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这位青纯姑娘,怎么都算不上弱女子吧。”青冥里,握香台十字街口的青味斋中,阿弃饶有兴味道,“只不过二公子怎么会对酩酊派的人事那么熟悉?还是说……你只对青纯姑娘的身世熟悉?”
颜戟忙道:“阿弃休要取笑。青纯姑娘的身世,酩酊派可没几个人知道。”
阿弃好奇道:“那你一个外人,又是怎么知道的?还那么清楚?”
“我……”颜戟沉吟许久,才喟叹一声,苦笑道,“说来惭愧。了解过江南武林局势的,应当都知道,自在盟虽地处杭州,归两浙路路治,但和长江四大家族一直有份守望相助的香火情。当年酩酊派和鄂州柳氏为了争夺长江水道的漕运之利,动辄械斗,死伤无数,但双方实力相当,一时谁也吃不下谁。当时柳氏当家作主的已经是鄂州双雄之一的柳墨染,也就是青纯的生父,他不愿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曾两次登逍遥岛,一则希望家父出场排解,二则也想和家父商讨出个分道管辖,各归水次的办法。只可惜尚未等双方拿出一个章程,酩酊派的大管家沈踏香不知从哪拿到了柳家堡的地图,先是用计擒下了青纯的祖父,也就是虽卸任家主之位,但声名赫赫烈烈,享誉江南武林的柳老家主,而后又以一些不太……得当的手段,联合贪图柳氏家财的鄂州刺史,逼迫柳家俯首。等到我遵从家父安排赶到鄂州时,鄂州柳氏已阖族被下了大牢。”
“我便是在当时的鄂州刺史,欧阳舜钦那里见到的柳氏卷宗。里面清楚记载了柳墨染掌权后劫财灭门、勒逼金银、抄虏钱帛、干涉漕政等一些事情。之所以会涉及青纯,那是因为柳家堡的地图,就是她画给沈踏香和欧阳舜钦的。只不过……”
“不过什么?”这次问话的是花错。
“不过欧阳舜钦当时被青纯迷得神魂颠倒,徇私让青纯亲手虐杀了柳墨染等几个恶徒就算了,还给柳家按了一个通匪谋逆的罪名,将柳家堡、柳家义庄全部封禁,其中所有家资、田产、船货一律充公。然后不等坐罪问斩的判决下来,就把柳老家主,还有一些忠义良善的柳氏小辈就地诛杀了。这其中,多少是青纯的手笔不得而知,就像卷宗中提到的青纯的遭遇,多少真,多少假,真假之间,又有多少人为,这恐怕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可惜欧阳舜钦死了,柳氏一案也早就结了。”阿弃将花错的茶盏蓄满,意有所指道,“要不然,倒是可以一问详情。”
花错莫名问了一句:“怎么,难道你觉得欧阳舜钦不该死吗?”
阿弃呆了一呆,几乎下意识大声答道:“这厮徇私舞弊、贪赃枉法、中饱私囊、草菅人命、欺君误国……简直罪该万死!”
花错又问一句:“那和兵马都监关庸相比,谁更该死?”
“……啊?”阿弃几乎跳起来,“关庸是谁?我朝的贪官污吏已经如此众多了吗?”
颜戟适时解释道:“关庸是两浙路兵马都监,去岁被眠花宫那位给杀了,阿弃没听过吗?”
阿弃被噎了一噎,终于‘啪’一拍桌子霍然站起身,像一只炸了毛的猫:“那位又是哪位?怎么老子就必须听过?等等……关庸?关庸……怎么那么耳熟!”他略一思索,大叫一声,“我想起来了,云堤烟市那个‘奇货居’的胖掌柜曾提过,去岁寒食节前夕,在乌青街口,被人一剑给劈成两半的那个朝廷大员,不就是这个什么关庸吗?”
花错慢条斯理地吃着桌上的乳牛脯:“将关庸劈成两半的是一把残剑,色赤如血、身窄似柳,剑名‘霜不杀’。”
颜戟接了一嘴:“霜不杀原是‘天下第一剑’王式之的佩剑,现在在眠花宫安君侯手上。”
花错继续道:“别告诉我,你不曾听过‘九天揽星,玄衣温侯’的大名?”
阿弃挠了挠下颚的胡髭,嘶叫了一声:“听倒是听过的,只不过……”
花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第二次问道:“不过什么?”
阿弃清了清嗓子,一个‘他’字才刚说出口,就听‘咿呀’一声,包厢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在长溪县皋涂镇镇郊有过一面之缘的颜括急冲冲走了进来,趋近颜戟身边恭声禀告道:“公子,无射传来消息,三小姐在花靥春和人起了冲突。”
颜戟眉间一蹙,脸有讶色:“小剪子?她不是说去买蜜饯吗?怎么就……花靥春?花靥春……”他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那是什么地方?和什么人起了冲突?”
“花靥春隶属酩酊派外事堂青衣坊,是一家专门卖女子金银首饰、罗裙华裳的商铺,现任当家娘子宋子玉,管事娘子李玳,倒是个正经做买卖的地方。”颜括脸上颇有隐忧,“只不过,三小姐是和唐门的人起了冲突。”
“唐门?”
“正是。”
“来的是谁?”
“三房唐容,还有‘美人银针’唐竹梧,三小姐是和唐竹梧起了冲突。”
“我知道了。”颜戟徐徐起身,跟花错二人微一拱手,“花兄,阿弃,看来这一顿酒又吃不成了。”
阿弃在颜括甫一进门就已坐回原处,此时几口一碗茶下肚,神情颇有点散漫和浪荡不羁:“不着急,这‘透瓶香’温着吃别有一番风味。果木炙鸭我让店家晚点上,对了,二公子喜欢吃整的还是零拆?”
颜戟人都已经出了包厢,下了楼梯,声音传回来却依然清晰:“零拆吧,小剪子喜欢吃,多上点京葱丝。另外,春味斋的招牌酒蒸白鱼,酒法青虾,群鲜羹记得点,小剪子喜欢吃鲜!”
花错在旁看来,忽然说了一句:“你应该和他一起去的。”
阿弃一时没意会:“什么?”
花错道:“唐门的人,你不想见见?”
阿弃疑惑更深,反问:“我为何要见唐门的人?小爷,你今天是怎么了?说话神神叨叨的,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
“我记得你曾说过,你之所以闯荡江湖,就是为了享誉武林。”花错本来就是一身俏十分俊的体态和长相,粗布麻衣都能穿出锦绣半点多,春衫一身俏的感觉,今日难得穿了一身墨绿绣如意纹箭袖锦袍,长身而起,缓缓行过的时候,更显一种松柏凌霄,森耸山林清净处的风流清绝。
厢房窗户大敞着,外面的春雨早已停了,但天地间依然凄黯空濛,似弥漫了一层濛濛水雾。而且风还是很大,呜呜咽咽,不时把固定好的窗槅吹得,开阖声不断。房内的梅花形鎏金香炉里燃着香,飘飘袅袅,满堂馥郁。被这大风一吹,一炷香烟犹如惊鸟般,四下游散了。
阿弃似被香熏着了一般,微眯起眼。
花错站在大敞的窗口,目之所及,是青冥里那明显僭越,但坚不可摧的城楼,高耸入云的箭楼,以及高低起伏的雉堞。城门裹着铁皮,上有饰钉,重逾千斤,刻着‘青冥里’三个大字。从他的位置,能清楚看到门楼的石头拱形楼洞处,正有头戴幞头,身穿公服,背插铁尺的公差从大街上急驰而过。
“这青冥里,还真是热闹。朝廷的人……”他视线从那公差消失在隅角的背影落回平坦笔直,富丽繁华的青石板大街上。握香台的主街道有差不多五里长,两边店铺林立,宽绰齐整。店肆买卖兴隆,人群熙熙攘攘,不时有紫纱袍,白玉带,同色抹额,绣‘灭世黑莲’徽号的酩酊派弟子从街尾扶剑而来,从饭店相偕而出,从青楼悠闲而过,三五成群,不疾不徐,偶尔遇见相熟的掌柜伙计,亲朋好友,也会停下交谈几声。
市井闾闾,笑语飞声,一副主客和谐、从容之相。
他们从各个商铺、楼阁、别苑、街口出现,又速缓有致散向东、南、西、北各个方向,明里暗里控制着青冥里这个棋盘。
花错看得眉尖一剔,眼里似有淡淡笑意:“酩酊派……”
这笑意在看着,一身垂紫镶金春衫,袖角绣有‘玄鸟观日’徽号的颜戟,闲闲步入一间门头嵌着‘花靥春’三个金字古篆匾额的玲珑小楼时,变得更浓了:“自在盟……”而随着颜戟一脚踏入‘花靥春’,同时正好有一双男女和他错身而过,两人均穿着水青色衣衫,腰挂玉牌。男的伟岸魁梧,相貌周正,但一双浅灰眸子闪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光,让人不敢直视。女的柳眉凤眼,螺髻歪堕,腰系水青绉裙。她本是标致妩媚的长相,但此时双颊绯红,脸色森寒,手指压在腰部绣囊上,显然内心深处正烧着怒火。
花错看着玉牌上一闪而过的烫金字,嘴角似有讥诮之色:“唐门……”
而随着他这两字吐出声,‘花靥春’隔壁一家名为‘春风里’的酒肆二楼,一扇半开的窗户忽然落下一个黑衣小童,此人身形极为灵活,猿猴一般,身纵蹿跳间,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十字街头。
但花错眼利,还是在对方腾跳间,看清了他的长相。
——身如小童,脸貌老相,显然是个侏儒。
他突然回忆起几日前在瞻云楼,颜家那俩兄妹,声情并茂地跟他描述了那日,他对阵无右楼四邪神之一,刑天柳长街的经过。好像提到过柳长街的独门绝技‘五圣刀’,其实是一种幻术,会幻化出五童子,而这五童子中就有一个侏儒,暗中协助柳长街操控另外四个假童子还有飞刀。
而那侏儒的轻身功夫,也极为出众。
花错终于兴味盎然:“乾明大傩队,九路神仙,无右楼……”
他手腕一翻,掌心躺着一对状若蛾蝶,五彩斑斓的闹蝶儿:“如此盛事,**堂应当也不会错过。”
他转过身,一双黑白分明,澄净通透的漂亮眼睛,直直盯住阿弃道:“当然还有眠花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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