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岑行走在那条蜿蜒的鹅卵石路上,走了几步,随着脚底传来凹凸不平的触感,当即心中便有了主意,嘴角微微勾起,弯腰查看脚下的鹅卵石路。
珍儿、王润蕾见状也忙跟着弯腰探查,可看了许久,也未曾发现什么不妥。
王润蕾不解地看向蔡岑,这条小道铺得平整,是她亲自验收过的,哪里会有什么差错呢?
蔡岑摸着一块块鹅卵石铺就的凹凸不平的路面,直起脊背,取来手帕细心地擦着手上沾染的灰尘,漫不经心问道:“王尚宫,这条路上铺设的鹅卵石怎么形状各异?”
“为何……不选用一模一样的鹅卵石?”
一模一样的?鹅卵石?
天底下哪儿有一模一样的鹅卵石!
就这条路上铺的石头,都是经过工匠们细心筛选过的,虽说不能一模一样,但大小相当也是能保证的,即便有几块略大或是略小些的石头,那也无伤大雅。
这么明显的找茬,王润蕾自然听得出来。
王润蕾撇撇嘴,从蔡岑嘴里说出来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令人讨厌。
“蔡内官——”王润蕾刚想解释,可谁知蔡岑竟自顾自迈步朝着慈宁殿外的那条宫道上走去。
蔡岑可不管这些。
蔡岑起身又走到进入慈宁殿的那条宫道上,蹲下一块块摸着路上的雕花砖,见着其中一块烧制得花纹模糊了一点,又道:“王尚宫,这块儿砖的花纹不对,该叫工匠们重新烧制一块才是,万不该如此糊弄了事。”
珍儿与王润蕾神情皆是一滞,这……这也未免太过于吹毛求疵了吧?
王润蕾此时多少有些后悔,后悔方才出言下了冯内官的面子,后悔方才看着蔡岑可怜而帮她说话。
就蔡岑这张嘴,得罪了人那也是活该。
王润蕾白了一眼,掏了掏耳朵,不愿再搭理蔡岑。
蔡岑并未理会身旁的王润蕾与珍儿,起身拍拍手,抬头望了眼宫道,在心里默默数了下地砖的数量。
虽说铺设的雕花砖数量不多,可若是要一点差错也找不出来,也要将这些地砖起了重新铺设,再者,烧制雕花砖也需要些时日,没个半年的功夫,这条宫道修不好。
能再拖上半年,也是好的。
蔡岑甚是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重新挂上抹疏离的笑意,转身对着王润蕾道:“王尚宫,方才说的这些记下了吧?让工匠重新做吧。”
眼见着蔡岑对王润蕾万分刁难,珍儿站出来为王润蕾主持公道:“蔡岑,你这样未免也难为人了吧!”
“这地砖上的花纹,不趴在地上看根本看不出来差别,还有那鹅卵石,天底下哪里有一模一样的石头!”
说罢,珍儿特意还看王润蕾一眼。
虽说王润蕾方才为难过自己,但如今自己能不计前嫌,为她说话为她讨个公道,她看在眼里,多少也会念着些自己的好。
蔡岑听后,不屑地哼了一声,心中暗骂了声“蠢货”,并未理会珍儿。
王润蕾挂着勉强的笑:“蔡内官……”
话还未出口,转念一想,王润蕾便止住了声,忙笑着应下:“蔡内官说得极是,我这就去命工匠整改。”
方才王润蕾还觉得蔡岑吹毛求疵为难她,甚是勉强,可如今想来,若按着蔡岑的要求来,李太后入主慈宁殿的时间便又要再往后延。
往后延……这不正如了大长公主殿下的心意吗?
管她蔡岑是不是刁难,能如了殿下的心意,总归是好的。
想到这儿,王润蕾不觉欣喜。
蔡岑听得王润蕾这样说,甚是得意舒了口气,还不忘瞥一眼身旁的珍儿。
即便珍儿脸上涂了脂粉,也能看得出珍儿脸上黑了几分。
眼见着主管慈宁殿修缮事宜的王尚宫都这么说了,珍儿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珍儿狠狠剜了王润蕾与蔡岑一眼,甩了甩手中的帕子。
真是!自讨了个没趣。
蔡岑与珍儿二人前后脚离开了尚宫局,各自无言走了一段路,珍儿终于忍不住了,在一处无多少宫人经过之地,一把抓住蔡岑的胳膊,厉声问道:“蔡岑,你为何处处要与我作对!”
蔡岑被珍儿这话说得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为难珍儿?
她?处处与珍儿作对?
蔡岑满脸疑惑,嗤笑一声,不由得笑问道:“处处?与你作对?珍儿姐姐,你这话说的毫无道理,明明是姐姐处处刁难我,怎么到了姐姐嘴里,竟成了我处处与姐姐作对呢?”
蔡岑笑着问道:“我倒想问问姐姐,你为何要处处刁难我?”
“自打我从掖庭调到福宁殿后,你便处处看我不顺眼。这是为何?”
“是因为我的容貌胜过你?”
“还是因为你将杨仕鑫当个宝而我却对之弃之敝履吗?”
“抑或是因为我如今越过你成了陛下身边仅次于杨仕鑫的近侍?”
蔡岑音量逐渐提高,眼神愈发冷冽,脚步渐渐逼近珍儿。
蔡岑比珍儿还要高出半个头,身高的优势,还有她那出身颖州蔡氏独一无二的气势,都是珍儿所不能比拟的。
珍儿被蔡岑周身的气势压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不自觉步步后退,直至被蔡岑逼到宫墙边上,直至蔡岑那双冷得让人发颤的眼睛紧对上她的眼睛。
珍儿被蔡岑说中了心事,脸上神情有些动容,眼中的恨,却更盛。
是啊,蔡岑说的不错,自打蔡岑从掖庭调过来后,虽说脸色黯淡无光,可细看之下,粗布衣衫还是难掩姿色,皮肤在一众宫人们之中白得发光,就像一块上好温润的玉。
自打蔡岑来到福宁殿之后,便被杨仕鑫看上了,明里暗里受到杨仕鑫不少的优待,堪比她。
珍儿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又如何能忍?
凭什么蔡岑能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这些优待?凭什么?
蔡岑……杨仕鑫……这两个名字,珍儿在心里念了不知多少遍。
她还需要倚仗杨仕鑫,自然不会恨他,她能恨的,只有这个看着瘦弱、看着好欺负的蔡岑。
她恨蔡岑的容貌,她恨蔡岑的学识,她恨蔡岑的出身。
她恨蔡岑能轻而易举得到杨仕鑫的青睐,她更恨蔡岑也能轻而易举博得陛下的宠信。
“看来,我说对了。”蔡岑看着珍儿脸上五颜六色的神情,便知自己猜对了,轻笑一声。
她从未想过要与珍儿、珠儿这些人争什么抢什么,珍儿珠儿这些人如今争抢在意的,与她先前丢给家里豢养的狗儿的那根骨头、那口热汤没什么两样。
争这些有什么用?
她,志不在此。
蔡岑后退一步,与珍儿之间拉开距离:“你放心,你看得上的,我从来都看不上。”说罢,便撇下珍儿,独自离去。
蔡岑的轻蔑,落在珍儿眼里,更是无声地羞辱。
出身世家那又如何?有学识又如何?长得漂亮又如何?还不是要沦落到和她一样的境地,在宫里为奴为婢!
也不知道高傲个什么劲儿!
珍儿的眼神就像两支淬了毒的利箭,狠狠扎在蔡岑身上。
蔡岑对此毫不知情,也实在无需在意,更是无暇顾及珍儿心中是怎么想的。
从尚宫局回到福宁殿后,蔡岑便马不停蹄地在康佑帝刘绥身边奉茶研墨。
刘绥得知蔡岑又将慈宁殿修缮的工期延后大半年,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道:“朕不过叫你去监督,何时有过这样的意思?你胆子倒大。”
蔡岑瞥了眼刘绥,这两个月的相处,她已然摸清了刘绥的心性。
他心里若是带了怒气,嘴角是绝不会上扬的,眼睛也绝不会弯成弦月模样。
蔡岑知道刘绥此时心情不算差,便自信道:“奴在陛下身边服侍数月,何尝不知陛下的心思?”
“若是陛下有心迎太后入主慈宁殿,便会像决策北征那般坚决,是断然不会任由大长公主牵着鼻子拖延至今。”说罢,蔡岑又谨慎地看了刘绥,而后垂下头,嘴角含笑,侍立一旁研墨。
刘绥被蔡岑说中了心思,冷哼一声,双手高高举起摊在桌子上的折子,横在面前,横在他与蔡岑之间。
别看这蔡岑在刘绥身边仅有两个月,但蔡岑心思活络、脑子聪明,人也知趣懂进退,不似杨仕鑫那般只知一味奉承谄媚,远胜过杨仕鑫,刘绥也越来越看重蔡岑。
除了上朝、就寝以外,多半时间都由蔡岑服侍。
夜已深,蔡岑刚侍奉康佑帝刘绥就寝,才回到宫女们居住的耳房,便被珠儿叫住。
“岑姐姐,听说……听说云湖那边新放了一批锦鲤,不妨……不妨去那里看看吧。”
珠儿在对着蔡岑时,也不知怎的,多少有些心虚,说起话来多少也不太流畅。
云湖?是姑母的长秋宫旁的云湖?蔡岑眼睛眨了几下,眸底的那缕思绪转瞬即逝。
只是这赏鱼……蔡岑冷哼一声,这么冷的天,哪里有什么闲工夫赏鱼去。
又见珠儿一副心虚的样子,还有不远处柱子后面露出的一片衣角,蔡岑便知此番赏鱼目的不纯。
蔡岑原不想再与珍儿等人纠缠,可一只跳蚤总是不知死活地上蹿下跳,任凭是谁也无法忍受。
蔡岑亦是如此。
若换做先前,不用她出手,只消她言语一声,哥哥、姑姑早就为她料理了这些人。
“好啊,我正觉得闷呢。”蔡岑一挑眉,爽快应下。
珠儿没想到蔡岑答应得这般爽快,神情难免错愕,先前准备的一番说辞都没用上,一时倒有些不知所措。
珍儿躲在柱子后面,听得蔡岑爽快答应,忙跳出来假装偶遇:“好巧哦!哈哈哈!”
拙劣!蔡岑都懒得拆穿珍儿。
珍儿笑道:“才刚听说你们要去云湖赏鱼,正好我也想去呢,一起吧!”
“好啊。”蔡岑应下。
三人便结伴同行,一路上各怀心思。
珍儿与珠儿计划要将蔡岑推到云湖中溺毙。
蔡岑则想知道她们二人要耍什么花招。
云湖,在历代皇后居住的长秋宫的西面,原与月湖相通。
可自从启盛帝在月湖落水后,之后又相继有两三名宫人在月湖溺毙,自承道帝登基后,便将月湖填平了,还在填平的月湖上建了座宫室,名为归云阁,独留下了长秋宫附近的云湖。
长秋宫近在眼前,往事历历浮现,犹如昨日。
蔡岑幼时,没少同哥哥蔡桐在姑姑的长秋宫玩耍。
可如今,长秋宫内已无人烟。
自打先帝的皇后蔡昭伙同蔡桐引发宫变后,长秋宫便荒废了。
长秋宫旁的云湖,也鲜少有人打理。
又哪里会在这会儿投放什么劳什子锦鲤呢?
蔡岑冷哼一声,跟在珍儿与珠儿二人身后,行走在云湖边上。
云湖边上杂草繁茂,攀着湖边的连杆,肆意生长。就连先前姑姑常坐的小凉亭,也染上了破败荒废之象。
抚着云湖周围的连杆,看着静如死水的云湖,故地重游,蔡岑心中又是别样滋味。
若是哥哥没有谋逆就好了,若是父亲在就好了,若是姑姑还在就好了,若是……若是孝懿太子在就好了……
若是……
“啷当”一声,珍儿不知从哪儿搬来的石块,狠狠砸中蔡岑的后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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