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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珍品

换过第十二盆清水,抹脸的白巾才变得干净。

盥洗架上零零散散晾着数十张长短不一的麻布条,小荷从裴正庭脸上小心翼翼地又揭下来一条,伤口牵连,扯下还没有结痂的腐肉,小荷冷嘶一口凉气,裴正庭的眼睛仍然紧闭。

床台边上的烛盏灯火轻晃,一根细长的银针从裴正庭胸口前抽出,慈善清秀的小沙弥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怎么样了?”胭脂端着木托站在小沙弥的身边,托盘里排开数也数不清的银针,根根带血。

“性命无碍,”小沙弥轻轻叹出一口气,接过小荷递来的巾布擦擦手,看向床上躺着的人说,“只是他的伤势太重,如今侥幸救活,身上恐怕仍有暗伤难以痊愈。”

胭脂垂下眼睑,盯着裴正庭面目全非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若他伤势尽好,脸上皮肉能恢复几成?”

小沙弥摇摇头,说:“保全性命已是万幸,容貌若要再复从前,简直是天方夜谭。不知道他到底和什么人结了这样的仇怨,折磨他的人并不要他的性命,反而是用钝刀一刀刀往他脸上去下手……”

“换一副皮囊呢?”胭脂静静地望着裴正庭。

小沙弥一顿,略一思量,道:“换皮削骨,确有先例,但皮肉有所替换,必当有所来源,非得是现取现用不可,如今他的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要换下脸上已经腐坏的烂皮,只能——”

“用我的。”胭脂语波不惊,不顾小荷瞪着眼睛喊的一声“小娘”,道,“我还欠他一条命。”

小沙弥看了胭脂两眼,忽地笑了,说:“求仁得仁。”

便让小荷取了火盆和薄片的小刀来,胭脂平身躺下,小沙弥从随身的大布口袋里取出一只青色竹筒,递上去,说:“喝了它。”

胭脂先试了两口,两眉间蹙起一道浅浅的皱纹,道:“我在戒酒。”

小沙弥正握着一支小刀在火盆上烧烫,闻言又是笑,说:“你要改邪归正了?”

见胭脂不说话,小沙弥才回头看了她一眼,又道:“喝吧,我的酒和你的酒不一样。”

刀刃在火光中逐渐烧红,小荷捏紧衣裙候在边上,听见小沙弥说:“还记得你刚被师父捡回来的那天,看见师父端了酒碗喝得满脸通红,就也趁着师父醉酒大睡的时候去偷黑坛子里的烂酒,伸进酒坛子里的那支筷子还是我递给你的。”

“我记得,”胭脂把喝完的空竹筒放到一边,问,“你怎么来长安了?”

“我快要满二十了,师父要给我受戒,”小沙弥顿了顿,转身回来对着胭脂咧嘴一笑,道:“头上烫疤很疼的,我就跑出来了。”

“要不是我跑来长安,你这朋友早就到地下去见阎王爷了,”小沙弥重重叹了一口气,道,“阿弥陀佛,一切自有天意。”

意识渐渐模糊,胭脂开口的力气都像被人抽空,只听见小沙弥一个人自言自语。

“你托我照顾的那个小丫头最近总喜欢和半斤八两混在一起,‘银子’这个名字是不是你取的?半斤八两被师父捡回来的时候是我帮他们取的诨号,今年初春的时候,寺里那树桃花又落了一地的花瓣,三个小东西在树下一待就是一天。”

“和我们那时候一样。”

胭脂的眼睛安静合上,似乎没有听到他后面说的话,额上两道粗眉一弯,他笑了笑,握着银刀靠近胭脂,先弯下腰去凑到胭脂耳边说了句话。

小荷不敢眨眼,愣愣地盯着,虽然听不见小沙弥最后一句话说了些什么,但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柄小刀生生从胭脂腿上割下来一块带血的皮肉。

小荷眼前一花,昏倒下去。

天光大亮,小沙弥吹灭烛盏里已经烧到底端的油芯,把一张血布扔进铜盆,铜盆溅水到裴正庭的脸上,屋里三个人都没有醒,他拾起自己带过来的大布袋,走到门口的时候回身看了胭脂一眼,迎着晨间的鸟叫轻步离开。

十天只是一眨眼。

小荷换下胭脂右腿上已经渗出血丝的麻布条,缠上一根新的,低着头说:“裴公子昨夜似乎醒了一次。”

“我看到了,”胭脂看了一眼裴正庭,脸上皮肉相接的缝隙似乎比想象中融合得更好,她顿了顿,告诉小荷,“以后不要再叫他裴公子,也不要告诉任何人他还活着。”

小荷手上的动作不停,在胭脂的腿上绑了个兔耳结,道:“小娘是怕有人再害公子吧?”

胭脂没有回她的话,扭头向窗外看了一眼,道:“金明灭今日又来找你了。”

小荷顺着她的目光向窗外看,又见到那辆黑蓬黑布的马车停在院子口,嘟囔着:“都说了让他进来等,怎么就是不听。”

“去吧,替我买张轮椅来。”胭脂说。

小荷起身在屋里屋外来回地看,见胭脂一手撑在小几上,已经有些倦意,便应下来,道:“奴婢很快就回来。”

秋意渐浓,院中大榕树的顶端已经有几簇树叶变得枯黄,风声从耳边微微一晃,小荷耳朵上的穿过的六瓣小花轻轻荡起。

车挡上的车夫搬下马凳,小荷提裙走上去,掀开帘子就看到金明灭撑着脑袋打哈欠。

车内各样的装饰一切从简,从前挂在马车外的青幔丝帐当然也被撤下来,更不用说什么车身上的各样雕花和走兽。

车轴一滚,小荷往金明灭怀里一摔,顿时把金明灭的哈欠摔了个清醒,回神过来的时候小荷却已经离他几丈远,牢牢把着车内的一根横梁,埋怨道:“你又不是靠漏刻房的那点儿例钱过活,怎么撤了漏刻生这个名号,就变得这般潦倒了?”

“别提了,没了宫里当差的名头,按我朝大律,商贩马车都只能按最下等的行头来用,士农兵商,我们这些做买卖的反倒成了最下等的人,难怪人人都要考科举。”金明灭长叹一口气。

“最下等的人?”小荷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竟有几分窃喜。

“可不是,不过也就今日先让你遭遭罪,我新结识了一个探花,说好了让他来做我的车夫,到时候这辆马车就可以换成从前那辆青幔蓬车了,路上遇着了查验,尽可以说大车是探花的。”

“你雇探花来替你赶车么?”

“什么叫雇?”金明灭狠狠咳了两声,说,“都是哥们。”

“难怪从推事院出来的时候,别的人都缺胳膊少腿,只有你什么事都没有,也是使了银子吧?”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聪明了?”金明灭微微一惊,看小荷又瞪着两只亮澄澄的眼睛过来,讪讪一笑,自己圆道,“一直都很聪明,一直都很聪明。”

“我们这是要去哪?”

“先去醴泉坊,过一阵子就是中秋了,铺子里的东家说新到了一批外来货,有几只兔子灯格外精致,灯罩上的兔子会随着火焰的明亮跳耳朵,我让人先压了下来,想给你先挑。”金明灭向她笑,道,“等挑过了花灯,我们再去晋昌坊看风筝,买一只来中秋那天放。”

小荷的耳朵微微泛红,道:“我说了要去么?”

“难道你不去?”金明灭朝她瞪眼。

车轴一咯噔,滚过一只小石头,小荷扒住横梁的手没握住,又随摇摆的车厢滚进金明灭的怀里,好不容易马车行驶重新变得稳妥,两人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牵上了。

“去倒是去的,只是等会儿在醴泉坊下车的时候,我得先替小娘买一张轮椅。”小荷说话的声音像蚊子。

金明灭眉头一皱,道:“她又怎么了?”

“……起夜的时候摔了一跤,把腿摔断了。”小荷心虚地说。

金明灭高声一拍掌,赞道:“老天开眼,让她全身上下都摔碎骨头才好。”

小荷一愣,看着金明灭道:“为什么要这样说?”

金明灭也是一愣,扳正小荷的肩膀,道:“她这样蛇蝎心肠的歹毒女子,亲手害死了裴二郎,你我都是有目共睹的,单这一件事,难道还不够她早入黄泉吗?你待在她的身边,始终也让我不放心,若有一天她又发了疯——”

“小娘不是那样的人!”小荷甩开他的手,想起胭脂右腿上血肉淋漓的伤口。

“那她是怎样的人?”金明灭也涨红了脸喊。

“总之,总之,她不是坏人,等中秋的时候,我们一起放兔子灯,你就知道了。”

“什么?做什么要叫她这个刽子手!”

小荷肚子里似乎涨了很多的话,都没有办法对金明灭说出口,两人死死地盯着对方,小荷眼中便慢慢变得模糊,片刻,她向身后大喊:“下车!我要下车!”

缰绳猛地一拉,小荷掀开帘子二话不说跳下了金明灭的马车,金明灭着急追出去两步,看她一边快步走一边抹着袖子,滞了滞,渐渐放她从自己的目光中离开。

一路边哭边走,小荷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街市上买了张轮椅,迷迷瞪瞪推着木轮椅往永兴坊的方向去,眼泪还是不停地流,走到坊门门口,却被一群聚集的百姓挤在外头,怎么推也推不出半点缝隙。

小荷把鼻涕一抹,正要高声大喊,面前看热闹的人群不约而同向左侧让开一条阔道。

挂着“赌”字的薄帘子一掀,走出来一个断臂提酒的中年男子,身后几个高壮的汉子跟在他的身后追出来,喊道:“仗着从前当过将军就能赖账么?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裴小将军……”小荷把脸上的眼泪一擦,推着轮椅和剩余的百姓一起挤在长街对面,喃喃地说。

裴文逸把手里的酒坛子往嘴里一灌,踉踉跄跄地走,身后赌场的汉子追出来,见他不说话也不给银子,几人对视一眼,当街便把裴文逸一脚踹倒,骂道:“缺胳膊少腿的破烂货,没有银子来什么赌场?还以为裴府多少有些余钱,合着全被抄家抄光了啊?”

又是一脚,把裴文逸手里的酒坛子踹碎,酒水汨汨流出,浸染他另一只空荡荡的袖子,小荷记得裴小将军身手了得,此时却比挑柴的汉子还要羸弱,挨了拳脚也不还手,身上很快扑满灰尘。

街口另一个身影匆匆赶来,叱声喊了一句:“住手!”

“那是谁?”人群里有人在问。

“这你都不认识?常宁公主。”

常宁公主扶起裴文逸摇摇晃晃的身体,向赌场的伙计说了几句话,便让动手的几人惊慌下跪求饶。常宁公主却不作理会,擦了擦裴文逸脸上的血渍,沉着一张脸扶他向另一个方向去。

“公主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男人?”

“听说很久之前就是相好了,公主年少时就仰慕裴小将军,那时候裴府权势滔天,先皇说驸马只能挑式微力薄的世家子弟,怎么也不肯松口裴文逸,公主当朝立誓说此生非他不嫁,没想到一等就是快十年。”

“如今裴府没落了,公主倒是能嫁了,倒不知道太后娘娘肯不肯松口这样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了。”

几人笑笑,磕了一地的瓜子壳,等公主和裴文逸的身影从街市尽头消失,围观的百姓们便也各自消散。

小荷怔怔地推着轮椅往胭脂的院门口去,两颊泪痕已干,脑袋里却总是在想裴小将军朗声大笑,风神俊逸的种种过往。

轮椅推到院门口,身着藏色官袍的内侍官就像看到了救命恩人,两步上前,道:“姑娘可是胭脂小娘屋里的人?”

小荷点点头。

内侍官松了一口气,从袖袍里慢慢抽出四张靛蓝色的纸函,封腊处都是一只圆盘日晷,道:“早听说小娘屋里有一位伶俐的姑娘做帮手,从来天资聪颖,玉貌花容,国色天香,秀外慧中……”

小荷心中警铃大作,打断他,问道:“大人有什么事情?”

内侍官讪讪一笑,道:“实不相瞒,咱家是来送信的,小娘当初在漏刻房中两考摘得魁首,司天台便让四位官正着手挑人,本来说好了是去秋官正那儿做司辰,只是裴府如今遭难,这事就得重新来过,像小娘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人才,”

内侍官喘了一口气,说:“自然是让四位官正商讨争辩了许久……”

内侍官把四封信函交给小荷,小荷眨眨眼,问道:“四位官正都想让小娘去他们那儿?”

内侍官脸上笑容一滞,道:“四位官正恐怕都不想要胭脂小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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