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幽微,摇曳间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门外有人影晃过,萧尚君咳嗽两声,听见赫连赭有些沉肃的声音:“大哥,我有要事同你说。”
赫连衍给他开了门,赫连赭谨慎地背身将门关紧,对着萧尚君笑了笑:“长嫂也在?”
萧尚君抬眼看他,语气浅淡:“寅侯既有要事同辰侯相商,本宫便不多搅扰了。”
“无妨。”赫连衍低声说道,“赭弟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赫连赭坐下来,轻声开口道:“江南贡院一案,陛下派遣林大学士前往探查此事,大哥应该知晓了吧。”
赫连衍点头:“北定贡院春闱试题泄露一案,源头似乎也指向江南。”
赫连赭自袖中摸出一封密折递过去,赫连衍接过来翻阅,又转手递给萧尚君。
萧尚君拧眉看着密折上的内容,看着赫连赭开口问道:“此事,风险颇大。”
赫连赭正色道:“所以要请长嫂帮忙遮掩。”
萧尚君垂眸看着手中的密折,语气浅淡:“你想如何?”
密折上是萧错的亲笔,要求赫连衍连夜快马加鞭行至江南,先行查探北定贡院与江南贡院两处的问题所在。
“好说。”赫连赭低声道,“陛下让我暂且接手此次北定贡院春闱试题泄露一案,留在大理寺暂代处理,大哥此去江南行踪务必要隐秘,所以趁着夜色出城是最好的选择。”
赫连赭说着自怀中摸出半块小巧的虎符:“陛下钦赐的虎符,可帮助大哥暗地里便宜行事,至于出城,还得劳烦长嫂给个信物放行。”
萧尚君沉吟一瞬,解下颈间的羊脂白玉玉锁递过去,赫连衍伸手接过,玉锁通体莹润,还残留着余温,萧尚君摩挲了一下玉锁,轻声道:“本宫来时匆忙,令牌不在身上,你将此物交由城门守卫统领一观,他是云家的人,应当识得此物。”
赫连衍将玉锁握在手心,点了点头。
赫连赭嬉笑着开口道:“那就劳烦长嫂在大理寺待上一阵了。”
萧尚君看向赫连衍,语气浅淡:“万事小心。”
赫连衍轻笑一声,应诺道:“我会及时赶回。”
“放心吧大哥,我会好生照顾长嫂的,你放心去吧。”赫连赭说着,又问道:“吴家不正在江南么,大哥可要去吴家一趟?”
赫连衍思索一瞬摇了摇头:“吴家亦是世家豪族,即便不曾参与其中,也定然知晓此事,未尝不会透出口风。”
萧尚君微微抬眼看他,说道:“若是不便,可先去漱月楼暂且落脚。”
赫连衍正思忖着漱月楼这三个字,那头赫连赭神情古怪地开口:“长嫂,你让大哥去花楼?”
萧尚君睨他一眼,语气淡淡:“你倒是知晓得清楚。”
赫连赭轻咳一声:“略有耳闻,略有耳闻罢了。”
“漱月楼东家与我母亲有旧,”萧尚君淡声开口,“你可以借助漱月楼打探消息。”
“先皇后与漱月楼东家相识?”赫连赭有些好奇,“这……”
萧尚君思索一瞬,简明扼要地说道:“漱月楼东家是本宫姨母。”
见着二人惊愕的神色,萧尚君垂眸,挑了一些能说的开口道:“母亲当年被父亲看中带回京畿之前,为了躲避逃进漱月楼,同当时的花魁娘子奢锦义结金兰,我母亲的名讳汝便是奢锦的姓氏。”
“竟还有这般过往。”赫连衍垂眸看着手中玉锁,“先皇后当真是个奇人。”
“嗯。”萧尚君目光柔和些许,“我母亲的确有些奇异,她,很好。”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赫连赭笑着打破僵局:“夜深了,大哥还是早些出发吧,早去早回,下个月十六可要迎娶长嫂过门呢,莫要耽搁了婚仪才是。”
赫连衍回神,将虎符与玉锁收进怀中,对着萧尚君温声开口:“委屈荣昭在大理寺将就了,我先走了,回来的时候可要给你带些什么?”
萧尚君走上前,替他理了理衣襟,语气很轻:“早去早回,平安就好,旁的,只是添头罢了。”
赫连衍垂眸,缓缓抬手摸了摸她柔顺的发丝,温柔地摩挲了一下她的眼尾,应了一声。
门吱呀两声打开又合上,萧尚君眼尾似乎还残余着那点温热,细白的指尖点上眼尾,像是与那人指尖相抵,温热绵延。
赫连赭坐着喝了口茶,翻阅着那堆卷宗,有些头疼地想着怎么安置裴勿。
今日情况迭出,动静大得近乎乱套,想必没几个能安然入眠的。
赫连赭这般想着,心不在焉地琢磨着萧尚君方才的话语。
先皇后白汝的出身背景几乎无人知晓,哪怕是和先皇萧折的情史,大多人也只知道一个大概,先皇萧折遇见白汝之前无妻无妾,连个暖床的婢女都没有,包括登基之后,白汝在世时后宫也唯有先皇后一人,直到白汝离世,萧折像是忽然觉察出美色的妙处,除却后位,三宫六院样样不缺,夜夜笙歌,只不过大多在他宠幸一夜后就杀掉,连带着王公贵族之女也照斩不误,导致侍寝一度成为后宫佳丽们的阴影。
这般情况下,后宫子嗣也唯有一个萧尚君,群臣战战兢兢劝诫,上谏一个萧折纳一个上谏臣子的女儿,没有女儿的就赏赐姬妾,连当时年纪最大的老太傅都被塞了两个貌美如花年方二八的舞姬,气得老太傅好悬没当场撞柱以死明志。
直到突然冒出来一个皇子萧错,生母不详,被萧折随意地丢给当时还是吴妃的吴太妃照料,满三岁后又被萧折拎到长春宫,交给了当时才九岁的萧尚君,此后一直由萧尚君看顾长大,直到如今。
群臣们可算松了口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不再死磕此事,也算消停了许多。
赫连赭想到这里,不由看了一眼萧尚君。
萧尚君正把玩着腰间宫绦,昳丽的眉眼显出一点沉静,神情寡淡地看着窗外。
“长嫂。”
赫连赭见她回头望过来,莹润的肌肤泛着柔光,灯下看美人更添三分颜色,让他竟有些口干,不由略略别开视线,开口道:“长嫂若是困倦,不若先去兄长房中歇息吧。”
萧尚君本就精神头不好,闻言也没拒绝,起身向内房走去,赫连赭收了卷宗出门,拢上门时听见珠帘细碎的撞击声,定了定心神,朝着牢房的方向去了。
温严被关了两日,也渐渐琢磨过来,加上今个儿白日里,温老将军前来探监时的一顿斥骂,此时正懊恼不已,被提出来看到赫连赭的时候,张了张口,想起那日的狂言妄语,又默默闭上了。
赫连赭客气地示意他坐下,正所谓刑不上大夫,官员尚未定罪时不可滥用私刑是铁律,因此温严除了神情萎靡外倒也没受什么折磨,坐下后哑声问道:“寅侯找我做什么?”
赫连赭微微一笑,摸出一样东西搁在桌面上,轻巧地推过去,而温严再见到那样东西时,神色惊变,骇然地看着他。
城门。
已是宵禁,月上中天,夜色暗涌,周遭寂静无声,唯有火把燃烧声猎猎作响,守夜的官吏正说着闲话,忽听一阵马蹄踢踏声,于是止住话头,转而看向城内。
赫连衍一身玄衣,轻装简从,猛地一拉缰绳,座下的黑骏马嘶吼一声,躁动不安地踏着前蹄,鼻腔里喷出一股粗气。
“来者何人?”官吏警惕地问道。
赫连衍摸出玉锁,语气寒凉:“本侯奉命出京,此为荣昭长公主之信物,叫你们统领速速过来辨认放行。”
官吏神色一凛,不敢耽搁,匆匆去喊统领熊乌。
熊乌握着佩剑,将信将疑地走过来,赫连衍将玉锁摊在手心,熊乌看清后神色霎时恭敬下来,低声开口:“辰侯可还有旁的吩咐?”
赫连衍将玉锁收回怀中,牵着缰绳神情凝肃:“此事乃机密要务,万不可透露半分,否则唯尔等是问。”
熊乌退开两步,示意官吏放行。
黑骏马一骑绝尘地冲出城门,隐没在夜色里。
京畿出城的官道修缮得还算平整,踏马间尘土飞扬,颠簸感尚能忍受。
赫连衍沿着官道骑了一阵,心中不安之感愈发深重,不由放慢速度,敏锐地看向周遭。
箭矢破空声划破寂静,赫连衍心中一惊,调转马头,险之又险地避开,身上的玄衣却没能幸免,被割破一角。
一行黑衣人跳出来,手持砍刀,刀锋的刃光晃着赫连衍的眼,赫连衍蹙眉松开缰绳,黑骏马踢踏着向前,黑衣人急急退开两步,手持砍刀斜划出去。
黑骏马被划伤前腿,悲鸣一声,慌乱地跑远了,赫连衍翻身下马,落地朝着黑衣人包围薄弱地方向冲去,顺势抽出腰间短剑,快准狠地割掉一个黑衣人的咽喉,鲜血喷洒在玄衣之上,触感黏腻。
另一名黑衣人举着砍刀当空斩下,赫连衍就地翻滚躲开,砍刀刀刃深深陷入土里,又被黑衣人轻巧拔出,再度砍来。
刀剑交戈间铿锵声一时不绝,赫连衍一脚踹开一个黑衣人,目光瞄准不远处的一片密林,心下有了主意,收剑回身,躲开劈过来的刀锋,手腕翻转,短剑没入黑衣人腹部又快速拔出,接着顺手接住黑衣人手中滑落下来的砍刀,看也不看向后一扔。
杀掉那名黑衣人后,赫连衍寸步不停地向后奔驰,闪进一片密林里。
这里怎么会有刺客埋伏?
赫连衍处在危急关头,却被这个疑惑分去一丝心神,短剑又一次与迎面而来的砍刀交锋,虎口被震得发麻,赫连衍借力退开两步,看准时机掷出短剑,剑尖穿透黑衣人胸膛,黑衣人倒地气绝身亡。
密林里月光遮蔽,树影婆娑,暗沉沉一片鸦乌之色,曲折盘旋间叫人辨不清方向。
眼见身后其余黑衣人穷追不舍将要逼近,赫连衍不敢耽搁,屏息快速踩上一棵树,缩在枝繁叶茂的枝桠上呼吸都不敢放重。
黑衣人踩踏枯叶的声响听得人心惊胆战,赫连衍估量着离得最近的一名黑衣人的距离,默默握紧剑柄。
剑身上方才残余的鲜血慢慢凝聚在一起,向下滴落,赫连衍暗道不妙,血液落在枯叶上,响声轻微,却让最前方的黑衣人捕捉到踪影,赫连衍深吸一口气,目光森凉地看着那名黑衣人,正要跳下去动手,却听见一声粗犷的喊声:“大人!”
黑衣人停下脚步,警觉地向后看,赫连衍眉头松开一点,是熊乌。
熊乌举着火把,身后跟着一众官吏,正往密林里深入,黑衣人彼此对视一眼,悄无声息散开,赫连衍定了定心神,看着他们训练有素的姿态,脸色更加凝重。
“我在这里。”
赫连衍吐了口浊气,握着短剑从树上跳下来,三两步走上前去,熊乌举着火把凑近他看了看,确认他平安无事这才松懈些许。
“你怎么过来了?”
赫连衍才经历过一场刺杀,对贸然出现在此处的熊乌警惕不减,熊乌见他戒备的姿态,识趣地后退两步,解释道:“方才大人的马匹冲回,我见它前腿有伤,猜想着大抵是大人出了事故,便带人赶来查探情况。”
赫连衍盯着他,握着剑柄的手力道松懈些许,却还是没有放开。
“大人的马匹需要修养,可要我令人替大人更换一匹?”熊乌将火把递过去,明明是有些凶蛮的长相,说话做事却显得格外细致。
赫连衍将短剑收回剑鞘,接过火把,走到黑衣人尸体处蹲下察看,熊乌在一旁补充道:“我方才匆忙翻看了一下官道上的尸体,发觉他们鞋底沾着湿泥,想必是在此蹲守过一阵,赫连大人,您的行踪可还有旁人知晓?”
熊乌话说得委婉,话中意味却分明,赫连衍面沉如水,挑开黑衣人的腰带,瞧见里衣的材质,上手捻了捻。
“这是……棉?”熊乌也蹲下来摸了摸面料,“京中多穿亚麻绸缎,富贵人家多用丝绢绫罗,棉似乎在江南一带较为盛行。”
赫连衍目光锐利地看向江南的方向,闭了闭眼,语气微沉:“劳烦熊统领替本侯寻一匹快马,本侯要即刻启程。”
熊乌点了点头,将自己骑的一匹棕马牵过来,低声道:“侯爷若是不放心,也可以不走官道,前方山坡向南行有一条小路,可以直到驿站,就是道路陡峭些,不大好走。”
赫连衍上马看了眼山坡处,思量一瞬后对着熊乌点头致意:“谢过熊统领。”
熊乌站在原地,目送那匹棕马拐进山坡,才收回视线,吩咐官吏清扫尸首,就地掩埋,而后才领着一众官吏转身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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