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垂下眼，语气很轻：“您都知道了？”
“略有揣测罢了。”赫连衍见他不作否认，心下明了，思忖间又有了旁的主意，问道：“我来此先行查探此事，你既遭人算计，想必心中亦有不甘，若你能助我拿到此间重要证物，我可为你作举荐，让你走上仕途一道。”
林生犹豫一瞬，语气低沉了些：“样貌不端者黜下等，我于仕途，本就走不长远，大人若是有事吩咐，只管言明就是，能帮得上大人的，我自不会推辞。”
赫连衍淡声道：“你当知晓，替我做事，风险甚大，不论事成与否，你都无法脱身，你若于仕途无意，便来我府中做门客或是幕僚，保全自身才是正道。”
林生终于愿意抬眼同他对视，试探着问道：“大人在朝中，是何等人物？”
“辰侯，在朝中任刑部尚书，”赫连衍望着他，嗓音凛然，“若你做成此事，本侯自当尽力保全于你。”
林生神色微变，躬身一拜，语气恭谦了些：“大人要我做何事？”
赫连衍道：“此地不宜说话，晚间我会去裴勿家，你在那处等我便是。”
林生点头应下，赫连衍又问道：“江南书院里，可有突破之处？”
林生摇摇头：“自裴……勿于京城状告此事，江南书院得到消息，便将书院上下清整一番，替考之事只有春闱前才会被找上知晓此事，替考过后便会被各家看守起来。此次替考的学子，多半前往京城参与殿试，并不在书院，况且下院的学子在入院前，籍贯亲属皆有所记录，以防下院学子轻举妄动，大人若想在书院得到线索，只怕是不能。”
他说着指了指那卷画：“有所参与的下院学子名单多半记录在上，裴勿临去京城前无法将密信带走，只得暂时藏在乳母家中，他原先是世家子弟，入院时家属籍贯并不详尽，但若有心，定会暴露，我便先行拿走，预备托去京城，不料遇到了大人，索□□由大人，我也省得担忧。”
“你倒是很有魄力，”赫连衍将画卷收好，语气带上些赞赏，“关于此事，你可还有所能告知的？”
林生苦笑了一下：“我知晓的并不多，都已讲与大人了。”
赫连衍便也不再多问，转身道：“若情况不妙，可去漱月楼暂且一避，切记遮掩些。”
林生拱手道：“谢过大人。”
天光黯淡，漱月楼燃起灯烛，楼内丝竹声声，乐音素雅，香气袭人。
奢锦捏着帕子，慵懒地倚在柱子上，香云纱在烛火映衬下，清透又更添两分旖旎。
最先到的是方家主，身后跟着方知节，奢锦迎上去，扫了眼方知节身上那件看似素雅的竹青色长衫，看着竹叶的滚边用的金线，不动声色翻了个白眼。
“您二位请。”
奢锦甩着手帕，婷婷款款地朝着楼上走，领着人上了三楼，推开第一间写着乾连二字的房门，里头布置过一番，素雅的熏香闻起来分外有格调，桌椅摆放得井井有条，方家主还算满意，先行坐下，接过方知节递过来的茶水轻啜一口。
第二位来的是吴家主和林家主，二人结伴而来，颇有些应付的意味，进了厢房便自顾自坐下饮茶，方家主看着二人的态度眼中划过一抹阴翳，方知节有些沉不住气，轻哼了一声，只换来二人轻飘飘的一眼。
苏院长是和苏家主一起来的，进了门便给苏家主添上茶，姿态恭谦，苏家主面色苍白，轻咳一声，询问道：“林兄和吴弟一同来的么？”
“碰巧遇见，便结伴同行一段，”林家主合上茶盖，语气和缓，“苏弟近来身体可好些？”
“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苏家主摇摇头，没有接苏院长递过来的茶盏，“该退位咯。”
“苏兄这是说的甚么话。”吴家主心中冷笑，头也不抬地开口，“苏家可离不了苏家主，是不是，苏院长？”
苏院长深吸一口气：“自然。”
林家主轻笑一声：“方弟怎地一言不发？”
方家主面色有些不虞，眉头微皱着开口：“只是想着楚兄还未到，有些事现在开口怕是不妥而已。”
吴家主抬头扫他一眼，尚未开口，房门又被推开，楚家主领着江南司几位学士走进来，语气随意地开口：“各位都到齐了，那便开宴吧。”
奢锦给旁边的女娘使了个眼色，女娘会意，指挥着一众小厮进门上菜。
上好的玉楼春摆了好几壶，苏家主咳嗽两声，将面前的酒壶推给苏院长，苏院长心领神会地起身给几位家主添酒，方家主拍了拍方知节，方知节不太情愿地起身站在门口，索性靠在栏杆向下看一楼戏台上的表演。
奢锦倚在二楼廊柱上，低声问着一名女娘：“鸢鸢过去不曾？”
女娘点点头：“就在隔间，那位方少爷没细看，鸢鸢姐还在里头。”
“嗯。”奢锦挥手让她下去，“悄摸盯着就是，今个儿晚上让音容去戏台上唱两嗓子。”
女娘应声去敲花魁音容的房门，奢锦敲着栏杆，漫不经心地看着楼下，轻嗤一声：“也就你护着那白眼狼，傻丫头，迟早栽跟头。”
赫连衍接到奢锦的传信后，让林生带着半块虎符进了兵马司。
兵马司统领神色一变，正想支使人传信，林生想着赫连衍的交代，轻声警告道：“林统领，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
林统领顿了顿，到底是没有动作，低声开口道：“您有何吩咐？”
“包抄江南司。”林生在林统领惊愕的神情里，语气一点点冰冷下去，“若是查无所获……”
林统领悚然一惊，看着林生凉薄的目光，要出口的话默默咽了下去，林生一字一顿地开口：“林大学士到来之日，便是清算之时。”
林统领心里咯噔一下，霎时低头应道：“是。”
林生站在兵马司正堂里，看着林统领吩咐人点兵的动作，手指轻轻蜷曲起来，心脏狂跳，像是惶恐，又像是激动。
权势动人心。
林生吐出一口浊气，有一瞬间想哭又觉得更应该笑。
江南司被层层包围，林生畅通无阻地走进大门，夜风吹拂，林生隐隐尝出一点肃杀之气，林统领握着剑柄，看着林生，轻声开口：“大人？”
“搜。”
林生沉声下令，林统领挥了挥手，兵马司的官兵鱼贯涌入，林生握着那半块虎符的手微微收紧：“将江南司内人员请至后堂，差人看管起来。”
江南司瞬间喧杂一片，不远处的江南书院里，赫连衍轻巧地翻墙而入，四下观望一番，确认无人发觉，这才沿着墙慢慢摸索进学舍。
吴连今日晚间吃多了些，有些睡不着，便寻思出来消消食，一面想着自己只拿了乙等下的学考，一面长吁短叹。
“春闱啊春闱。”吴连摇头晃脑感慨着，“我还能有机会去京城吗。”
或许还真有机会也说不定，毕竟那位嫁与老辰侯的姨母听说身体越发不好了，若是奔丧，指不定能遇上他的堂哥，打听一下有没有什么科举妙招，又或者有运道能去拜访宫中的那位姨姥，当然后者八成是没可能了，但不妨碍他畅想一下，还有那位传闻中的荣昭长公主，也不知是何等风采……
吴连越想越跑偏，一时不慎撞到旁人后才猛地惊回神，慌忙作揖致歉：“一时晃神，不知这位同砚也在此行走，冲撞了兄台实在抱歉，还请原谅则个。”
“吴堂弟，别来无恙。”赫连衍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语速很快地开口说着，“我是赫连衍，奉命来江南查探一些秘事，此番私下寻你，是有事相托。”
吴连从惊吓里缓回神来，眨眨眼示意自己知晓，赫连衍松开他，吴连小声开口问道：“堂哥寻我何事？”
“江南书院替考之事，我尚无确切证据，”赫连衍盯着他，“你可知参与此事的世家，有哪些？”
“吴家可没和他们同流合污，”吴连急急开口，“江南世家里，吴家与林家是不曾参与此事的，虽然知情，但的确……不适宜上报，此事主要由楚家起头，苏家主办此事，方家参与最多，其余小世家多少都有所沾染，至于具体细节，我无从知晓。”
赫连衍眉头紧锁，吴连见他神情，又补充道：“但书院有上下两院名册，我听同窗说过学考过后，他们会看下院学子的评级优良，想必是另有一本对应名册，只是阅后即焚，并无留存。”
“那如何知晓同何人绑定？”赫连衍沉声问道。
吴连想了想，解下身上的玉牌，指着玉牌上的“贰壹”说道：“我猜大概是以这上面的编序对应，上院学子各有一块辨明身份的玉牌，下院学子所用的是木牌，只需翻看编序，无需具体到名姓，毕竟他们也不在意，换人也是常态。”
赫连衍接过玉牌翻看着，稍作思索，便将玉牌递还回去，嘱咐道：“今夜所见所闻所言，切记不可透露半分。”
吴连点点头，见他准备离开，扭捏又有些期期艾艾：“堂哥，你有没有什么科举的妙法，可以传授与我的？”
赫连衍回头看他一眼：“我是封荫，无需科举。”
吴连哑口无言，又听他淡淡补充了一句：“还有，莫要再看那些风花雪月的话本，若你还考乙等下，我就将你拎去京城，关至大理寺修习。”
吴连当即闭上嘴，默默目送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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