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一刻,红烛将萧尚君唤醒。
萧尚君把玩着红烛带过来的禁军令,问道:“寅侯回来了不曾?”
“尚未。”红烛轻声回禀着,“昨个儿夜里寅侯去了城门后,到现在还没有动向。”
萧尚君微微蹙眉,垂眸思量着,红烛静静站在一旁,等着她的吩咐。
“罢了,”萧尚君起身,“本宫去城门口走一趟。”
红烛替她更衣,又吩咐,人传膳,萧尚君喝着药,听得门外通传,赫连赭回来了,正在门外。
红烛将人迎进来,赫连赭一夜未眠,此刻神情有些倦怠,草草见了礼,而后坐下来捡了块茯苓糕塞进嘴里,囫囵嚼了两口便咽了下去,直截了当地开始说起昨夜的情况。
赫连赭到城门后,先是同熊乌问询了情况,又去探看那些刺客的尸首。
“那些刺客鞋底沾着湿泥,想必是提前得了风声便在蹲守,”赫连赭说着脸色有些阴沉,“可大哥暗访江南一事从我自皇宫回来到大哥轻装便行出发,所隔时辰数短,刺客又是从何处知晓?”
萧尚君睫毛轻颤,微微抬眼看他,语气浅淡地开口:“的确可疑,此事机密,又突如其来,又能从何处泄露?”
赫连赭叹了口气,又拿了块定胜糕放进嘴里:“正是此理,思来想去,倒是更像伏击林大学士的,只是林大学士一行奉皇命调查江南,如此大张旗鼓有恃无恐,也不似江南世家一派的作风。”
“江南世家盘踞久矣,势力根深蒂固,彼此姻亲连错,难免有所狂妄,”萧尚君将药汤饮尽,“况且林家本也是江南五大世家之一,其余世家未尝没有铤而走险的可能。”
“可今日林大学士出城,我特意跟随,并不见刺客踪影。”赫连赭说着皱起眉,“不过大哥的黑骏马我倒是带回来了,也不知大哥在江南可还顺利。”
“林大学士既已启程,他行事也就这两三日之间,”萧尚君开口道,“江南情况不明,又与京中关联,此事若想探清原委,一时半会儿是不能了。”
赫连赭吃着糕点:“还是得查明知晓春闱试题的头一批帮举,稍后我再去刑讯一波,长嫂今日有何安排?”
“何府今日举办赏花宴,本宫也去瞧个热闹。”萧尚君垂眸遮去眼中晦暗不明的神色,语气很淡,“寅侯若是得空,晚间不妨陪本宫一同用膳,尝尝杏花羹。”
赫连赭眉梢轻挑,点头应下。
何府。
自从何相将那日与荣昭长公主的谈话告知何夫人后,何夫人便忙不迭差人准备起来,特意四处都递了请帖,生怕有所遗漏。
相府内后院栽有杏树,正值花期,粉白一片,浓淡得宜,层层叠叠的杏花一簇一簇绽在枝头,风过簌簌,花瓣纷飞。
浅注胭脂剪绛绡。
萧尚君也换了件应景的银朱色长裙,外罩秋海棠色外披,戴着一套嵌金红宝石头面,斜插着一支五凤钗,踏进了何府的大门。
何夫人亲自起身相迎,众贵女纷纷见礼,萧尚君微微颔首致意,何夫人将人请至上首,又命人呈了瓜果点心,众贵女落座,时不时朝着上首望去一眼。
虽说为赏花宴,但也不能单单只为赏花,其间作诗品茶,行飞花令,博弈手谈,交谈观景都有。
湖中凉亭风光正好,何夫人将凉亭四周围上遮挡的帷幔,布置妥当,温着梅子酒,不多时便有几位贵女落座,说说笑笑间,温言软语不断。
隐隐作首的是何相之长女何灼华,举止谈吐都让人挑不出错来,温婉可人,相比之下何杳华便活泼许多,正小口喝着梅子酒。
在凉亭落座的多是被选秀入宫的贵女们,翰林院大学士之孙林栖颜,总提督之女李灵韵,舒御史大夫之女舒瑶,以及大理寺卿之女尹烟霜都在此处,彼此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温老将军之女温时妤反而显得沉闷些,坐在亭尾遥望着杏花发呆,偶有搭话的也回答得不咸不淡,摆明了不愿与人多谈的模样。
其余人也见怪不怪,毕竟温严还在大理寺扣押着,春闱一案又事出不小,温时妤此番作态也可以理解。
红烛掀开帷幔,萧尚君款款走进,凶贵女起身行礼,温时妤却慢了一怕:“问荣昭长公主安。”
萧尚君点头应声,语气浅淡:“免礼。”
何灼华含笑开口:“长公主殿下可要尝尝这梅子酒,度数很低,暖身但不醉人。”
萧尚君微微摇头答道:“不必了,本宫来此,寻温小姐一叙。”
温时妤抬眼看她,脸色平静,似乎早有预料般,略略点头:“长公主殿下想去何处叙?”
红烛再度掀开帷幔,二人行至廊桥处,一株杏花树开得正好,温时妤伸手接了一片杏花花瓣,嗓音有些喑哑:“长公主殿下想问什么?”
萧尚君淡声开口:“先前温老将军说起,是你先撞破春闱试题泄露一事,可否告知本宫,究竟是何等情形?”
温时妤沉默好一会儿,才张口回道:“那日我本是去买些小玩意儿,路过顺颂茶楼歇脚,听得有学子高谈阔论,便留心听了一会儿,一听牵扯到春闱试题,便知晓此事不好,哥哥作为春闱主考官,只怕是冲着哥哥和温家而来,就回去说与父亲。”
萧尚君垂眸看着她,语气带上一点霜凉:“顺颂茶楼?”
温时妤抿了抿唇,哑声道:“是。”
萧尚君眉目沉静:“温小姐,你知道顺颂茶楼背后的东家,是何许人吗?”
温时妤微微拧眉:“莫不是长公主殿下的产业?”
萧尚君微微侧首看了眼皇宫的方向,温时妤犹疑着:“殿下……”
“顺颂茶楼可不做阴阳菜式。”萧尚君说着轻轻拂落身上的杏花,“况且,那日温小姐只是在茶楼歇脚,真正要去的,又是何处?”
温时妤这回沉默的时间更久了些,萧尚君也不催她,似乎很有闲情逸致地看着粉白的杏花,耐心地等着她开口。
温时妤许久才再次开口,问起的却是另一桩事:“听闻陛下选秀一事,长公主殿下也有所相看,是您提名的我吗?”
萧尚君“嗯”了一声,语气稍稍轻软了些:“你怨本宫?”
温时妤顿了顿,轻轻摇了摇头:“是我当谢过长公主殿下。”
萧尚君定定地看着她,轻笑一声,抬手摘掉她肩头的杏花,语调慵懒:“果真是个聪慧的。”
温时妤看着她细白的手指,似乎嗅到一点清苦的药香。
“西楼书斋。”
萧尚君微微抬眼看她。
温时妤呼出一口气,整个人都像是松快了好些:“我那日,是去西楼书斋替哥哥买些摘抄本的。”
萧尚君纤长的睫毛轻颤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西楼书斋……”
温时妤抿了抿唇:“父亲说,西楼书斋是秦氏的产业,叫我不要说出去。”
萧尚君轻声开口:“所以,你是在西楼书斋听闻此事的?”
温时妤手指无意识搅着袖子,有些艰涩地开口:“后来我才有所醒悟,哥哥特意让我去西楼书斋买摘抄本,应当是为了引我去酒楼,可没成想,西楼书斋那里也有做此等生意。”
温时妤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语调低沉下去:“我挑话本的时候,一名帮举行色匆匆地撞了上来,他怀中揣着物件的掉落在地,我捡起来看了看,似乎像是春闱试题,便带回府中,交由父亲查看。”
“温老将军去找温严确认过后,便差人传信本宫与辰侯?”萧尚君问道。
“应当是。”温时妤也不太确定,补充道,“父亲去了一趟北定贡院,回来时脸色很不好,再三叮嘱我不得将西楼书斋说出去。”
萧尚君点了点头,淡声开口:“温老将军之言,你的确当遵循。”
温时妤微微仰头看她,萧尚君垂眸与她四目相对,语气沉肃几分:“西楼书斋之事,你只当没听过就是。”
温时妤默默点头。
萧尚君见她听进,不再多言,带着红烛走远。
温时妤回到凉亭,何杳华好奇地看她一眼:“温娘子与长公主殿下谈完了?”
温时妤给自己斟了一杯梅子酒,一口饮尽,应了一声。
她仍旧有所保留。
温老将军从北定贡院折返回来时发了很大的火。
无他,是一名赵姓帮举传信上门,将温严所做之事吐露了个干净。
温时妤方才知晓温严竟然也将她算计其中。
温老将军怒火丛生又无可奈何,只得吩咐人寻找这名帮举,竭力控制,不让此事暴露人前。
而西楼书斋,似乎也是春闱试题泄露的源头。
既牵扯到秦氏,温老将军作为武官一派,自然要设法遮掩,况且秦氏也无有掺与此事的缘由。
温老将军不得已传信至北境,意图问个分明,不论是秦氏主导此事,还是有人陷害,武官一派,实在是经不起再一次的清洗。
温时妤凝眸看向皇宫所在处,轻轻闭了闭眼。
好在荣昭长公主,是偏向武官一派的,既然被安排入宫,就不得做出最坏的打算。
在温老将军致仕之前,她一定要稳住在后宫中的地位,前朝后宫,向来密不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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