言明的义父义女。”
赫连衍错愕地放下茶盏,奢锦笑眯眯地开口:“先皇后在世时,曾借着秦家的名义,在京城和江南各处买下了许多秦楼楚馆,在陛下登基后,为了填补国库,这些秦楼楚馆多数被荣昭长公主变卖了,所以留下来的并不多,刚巧,漱月楼就是仅存之一。”
“原是如此。”赫连衍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惊异,“那奢锦娘子,有什么可以告知于本侯的?”
奢锦叹了口气,擦了擦嘴上的口脂,语气浅淡:“真论起来,我是不该开这个口的,但侯爷奉命来此一趟,总不该叫您无功而返。”
赫连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沉沉地看着奢锦:“奢锦娘子似乎知晓全貌,此事,是何时开始盛行的?”
奢锦沉默一瞬,抬眼看他,语气放的很轻:“自高祖皇帝创立初始,便有世家豪族在此间投机取巧,先帝在世时,对江南管控严苛,世家豪族才有所收敛,直至陛下登基,愈演愈烈,若不是……”
她说到此处,忽地住了口,斟酌一番后才继续说道:“若不是出了变数,此事或许也不会呈上天听。”
赫连衍深吸一口气:“所以,世家豪族插手科举一事,向来不绝?”
奢锦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但还是没说出口,避重就轻地开口:“毕竟是世家豪族,能屹立不倒的各大世家,总归底蕴深厚。”
“君子之泽,三世而斩。”赫连衍轻嗤一声,“做这等勾当,大抵是后继无人又不愿承认罢了。”
奢锦低头喝了口茶:“江南各大世家存续多年,哪怕是先帝也不曾轻易动手,侯爷此番查探,还是小心才是。”
“从京中传递消息快则不过一日,想必江南司那边已有风声,”奢锦放下茶盏正色道,“侯爷不妨去江南书院暗中寻访一番。”
赫连衍摩挲着茶盏:“江南书院的情况,奢锦娘子又了解多少?”
奢锦低声开口:“江南书院里分上院与下院两个派系。”
她伸手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画出一道水渍:“上院是世家子弟,下院是寒门学子,科举名额有限,但世家子弟若是落榜面上无光,所以便生出了一道替考的法子。”
“替考?”赫连衍蹙眉,“科举前有核对画像验明真身一环,如何行事?”
奢锦轻声开口:“不过是移花接木罢了,姓甚名谁画像验身,取录的是你,但享受此等待遇的,可未必是你。”
赫连衍不免有些怒火升腾:“竟敢胆大包天至此么?”
“明面上是挑不出错来的,”奢锦将那道水痕画得更深了些,“江南书院上院与下院学子数目对等,上院世家子弟若有看重者,便威逼利诱,不同意者要么逐出书院,要么名落孙山,偶有几个取录的,也是缀在榜尾作表面功夫。”
“世家子弟难道无有真才实学者?”
赫连衍怒意上头:“京中殿试可做不得假。”
“正是此理。”奢锦点点头,“总有世家子弟的确天资过人,不需要耍此等手段,但殿试不黜落,考的再差也不过同进士出身。”
赫连衍咽了口茶水平复心情:“择录的名单不过是幌子,实际登记在册的另有其人?”
“是,”奢锦应声,“江南司应当有真正的取录名单,但,想要得手,属实不易。”
赫连衍面色阴沉地敲着桌面,语气寒凉地开口:“江南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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