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就寝的时间,可林珩景却毫无困意,他蹲坐在行军榻旁,一遍一遍在脑海中模拟自己的计划,不允许出现一点纰漏。
秦阙这时也坐了起来,双手轻按着身前人的太阳穴,柔声说:“别想太多。你可是烟雨楼楼主,没有事办不成。”
“嗯……”
听了他这句话,林珩景心中一颤,不住思索,为什么自己会在另一个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可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浓浓的困意就席卷而来,打个哈欠的功夫便已沉沉入睡。
第二天林珩景睁眼时太阳已经到了头顶,显然他睡过头了。还好高榫特别交代过他们的身份,哪不去集合也不算大事。
正在他神情恍惚之际,秦阙也回来了。他面上好好的蒙着黑布,汗水却已将内衫浸湿,他一把将内衫脱下,露出健硕的身材,上面的几道刀疤并不狰狞,反而是功勋的象征。
林珩景只看一眼,内心赞叹一声就没在多关注了,他只当秦阙实在是被这湿透了的衣服折磨得太难受才想脱掉。毕竟两个大男人坦诚相见这种事太寻常了,尤其是在军营里。
“怎么今天早上不喊我?”林珩景问。
秦阙:“你这几日都没休息好,马上要上战场了,必须要养精蓄锐。”
这个解释很合理,但秦阙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他心疼他的操劳,想让他尽可能多休息会儿。
“另外几个人过来了吗?”
“还没,我问了别人,高榫的军队要下午未时才到,还有两个时辰。”
“唔……挺好的。”林珩景起身去一旁洗漱,秦阙则换上干净的衣服替他去外面拿午膳。
战事将近,军中的伙食也变好了,每人每餐还多了三坨红烧肉。
这红烧肉只用了最简单的烹饪方式,可林珩景却觉得这已是世间美味。
秦阙一边给他夹菜,一边说:“明日就要开战了,如果今天晚上还没能抓到他,明日我替你去前线捉他。”
林珩景觉得他这话越听越不是滋味,只能对他说:“我若不去,你们找不到千面狐。”
秦阙皱眉,示意他接着说。
“为何那瓶金疮药会出现在朱强手中?这就是千面狐已经觉察到我们来了,故意抛出来的线索。”
“他比你想象的更加机敏,不然光靠一手易容术,怎么可能做到堂主之位。我与他交手过许多次,也只有我才能认出他。”
这些事秦阙又何尝不知?但他更清楚漠北铁骑的凶残,前锋出征,能全须全尾回来的或许只有三分之二。
好在已经给陈岁桉发了急报,断沙关肯定能守下来。
秦阙无可奈何,只好退一步,说:“那你要答应我,一定要紧跟在我身边。”
“好。”林珩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欣然答应。
他们是高榫特别交代过的人,哪怕不去训练也无人责备。
在帐篷里待到未时,外面传来一阵人声喧哗,应该是高榫带着最后三千人来到了断沙关。至此,三万士兵已集结完毕,只等葛加前来攻城。
声音渐渐减弱,那三名飞雀也来了他们的帐篷汇报。
林珩景将那张名单交给他们,吩咐道:“一人盯一个。找机会去他们的帐篷搜,一旦搜到落月剑或可以证明千面狐身份的东西,立刻交给我,去罢。”
“是。”
他们退下,留给林珩景自己思考的空间。
可没过多久,就传来紧急集合的角声,交代一些明日的事宜。
三万人中,有五千人将作为前锋把漠北铁骑撕出一道口子,方便后续的两万人大军长驱直入,直抵敌将大营。高榫的军队便在其中。
还有五千守城士兵,将在城墙上用弓箭消耗敌人的第一波进攻。他们还是最后一道防线,万一城门失守,他们将且战且退,往榆桑报信。
这是很显然的步兵作战策略,可以杀更多的敌人,但并不适用于比步兵更轻便灵活的骑兵,一旦他们孤军深入,漠北铁骑就可以迅速将缺口补上,瓮中捉鳖。
五十年前大辰的步兵就是快不过漠北的马,才节节败退,差点被他们攻陷国都。
直到秦阙的祖父崛起于行伍之间,为大辰带来一套厚重如山的万山刀法,以不变应万变,又损耗上万人,才将漠北赶到阴山以北。
而他夺回国土后,并没有一劳永逸,而是自己训练战马制作棉甲,并且将刀加长,将北境军训练得又快又重。
但北境军始终快不过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漠北,所以他们很少冲锋,而是以坚守城墙的阵地战为主,以退为进,以守为攻,数十年来漠北竟无法再进一步。
回到帐篷,林珩景看出来了他的顾虑,说:“怎么愁云密布的,这战术不好?”
“这样极具进攻性的战术打不过漠北的。”
林珩景分析道:“新官上任,肯定急于建功,此举虽险,可一旦成功,战果颇丰啊!”
“哎。”秦阙叹了口气,“一将功成万骨枯。只期盼陈岁桉能及时赶到吧。”
“一定会的。”
……
今夜的军营分外安静,巡逻的人也变多了,城墙上灯火通明,时刻预备敲响战鼓。
斥候小队早已出发,每个半个时辰就传回来一次敌军的情况。在他们没有看见的战场,已经开始了一番厮杀。
星光黯淡,飞雀也开始了自己的行动。直至子时,才前来汇报。
“禀告主上,在第二十六伍中有一人疑似千面狐。”
听到这个消息,有些犯困的林珩景瞬间打起精神,问他:“叫什么名字?”
“此人名叫李达。属下在他的帐篷里发现了卸下来的普通铁刀,故猜测他自身佩戴的便是落月剑。”
“不,这又是障眼法。另外两个人可有疑点?”
“回主上,另外两人与他在同一伍。一人名叫黄关白,榆桑人,脸上有颗拇指大的黑痣。另一人名叫周环,也是榆桑人,长相较为清秀。”说着,他将二人的画像呈交上去。
自己只有五个人,可这两个人都有疑点……
思虑了许久,林熙才做出最后的决定:“你们三个盯住黄关白,我跟陆沧盯住周环,准备随时夺剑。”
“是。”
他们正欲离开,却被秦阙重新叫住,听他嘱咐道:“你们都是好男儿,明日上战场,多杀几个敌人!”
“是!”
这一声“是”发自肺腑,真情实感。
天色未亮,角声已起,唤醒了安逸梦乡里的士兵,也唤醒了墙角第一枝迎春花。
漠北铁骑也出动了许多兵马,仅一墙之隔,便能听见整齐有序的马踏声。
随着守城士兵射出第一支羽箭,战鼓也紧随其后,一场积蓄了一个冬天的战争开始了。
夏邱已经登上城门督战,主将们则带领三万士兵们,手握长刀,或身骑战马,或庄严肃穆地站着,都队列整齐,面向城门。
秦阙和林珩景特意找到周环,站在了他的身边,时刻留意着他的动向。
时隔半年重返战场,秦阙心中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兴奋。
在那碌碌无为的半年里,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男儿的血性。可当他重新握住那把刀,听见一墙之隔的马蹄声,他终于找回了自己,找回了属于秦家的血脉。
他望向身侧的林熙,他的面容上没有半分波澜,甚至比自己还要平静。
“你上过战场吗?”
“没有,但我见过。”
“那你不紧张?”
“不紧张,杀人而已。”林珩景轻笑一声,接着说,“死在我剑下的亡魂,不比你少。”
话音未落,城门却已打开,前锋全部骑着战马飞也似的冲向敌军,等五千人离开,城门再次重重合上。
战鼓声中,夹杂着金属相碰的声音,刀插入肉的声音,还有胡人汉人痛苦的叫声。
“你觉得战争的意义是什么?”林珩景听着门外的喊叫声,趁着最后一点时间,问了秦阙这样一个问题。
秦阙想了片刻,回答道:“为了和平。”
“君王得到功绩,将军得到封赏,可死的最多的百姓,只能得到二十两银子的抚恤金。”
秦阙:“所以所有的士兵都想多杀几个敌人,多得几分战功。可只有强者,才能在战场上活下来。”
他继续说:“上了战场,除了杀人,只有活命。”
他们就是千千万万士兵的缩影,可他们在这一万人里太渺小了,小到连高榫的背影都看不太清。
城门再次打开,原本的黄色土地上现在尸体横陈,触目惊心的鲜血不仅染红了两方的战旗,还沁入土地,灼烧着两个民族的魂魄。
将军们率先冲锋,率领一万人马,冲向密密麻麻的不知数量的敌人。
秦阙和林珩景也在其间,他们握着铁刀,跟着大部队一起冲锋。
胡人真的太高大了,骑在马上,宛如杀神一般。不到一刻钟,就有无数生命倒在了他们眼前。
他和秦阙几乎杀得红了眼,却还要强留一丝理智去盯着周环的身影。
那人一上战场,便隐没在人潮之中,亏得林珩景眼尖才一直没有跟丢。
只见他身手敏捷,躲过数把弯刀,却从不拔出自己的刀反击,只一味地朝战场边缘跑去。
就是千面狐!
林珩景确认之后,立即拉着秦阙跟了上去,他在前面追人,秦阙就在后面替他解决追上来的胡人。
千面狐奔跑的速度很快,不到半刻钟就跑出了战场的范围。他干净利索地换掉身上的盔甲,拿出隐藏在衣服下裳里的落月剑,又拿出一套干净的布衣,囫囵套上。
秦阙正要提剑上前,却被林珩景拉住。
他紧紧攥住袖中淬了毒的暗器,贴着秦阙的耳畔低声说:“我暗器一出,你就提剑去拦他,把落月剑抢回来,但不要伤他性命!”
“嗯。”
只见千面狐拿出水囊,用手沾了点水,将人皮面具撕了下来。
正在他撕面具的同时,林珩景的袖中针动了。
千面狐听到异动,立刻扭头,却只看见三枚因淬了毒而泛绿光的银针直冲他的要害。
他顾不上只撕了一半的面具,瞬间翻身躲过那要他性命的暗器。
可还未等他落定,又看见秦阙握着长剑朝他劈来,那剑势大开大合,杂糅着血气,似是要将他一击毙命。
他使出浑身解数,却还是被桃花剑在胳膊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剧烈的疼痛让他差点握不住手中的落月剑,还未等他喘息,又是一剑朝他飞来。
他旋即提剑抵挡,却被来人的剑势逼得连退十步,险些要跪倒在地,但好歹给了他喘气的时间。
“你是谁?”
只见那人不语,只横过剑柄,朝千面狐脖颈划去。
“够了。”
此话一出,那拿剑之人的手瞬间顿住,剑刃老老实实地停在距他脖颈半寸的地方,还未触碰到他,剑气就已经在他的皮肤上划出一道轻轻的印子,渗出些许血珠。
千面狐惊恐未定,待看清来人是谁后,背后直冒冷汗。
“林大楼主,许久未见。一见面就打打杀杀的,多不好……”他一边竭力压制住颤抖的声线,一边用余光寻找着逃生的机会。
林珩景:“让你死个明白。我奉落月山庄老庄主李习德的命,前来夺回落月剑,并且取你项上人头。”
“陆沧,动手!”
“等等!”眼看剑刃步步紧逼,千面狐也耐不住性子了。
林珩景眼尾微翘,施舍给他一个饶有趣味的目光,说:“哦?西堂主还有遗言?在下一定带到。”
“林楼主是个生意人,您先将剑拿回去,我用黄金万两来换自己这条命如何?”
“呵。”林珩景不屑地嗤笑一声,说,“这倒有趣。但林某人最不缺的就是钱财。”
他停顿片刻,然后说:“不若你将这落月剑的秘密告诉我,我不仅饶你一命,还反赠你黄金千两。”
秦阙内心暗道一声“妙啊”。若是成功,就可以知道影山的下个目标。若是不成功,也能让对方以为自己不知道宝库的秘密。
千面狐陷入沉思,似乎在衡量这几件事的价值。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我可以告诉你落月剑的秘密,你过来。”
秦阙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林珩景自然知道他有诈,却还是附耳去听,只为给他露出破绽的机会。
千面狐的声音很小,林熙只能更加凑近地去听。
可还未听到他的话,就听见一声金属响动,千面狐从口中吐出一个刀片,作势要去划林熙的脖颈。
饶是林熙闪躲够快,也还是留了一小道伤口。
秦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手中握剑的力道也松了几分,被千面狐一掌推开,逃离剑下。
林珩景立马眼神示意秦阙,要他去夺剑。
秦阙与他心意相通,很快明白过来他的用意,立刻提剑紧跟着千面狐,一个轻功让他闪身至千面狐的身侧。
紧接着他连刺三剑,都被千面狐一一躲过,又是一招横砍,逼得千面狐不得不拿剑相抵。
就在二者僵持不下的时候,林珩景也赶了过来,从袖中又抖出三根银针。
千面狐左右为难,只好用下腰来躲避暗器,可手上的力道一松,落月剑就被那蒙面男子震得飞出十来步。
此时千面狐也顾不上什么落月剑了,只能趁对面被落月剑吸引走的瞬间逃离此地。
他不要命似的奔跑,完全不敢有丝毫松懈,他总感觉只要脚下步子一慢,就会被长剑刺穿胸膛。
秦阙刚开始还追几步,等到千面狐的背影彻底消失后,他也不再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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