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隍庙回来时,雨势又沉了些,把“砚归记”的木窗染得发暗。温砚知推开店门,檐角的水滴顺着门板往下淌,在门槛边积了圈湿痕,像道浅浅的墨线。她反手锁上门,转身就看见那抹藏青影子飘在柜台前,正对着那方端砚发呆——砚底的霜气比去城隍庙前更浓了,在屋里昏沉的光线下泛着冷白,像块没捂热的玉,连周围的空气都透着点凉。
“先把湿衣服换了吧,别着凉。”温砚知轻声说,把外搭脱下来搭在椅背上,布料已经被雨气浸得发潮,领口的银杏叶也沾了些水珠,颜色深得像块老墨。她走到里间换了件干的浅蓝布衫,出来时看见影子还在盯着砚台,透明的指尖偶尔碰一下霜层,像在试探什么,每次碰到,霜气就会轻轻颤一下,像有生命似的。
“你刚才在城隍庙说,‘爹给你买过糖人’,”温砚知走到柜台边,拿起砚台翻过来,霜层下的“沈”字印记若隐若现,“你说的‘爹’,是不是沈氏烟厂的沈厂长?”
影子没说话,只是飘到她身边,透明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像是在回应“是”。他的身形晃了晃,忽然往里间门口飘去,回头看了温砚知一眼,眼神里的茫然淡了些,多了点急切,像是在让她跟过去。
温砚知愣了愣,跟着他走到里间——这里是祖父温鹤年的书房,自从去年冬天祖父走后,除了偶尔打扫,她很少进来。书架上的书蒙着层薄尘,书脊上的字迹都有些模糊;书桌上的砚台和毛笔还保持着祖父生前的样子,连镇纸压着的那张宣纸,都还是半张空白,只在边角处留着点祖父的墨痕,像没写完的字。
影子飘到书桌旁的旧木箱前,停了下来。这木箱是老红木的,上面刻着简单的云纹,锁已经生了锈,铜锁扣上还留着祖父常年摩挲的包浆。温砚知小时候总好奇里面装着什么,有次趁祖父不注意想打开,却被祖父抓了个正着,他当时脸色很沉,只说“等你长大些,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后来祖父走得急,这箱子就一直锁着,成了屋里唯一没被整理的旧物。
“你是说,这箱子里有线索?”温砚知蹲下身,指尖摸着木箱上的锈锁,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上爬,让她想起刚才在城隍庙张叔说的话——祖父当年曾托人保管过绣着“梅”字的黑布包,后来又拿走了。她心里忽然觉得,这箱子里藏着的,或许就是解开烟厂大火、影子身份,还有祖父秘密的关键。
影子点了点头,透明的指尖碰了碰锁扣,动作轻得像怕碰坏了,却带着股不容错辨的急切。温砚知站起身,在书桌抽屉里翻找——祖父生前有个梨木盒,里面装着各种钥匙,她记得有一把是开这红木箱的,钥匙柄上刻着个小小的“温”字,是祖父的名字。
找了好一会儿,才在抽屉最里面摸到那个梨木盒,盒面的漆已经有些剥落。打开一看,里面果然躺着把铜钥匙,钥匙柄上的“温”字被磨得发亮,边缘还留着点祖父的指痕。温砚知捏着钥匙,心里忽然有些发紧——她有种预感,打开这箱子,或许会看到祖父从未对她说起的过去。
她拿着钥匙走到木箱前,把钥匙插进锁孔里——锈迹卡着钥匙,转起来很费力,她用了些劲,才听见“咔嗒”一声轻响,锁开了。
打开木箱的瞬间,一股陈旧的气息飘了出来,混着淡淡的墨香和霉味,还有点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像从很远的时光里飘来。温砚知伸手进去,先摸到些叠得整齐的旧衣服,是祖父年轻时穿的长衫,布料已经有些脆了,指尖一碰,就有根线头掉了下来。她把衣服拿出来放在一边,下面是几本泛黄的账本,封面上用毛笔写着年份,从民国十五年到民国二十年,正好到沈氏烟厂大火那年。
“这些是祖父的账本。”温砚知拿起最上面一本,翻开一看,里面记着密密麻麻的收支明细,字迹是祖父的,工整清秀,带着点柳体的风骨。可翻到民国二十年的那几页,字迹忽然变得潦草,像是写得很急,有些地方还被墨水涂得严严实实,只能隐约看见“沈厂长”“布包”“火”几个字的残痕,和她之前在祖父另一本零散账册上看到的涂改痕迹一模一样。
“祖父为什么要涂掉这些?”温砚知皱着眉,指尖摸着涂改处,墨水已经干透了,却能看出涂得很用力,纸页都被戳得有些发皱,像是在掩盖什么重要的内容,“难道这些记录,跟烟厂的火有关?”
影子飘到她身边,透明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慰她。他又指了指木箱底部,示意她继续找——木箱里除了账本和衣服,还有个用蓝布包着的东西,摸起来硬硬的,边角方方正正,像是本书。
温砚知把蓝布包拿出来,解开系着的蓝绳——布包的布料已经有些褪色,上面绣着朵小小的梅花,针脚很细,和她之前在端砚边缘看到的暗纹样式一模一样。打开布包,里面是本旧相册,封面是黑色的硬壳,已经有些磨损,边缘还留着点焦痕,像是被火燎过。
她翻开相册第一页,里面贴着张黑白照片——是祖父年轻时的样子,穿着件藏青长衫,站在烟厂门口,身边站着个穿西装的男人,眉眼间透着股精明,嘴角带着笑,两人的手臂搭在一起,看起来关系很好。照片下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民国十八年,与沈厂长于烟厂正门合影”。
“这就是沈厂长?”温砚知指着穿西装的男人,抬头问影子。
影子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照片上,眼神里带着点复杂的情绪,像怀念,又像难过。他飘得离相册更近了些,透明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照片里沈厂长的脸,嘴里冒出几句模糊的话,声音轻得像耳语:“爹……西装……好看……”
温砚知心里一动——影子果然是沈厂长的儿子!她继续往后翻相册,照片渐渐多了起来:有烟厂工人的合影,几十个人站在厂房前,脸上都带着笑;有祖父在烟厂账房里做账的照片,桌上摆着个青花瓷瓶,瓶身上也画着梅花;还有几张是个少年的照片,穿着藏青长衫,眉眼清秀,和影子的轮廓有几分相似——少年有时站在烟厂后院的梅树下,手里拿着朵梅花;有时举着个蝴蝶糖人,笑得很灿烂;还有一张是他坐在书桌前写字,桌上摆着个小小的端砚,和柜台那方很像。
每张少年的照片下面,都有祖父的字迹:“沈砚,民国十九年春”“沈砚,生日留影”“沈砚,习字于书房”。
“沈砚……”温砚知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心里忽然明白了——影子就是沈砚,沈厂长的儿子,而陈九说的“沈厂长在大火后失踪”,还有烟厂的火,恐怕都和沈砚有关。她抬头看向影子,轻声问:“你就是沈砚?民国二十年那场火,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寄在这方砚台里?”
影子的身形晃了晃,像是被“火”字刺激到了,透明的轮廓变得有些扭曲。他飘到相册里那张沈砚举着糖人的照片前,指尖反复碰着照片,忽然冒出几句更清晰些的话,带着股说不出的慌乱:“火……很大……爹拉着我跑……布包……丢了……砚台……爹塞给我的……”
温砚知心里一紧——沈砚提到了“布包”和“砚台”,和陈九问的黑色布包、柜台这方端砚正好对应!她连忙翻到相册最后一页,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纸条,是祖父的字迹,写得很仓促,墨水都有些晕开:“沈砚安危为重,布包藏于城隍庙东角老槐树下,待风声过后取出。鹤年,民国二十年冬。”
“原来祖父把布包藏在了城隍庙!”温砚知攥紧纸条,心里又惊又喜——张叔说祖父当年拿走了布包,原来藏在了这么近的地方!“我们现在就去城隍庙找布包?说不定找到布包,就能知道当年的真相,还能帮你想起更多事。”
影子点了点头,身形比刚才凝实了些,眼里的茫然淡了些,多了几分期待。他飘到温砚知身边,跟着她往门口走,像是怕她丢下自己。
温砚知把账本、相册和纸条都放进蓝布包,又找了件干的外搭穿上,拿起雨伞就往门口走——她知道,现在必须尽快找到布包,否则等陈九明天再来追问,说不定会被他先找到,到时候不仅布包保不住,沈砚的秘密也可能被发现。
可刚走到门口,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笃、笃、笃”,节奏又快又重,和早上陈九的敲门声完全不一样。温砚知心里一紧,走到门边问:“谁啊?”
“温小姐,是我,张守义。”门外传来张叔的声音,带着点急促,还有些气喘,“我有件事要跟你说,关于沈氏烟厂和沈砚的事,很重要,你快开门。”
温砚知愣了愣,打开门一看,张叔站在门口,身上的靛蓝短褂沾了不少雨,头发也湿了,手里还拿着那个黄铜糖模,正是早上做蝴蝶糖人的那个,脸色比平时严肃了许多,眼神里带着点焦虑。
“张叔,您怎么来了?这么大的雨。”温砚知让张叔进来,给她倒了杯热水,“您说您知道沈砚的事?”
张叔接过水杯,喝了口热水,才缓缓开口:“我以前在沈厂长家做过帮工,做了三年,跟沈砚也熟,他小时候总缠着我要糖人吃。”他顿了顿,目光飘向温砚知身边的影子,虽然看不见,却像是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当年烟厂那场火,我也在场,有些事,你祖父没跟你说,现在该告诉你了。”
温砚知心里一震,刚要追问,张叔又说:“当年沈厂长发现烟厂的会计李三挪用公款,还跟日本人有勾结,想把烟厂的仓库改成走私古籍的据点,就想把证据交给巡捕房。可没等交出去,李三就知道了,放了把火想销毁证据,还想杀了沈厂长和沈砚。”
“那沈厂长和沈砚呢?”温砚知急着问,“他们逃出来了吗?”
“沈厂长把沈砚交给你祖父,让你祖父带着他逃,自己回去拿证据,”张叔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愧疚,“我当时跟着你祖父和沈砚跑,可半路上遇到李三的人,你祖父为了掩护我们,把沈砚藏在了城隍庙的老槐树下,自己引开了追兵。等我再回去找沈砚时,他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个端砚,就是你柜台那方。”
温砚知攥紧手里的蓝布包,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原来祖父当年经历了这么多!她抬头看向影子,沈砚的身形晃得厉害,透明的脸上似乎能看到泪痕,嘴里反复念着:“爹……等我……砚台……”
张叔这时从怀里掏出张照片,递了过来:“这是当年沈砚藏在槐树下时,我偷偷拍的,怕以后忘了他的样子。你看,他手里还攥着个布包,就是你祖父后来藏起来的那个。”
温砚知接过照片,上面是个小小的身影,躲在老槐树下,怀里抱着个黑色布包,手里攥着方端砚,正是沈砚。照片的背景里,能看到烟厂的方向冒着黑烟,天空是暗红色的,像被火染过。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是陈九的声音,带着点急躁:“温小姐,开门!我知道布包在你这儿!你祖父当年藏的布包,现在该交出来了!”
温砚知心里一紧,看向张叔,张叔也皱起了眉:“他怎么来了?难道是有人跟他通风报信了?”
影子飘到门口,身形变得很淡,几乎要和空气融在一起,像是在害怕什么。温砚知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口,隔着门问:“陈先生,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我们白天不是已经说过了,我没见过什么布包。”
“别装了,温小姐!”陈九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还有些怒意,“我已经查到了,你祖父当年从烟厂逃出来后,就把沈厂长的布包藏在了城隍庙,今天你又去了城隍庙,肯定是去拿布包了!开门把布包交出来,不然我就破门了!”
温砚知攥紧手里的蓝布包,心里慌得厉害——陈九怎么会知道布包藏在城隍庙?难道是他一直在跟踪自己?她看向张叔,张叔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别开门,布包不能落在他手里,里面的证据太重要了,李三的人说不定还在找,要是被他们知道,你会有危险。”
影子飘到温砚知身边,透明的指尖指着窗户,像是在让她从窗户走。温砚知点了点头,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外面的雨还在下,弄堂里很静,只有巡捕的脚步声偶尔传来,还有陈九的喊话声,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张叔,您先在这儿待着,我带着布包从窗户走,去城隍庙找布包的下落。”温砚知把蓝布包背在身上,“您跟陈九说,我出去找东西了,明天再回来,尽量拖住他。”
张叔点了点头,握紧手里的黄铜糖模:“你小心点,我会想办法拖住他们,要是遇到危险,就去城隍庙找刘记杂货铺的老刘,他是自己人。”
温砚知回头看了影子一眼,影子飘到她身边,点了点头,像是在给她鼓劲。她爬上窗户,跳了下去——下面是弄堂的窄巷,铺着青石板,她落地时差点滑倒,幸好影子扶了她一把(虽然还是穿了过去,却让她稳住了身形)。
她顺着窄巷往城隍庙的方向跑,雨打在脸上,冰凉刺骨,却不敢停下——她知道,只有找到祖父藏在老槐树下的布包,才能查清当年的真相,还沈厂长和沈砚一个清白,也才能明白祖父生前那些没说出口的秘密。而身后“砚归记”的方向,已经传来了陈九破门的声音,还有张叔和巡捕的争执声,混着雨声,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像根鞭子,催着她跑得更快些。
灵感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但按这样写……好像写不了多少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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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旧箱秘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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