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来得张扬,院角的兰草抽了新芽,紫莹莹的花苞藏在叶间,像攒了满院的星子。陆昭蹲在石桌旁,看江砚辞用小铲给兰草松土,月白长衫的下摆沾了点泥,发间的玉簪却依旧亮得温润,暖光映着他眉尾的疤,竟生出几分孩子气的鲜活。
“慢点,别把根铲断了。”陆昭伸手按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对方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那里还留着练箭时磨出的细痕,像藏着无数个晨光熹微的靶场。
江砚辞反手拍开他的手,却把小铲递过来:“你来你来,我去看看玫瑰酥烤好了没。”转身时,玄色的腰带在长衫下晃了晃——那是陆昭新给他做的,带扣上的云纹比旧款更深些,说是“经得起岁月磨”。
陆昭笑着接过小铲,看他趿着木屐往厨房跑,长衫的下摆扫过青石板,带起几片去年的银杏叶。院门外传来少年的笑声,张叔的儿子正举着支云纹箭,跟邻家的孩子炫耀:“这是陆将军教我刻的,你看这狼头,凶不凶?”
兰草的根须在土里盘得紧实,陆昭小心翼翼地扒开泥土,忽然触到个硬硬的东西。挖出来一看,竟是枚小小的狼头印章,玉石的质地不算好,却被摩挲得光滑,正是十二年前江砚辞在父亲旧营刻的那枚。
“找到了?”江砚辞端着玫瑰酥从厨房出来,鼻尖沾着点面粉,“我就说埋在兰草底下了,你还不信。”
陆昭把印章递给他,看他用袖口擦去上面的泥,狼头的眼睛忽然亮起来——原来是嵌了两颗小小的琉璃珠,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当年偷拿了母亲的嫁妆珠,”江砚辞的耳尖红了,“怕被发现,就嵌在这印章里。”
陆昭捏起印章,在石桌上的“昭”字旁边轻轻一按,狼头的印记清晰地拓在刻痕里,像给名字盖了个俏皮的章。“正好,”他笑着把印章塞进对方手里,“以后我们的石桌,就用它当印泥。”
春风忽然卷着雨丝飘进来,打在兰草的花苞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江砚辞把玫瑰酥往石桌中间推了推,蜜饯摆成的箭头正对着那枚狼头印:“快吃,不然要受潮了。”
陆昭拿起一块,咬下时忽然瞥见他指尖的面粉,伸手替他擦掉,却被反握住手腕按在石桌上。江砚辞的唇凑得很近,带着玫瑰酥的甜香:“上次在京城,你说回来要教我刻金线花纹的。”
“急什么。”陆昭笑着啄了下他的唇角,“等雨停了,我把工具箱翻出来。”
雨下了整整半日,院角的银杏叶被洗得发亮,石桌上的刻痕积了层水,狼头印在水光里浮动,像活了过来。江砚辞靠在陆昭怀里看雨,忽然指着檐下的燕子窝:“去年的燕子回来了。”
陆昭抬头,见两只燕子正衔着泥筑巢,翅膀上的雨珠闪着光。“跟我们一样,”他低头吻了吻对方的发顶,“不管走多远,总会回家。”
雨停时,夕阳正从云缝里漏下来,给兰草的花苞镀上了层金边。陆昭翻出工具箱,里面的刻刀被磨得发亮,还有几缕金灿灿的线——是从回纥使者的腰带上拆下来的,江砚辞说“留着做纪念”。
“看好了。”陆昭拿起刻刀,在石桌的星子旁刻下一道弧线,再将金线嵌进去,瞬间有了流星划过的模样,“这样嵌,线才不会掉。”
江砚辞学得认真,指尖被刻刀划了道小口也没察觉,直到血珠滴在石桌上,才“嘶”地吸了口气。陆昭赶紧拉过他的手,用帕子按住伤口,声音里带着嗔怪:“跟你说了慢点。”
“没事。”江砚辞抽回手,把嵌好金线的流星举到他面前,眼底的光比金线还亮,“你看,像不像在玉门关看到的那颗?”
陆昭望着石桌上的流星,忽然想起那个雪夜,江砚辞靠在他怀里说“关外的星星比任何地方都亮”。那时的篝火噼啪作响,远处的狼嚎声隐隐传来,却不如此刻石桌上的金线流星,来得真切而温暖。
暮色漫进院子时,石桌上已经添了好几颗嵌金的星子。少年举着新刻的云纹箭跑进来,箭杆上缠着金线,像条小小的流星:“我也学会了!”
江砚辞笑着接过箭,往他手里塞了块玫瑰酥:“刻得好,以后这石桌的星子,就交给你了。”
少年欢呼着跑出去,陆昭忽然从背后抱住江砚辞,下巴抵在他发间的玉簪上。兰草的香气混着玫瑰酥的甜,在晚风里漫开来,像首未完的诗。
“还记得在月牙泉,你说要用那里的水做玫瑰酥吗?”陆昭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飞了檐下的燕子。
“记得,”江砚辞转身搂住他的腰,眼底的光映着石桌上的星子,“等兰草开了花,我们就去月牙泉,这次带上烤炉。”
“还要带上刻刀,”陆昭补充道,“在泉边的石头上,刻上我们的名字。”
“还要带上狼头印章,”江砚辞的指尖划过他的胸口,“盖个大大的印。”
两人相视而笑,笑声惊动了檐下的燕子,扑棱棱飞起来,翅膀带起的风拂过石桌,金线流星在暮色里闪着光,像无数个被记住的瞬间。陆昭忽然觉得,所谓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陪你种兰草,刻星子,烤玫瑰酥,把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都酿成了柴米油盐的甜。
夜深时,两人坐在石桌旁看星星。江南的星空虽不如关外璀璨,却带着湿润的暖意,像被水洗过的绸缎。江砚辞忽然指着两颗挨得很近的星:“那是我们。”
陆昭握住他的手,一起放在石桌上的刻痕上。“昭”与“辞”在月光里泛着浅淡的光,旁边的狼头印、骆驼、月牙泉,还有嵌着金线的流星,都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了三下。陆昭低头,吻落在江砚辞眉尾的疤上,带着兰草的清香:“睡吧,明天还要给兰草浇水。”
江砚辞没动,只是往他怀里靠了靠:“再坐会儿,听听燕子睡觉。”
其实燕子早就安静了,只有院角的兰草在夜里生长,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时光在轻轻走动。陆昭抱着他,闻着玉簪的暖香,忽然觉得这江南的夜再长,也长不过彼此相守的岁月。
第二日清晨,陆昭被一阵清甜的香气唤醒。走到院角时,见兰草开了第一朵花,紫莹莹的花瓣上还挂着露珠,旁边的石桌上,江砚辞正用狼头印章,在“昭”与“辞”的刻痕间,盖下一个小小的印。
晨光透过银杏的新叶洒下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撒了把碎金。陆昭忽然想起在边关的无数个日夜,那些风沙、厮杀、生死与共,原来都只是为了此刻——有个人陪你看兰草开花,在石桌上刻下彼此的名字,把日子过成细水长流的模样。
他走过去,从背后环住江砚辞的腰。兰草的香气混着玫瑰酥的甜,在晨光里漫开来,像个温柔的承诺,岁岁年年,永不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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