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尚君乘着轿辇走在宫道上，已是黄昏，日光薄薄一层，倾斜在粉墙黛瓦之间，轿辇轻晃着，绛红色的宫装裙摆顺势垂落下来，其间暗纹隐隐，流光蕴藏。
红烛跟在她身边走着，身后乌泱泱一群侍女，阵势很大，萧尚君微微阖着眼，似乎有些恹恹之意，乾清宫的屋檐还在前方稍远处，并不分明，红烛瞥了一眼轿辇上的鸾凤纹路，几度欲言又止，又在梁公公笑眯眯看过来时咽回。
午间过后萧错便遣了梁公公至大理寺接人，萧尚君那会儿正在小憩，红烛正打算将人唤起时，梁公公却笑着拦住了她，只掏出一支凤钗递过去，说是萧错的意思，给长公主配妆。
红烛看着凤钗上的九尾神色惊变，那支凤钗做得极为精细，乍一看是普通的五凤钗，背后却暗暗添了四尾，可九尾凤钗乃是帝后专用，其间意味自不用多说。
梁公公甩着拂尘笑得和气，话语却锋锐：“红烛姑娘，陛下今日请长公主入宫，也只是想同长公主说些家常话罢了，不过赶上春衣新制，穿得稍许隆重些，也算不得什么。”
红烛抖着手接了凤钗，服侍萧尚君换上那件绛红色宫装时几乎不敢抬眼，萧尚君任由红烛替自己更衣，梁公公笑着在前方引路，黄绸明轿停在大理寺外，萧尚君看着那方轿子，却没有说甚么，低头坐入轿中，八个内侍抬着轿子稳稳地向着宫门的方向走。
宫门口的守卫恭敬地垂着头，余光却看着黄绸明轿下隐约的红木心中犹疑，梁公公指使小黄门抬了轿辇来，殷勤地去搀轿中的萧尚君。
萧尚君扫了一眼轿辇，微微蹙眉，梁公公忙不迭做出请的姿态，小声开口解释道：“陛下吩咐的，免得殿下行走劳累，长公主殿下莫要推辞才是。”
乾清宫距离宫门的确还有一段距离，话已至此，萧尚君便撩了衣袍上了轿辇，红烛扶着她坐定，目光落在轿辇上的鸾凤纹路上，更是不敢抬眼。
行至乾清宫，梁公公甩着拂尘，迎萧尚君进了乾清宫，乾清宫内仍是明黄一片，悬挂着的黄绸却似乎厚实了几分，萧尚君走向窗下的坐塌，梁公公吩咐内侍呈上瓜果点心，萧尚君拿起糕点咬了一口，尝着里头的花生碎，又放下了。
梁公公心里咯噔一下，又见萧尚君并没有询问的意思，一颗心登时悬得不上不下，只得握紧了手中的拂尘柄，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萧尚君撑着头，拿起香匙，挑开熏笼的雕花笼盖，伸进去拨弄其中的香粉，龙涎香味一时更浓厚几分，显得有些甜腻。
梁公公稍稍松了口气，行礼告退后去了御书房回禀，萧尚君偏头看向一旁的红烛，目光浅淡，抬手间香匙轻叩了两下熏笼，红烛将头埋得更低，殿内一时静谧，只余熏香袅袅。
御书房。
萧错手中把玩着一柄做工精美的玉如意，抬眼看着梁公公，语气平缓：“长姐已至乾清宫了？”
“是。”梁公公弓着腰，语气谦恭，“一路上按照您的吩咐，特意迎入宫的。”
萧错淡淡应声：“嗯，记着时辰，勿要耽搁了。”
梁公公应声，在一旁站定，时不时看一眼更漏，萧错处理着政务，心绪却有些不宁。
钦天监监正刘洹被传唤过来时，刚过申时。
“陛下万安。”刘洹走进御书房，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恭敬地开口道，“陛下先前吩咐过的吉地方位，已经测算布置好了。”
萧错微微颔首致意：“烧吧。”
刘洹接过梁公公递过来的托盘，其上是绣着鸾凤纹路的金红喜帕，喜帕上用朱砂描着两个名字，萧错，萧尚君。
刘洹不敢多看，匆匆带了托盘行至御花园一处挖开的土坑，守着的两个弟子见他到来，上前去迎。
“师父，这是做什么？”弟子之一的杨常说着偷偷瞄了一眼托盘，被刘洹呵斥一声：“什么东西也敢看，当心哪天就掉了脑袋！”
杨常有些委屈，另一名弟子胡木见此出声打断：“师父，之前那些金银已经埋下去了。”
刘洹面色稍缓，护着托盘走到土坑边，小心翼翼将喜帕放进去，胡木在一旁递上火折子，不经意瞥见上面的人名，瞳孔骤缩。
刘洹叹了口气，将喜帕点燃，口中念念有词：：“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诗咏关雎，雅歌麟趾。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同心同德，宜室宜家。相敬如宾，永谐鱼水之欢。互助精诚，共盟鸳鸯之誓。”
杨常听着刘洹念的祝词，戳了戳一旁的胡木，小声开口问道：“师父为什么要念这些？”
胡木看他一眼，没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刘洹念完祝词，回头瞪了他一眼，警告道：“今天这事儿你们最好烂在肚子里，要是走漏了风声，掉脑袋都是轻的，知道不？”
杨常连忙点点头，心里仍在犯嘀咕，胡木垂眸看着燃尽的喜帕，心里一时惊涛骇浪。
……测选吉时福地，以埋金银……共书名姓，焚烧以告天地，通晓连理……
掩埋掉烧过喜帕的土坑，刘洹掺了点金粉和着土洒在托盘上，将托盘沉进太液池里，这才转身领着二人回了钦天监。
酉时正，萧错踏进乾清宫的大门，内侍们开始摆膳，萧尚君尚未见礼就被萧错一把扶起，语气亲昵：“阿姐何须这般见外。”
萧错拉着萧尚君坐下，珍馐佳肴摆了十九道，梁公公将一盏酒壶摆在二人中央，水玉雕就的酒杯盛着琥珀色的酒液，在烛光下透出温润的质感，萧尚君看着酒盏，淡声开口问道：“阿弟今日怎么忽地想饮酒？”
萧错笑着将酒杯推过去，望着萧尚君的目光带着些许隐秘的热切，语调却显得轻快：“想与阿姐小酌一杯，阿姐陪陪我好不好？”
萧尚君伸出手，细白的指尖搭在水玉酒杯上，轻轻晃荡着杯身，里面琥珀色的酒液随之起伏不定，漾开一圈圈波纹。
萧错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只饮酒的话未免伤身，阿姐先用些吃食吧。”
萧尚君松开酒杯，转而去吃萧错夹过来的菜，一旁的红烛想上前服侍布菜，却被萧错望过来的眼神劝回，只得默默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萧错给萧尚君乐此不疲地布着菜，完全看不出半点君王的架子。
萧尚君吃了八分饱后摇摇头，示意萧错不用再给她夹菜了，萧错放了象牙筷，端起酒杯凑到她嘴边，笑意盈盈，语气温软地开口：“阿姐尝一点？”
萧尚君要去接他手中的水玉酒杯，萧错却不肯，执意将酒杯凑在她嘴边要亲手喂她，萧尚君到底还是顺了他的意，低头抿了一口酒，忽略了萧错眼中一闪而逝的幽深。
酒液入口香醇，带着一点清香，萧尚君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意识就跌入无边的混沌里，整个人朝下栽倒，萧错眼疾手快地扶住萧尚君，成功将人揽在怀里，笑意收敛，轻轻拂开她面上的碎发，眼中晦暗不明。
红烛愕然失色，梁公公识趣地将她带了下去，低声劝告着：“陛下心里有数，你只当长公主殿下在此留宿一夜便是，不过姐弟之间关系亲厚，这等小事，没得四处宣扬的道理，你说是不是，红烛姑娘？”
乾清宫的黄绸扯下一层，露出内里的鲜红，宫人将铜烛台上的蜡烛换下，雕龙画凤的龙凤花烛插了上去，被宫人点燃。
萧错换了身朱红色的龙纹婚服，抱着萧尚君走向床榻，鸾凤双喜被上绣着金线，朱红的绸缎挂在龙床之上，侍女撒着红枣花生桂圆瓜子，梁公公奉上来一双系着红线的酒杯，小声开口道：“请皇上皇后共饮合卺酒。”
萧错坐在床边，萧尚君靠在萧错怀里，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萧错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萧尚君靠得更舒适了些，这才伸手拿起托盘里的酒杯，将刻着龙纹的酒杯一口饮尽，又拿起刻着风纹的酒杯，将酒液含在嘴里，低头渡进萧尚君口中，萧尚君无意识吞咽着口中的酒液，萧错吻着怀中的人，怜爱之情几乎要溢出来，许久才舍得放开，用袖子轻轻擦拭着萧尚君唇边的水渍。
梁公公全程不敢抬眼，听着萧错将酒杯放回，才轻手轻脚退下，殿内宫人将烛火吹灭大半，便都撤了出去。
萧错抚摸着萧尚君的脸颊，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低低呢喃着：“阿姐，梓潼……”
怀中的人呼吸清浅，绛红色宫装裙摆在烛火映衬下，其上的暗纹勾勒出凤尾的模样，与萧错身上的龙纹遥相呼应。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萧错轻声念着祷词，指尖摩挲着那人的眉眼，眼中蒙上一层轻薄的水雾。
八抬大轿的入宫，鸾凤轿辇的迎亲，黄绸掩盖下的朱红绸缎，精心测算的告祭天地，早有预谋的一杯合卺酒，他终究只能以此圆满这场昏仪，偷来一夜的帝后名分。
能接受吗……不能的话我改一下，本来想隐晦点写的，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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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昏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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