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灭一惊,绕着黑风走了一圈,终于看到后腿上一条撕裂的伤口,足有小臂般长。
“怎么回事?”金明灭问。
裴正庭撕下右臂上的一截衣袍,蹲下去缠住黑风的伤口,声音沉闷,说:“适才越王带人在门楼处打马球,球棍挥来,正好甩到黑风的腿上。”
“朗朗乾坤,仗着他是王爷就了不起吗?”金明灭火冒三丈,袖子一边往上卷一边安慰道,“走!今日我便同你一起去越王府找个说法,要不杀杀他的威风,他的球棍只差挥到你的脸上了!”
胭脂把金明灭拦下来,走近了,说:“还是先医马吧,马腿要是伤到了骨头,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裴正庭脸色更差,把马腿上的绸布打了个结,说:“今日太子在安善坊中训象,兽医官都喊去待命了。”
黑风用鼻子轻轻往裴正庭手心顶,金明灭急得挠了挠头,问:“这要怎么办?”
“我幼时也有过一匹小马,知道一味草药能治马伤,裴二郎要信得过我,便和我一同去城外东面的小苍山。”胭脂说着,把金明灭马车上的车绳一解,牵开一匹马,翻身跨上去。
裴正庭顿了一会,从腰间抽出佩刀,一瞬割开另一匹枣红马的车绳,也不说话,越上马背看向胭脂。
胭脂双腿轻轻一踢马腹,枣红马先从门楼旁跑了出去,裴正庭紧随其后。
“哎,那是我的马!”金明灭在后面大喊。
两人一路驶出安化门,从小苍山的山道曲折向上,天光渐渐暗下来,胭脂踢马走了一段,忽地翻身下去,把马绳往山道上的榕树上一系,向裴正庭说:“之后的路不能再骑马了,木合草生在悬崖峭壁处,只能从小苍山的野灌里找路。”
裴正庭仰头看了眼天色,依旧没有说话,将自己的马和胭脂拴在同一棵榕树上。
拨开长过膝盖的杂草,山林里的虫鸣像是突然变大,日光在郁郁葱葱的枝叶间偶然挤进来几束,太阳从远山边落下去,仅有的几束光都变得黯淡下来。
背后的脚步踩过落叶,一阵碎响,胭脂扶住树干,小心翼翼又领了一段路。
“天要黑了。”裴正庭冷声说。
胭脂并不回头,只说:“裴二郎若有要事,原路回去即可,等我寻到了草药,再让小荷送去裴府。”
裴正庭没有接话,脚步却不停。
“其实裴二郎并不是铁石心肠吧,对一只蜘蛛尚且可以仁慈,为什么对我不可以?”胭脂蹲下去,捻起一株野草仔细查看。
身后很久都没有人说话。
山林里的光就要尽数褪去,山路越发险峻,胭脂又摘了几株野草,借着微弱的青光翻来覆去地看,轻轻叹一口气。
“我幼时和大哥最为要好,”裴正庭在身后说,“家中长辈忙于朝事,常常一天下来也见不上一面,是大哥带我捕蝉、捉雀,为了替我出气,甚至不惜和太子翻脸。”
“如果你有这样一个大哥,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对上官府的人恨之入骨。”
胭脂默不作声走了一段,说:“我只知道,我没有见过你大哥,不该承受你无端的怨气。”
此时林中日光已经和黑暗融成一片,再也看不见什么高树野草,胭脂见裴正庭不接话,心中又是一声叹息,转身便要往回走,脚底却不慎踏空,惊呼一声向后坠去。
裴正庭连忙在黑暗中抓住她的手臂。
胭脂在跌落的山崖处向下一望,悬空的底下漆黑一片,深不可测。
背后月光缓缓升上来,裴正庭吃力地用一只手拽住她的胳膊,胭脂依旧慢慢下坠,便又腾出另一只手过来,喊道:“抓住!”
胭脂朝山壁处借力,左脚踩住一块凹石,才费劲地把另一只手递过去。
片刻,两人一同平躺在悬崖边上喘息,胭脂伸手把一株草药高举,对着纤薄的月光说:“找到了。”
裴正庭一瞬直身坐起,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都笑起来。
“你的胸口——”
胭脂脸色一变,指向裴正庭的左胸。靠近肩膀的位置渗出一大圈血渍,染红了他青色的常服。
胭脂想起当日他来殿中宣旨的一幕,顿时了然,恐怕是刚刚使力的时候不小心扯裂了伤口,一时有些无措,向裴正庭看去。
“不要紧。”裴正庭说着,把自己的衣袍解开,扯掉胸口上已经渗血的白麻布,把自己衣服的另一只袖袍撕下来,一圈一圈地往伤口上缠。
再回头的时候,胭脂已经转过了身去。
裴正庭一愣,向四处环视一眼,咳了两声,说:“今夜恐怕回不去了。”
胭脂扭头回来,看他衣服虽然已经穿好,但两边袖子各自扯掉一只,身上还凌乱挂着些枯叶,活像一个刚从丐帮里逃难出来的弟子,不禁轻轻笑了一声。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裴正庭笑道。
两人又是一起笑起来,笑声在风声里消散,胭脂坐在悬崖边上跳着腿,仰头看天上的星星。
山崖底下隐约能听见湍急的水流冲过石壁,桂树的清香慢慢裹上来,月亮边上的星星像一条烟紫色的云带,在天际铺开长长的一路。
“听说你在司天台任灵台郎,那是做什么的?”胭脂问。
“观日月星象。”
“星象里面有什么?”
裴正庭又躺下去,也不管胭脂能不能看到,凌空指向天际西南位一颗低沉的星星,说:“心宿二,初秋的时候整颗星星是浅红色的,司天台用它来计量秋日冷暖。”
再指向南边的一团碧蓝星群,说:“昴宿星,升得越高则离冬至越近。”
继而指向东边一颗亮黄色的孤星,说:“五车二,虽然每天晚上都能看到,但按星历筹算,其实它是离我们越来越远。”
“日月星辰各有章法,每颗星星都有轨迹可循,用三辰仪夜半观星,就会知道有些星星出现的期限和时辰都是固定的,若天有异象,不该出现的星星高悬天际,那就——”
“大事不好。”胭脂接话说。
“大难临头。”裴正庭说。
“大相径庭。”
“大吉大利。”
“……”
两人就此一句接一句地说,四下有虫鸣,时不时能听见悬崖边上两人的憋笑。不知是什么时候,胭脂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裴正庭破烂不堪的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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