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栩尧根本没有那么在乎自己。
程鸢垂着头想。
在这个世界上，上城区和下城区加在一起，程鸢能信任的只有顾栩尧一个人。
他却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推了出去，一句嘱托都没有，就放心让自己独自面对陌生的仿生人。
是他先违背了注意事项。
这件事情，真的很严重！
程鸢默默抿紧了嘴唇。
那两个自称是小高和小艾的研究员，好像变拘谨了很多，再也没有触碰过程鸢了。即便是弯腰和程鸢说话，也只是费力地撑着自己的膝盖。
检查室里布满精密的仪器，与外面的繁忙杂乱不同，这里格外安静、整洁，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
程鸢问：“这里没有别人在检查吗？”
小高：“这里是针对人类个体最高级别的深度检查，几乎没有几个人类来做过。”
小艾点头：“对，这里一直闲置着。”
小高：“说真的，虽然在上城区，人类和仿生人的关系没有在下城区那么尖锐，相处还算和谐吧，但真正能来科学院的人类屈指可数。”
小艾在旁边应和。
原来在上城区人类和仿生人算和谐相处啊。
“所以，你们两个刚才对我很热情……”程鸢自己说出这种话来有些不好意思，耳尖微微泛红，“是因为本来就很喜欢人类吗？”
“喜欢人类也没错……”小高和小艾对视一眼，不知为何又变得兴奋了，“但我们应该算是颜控吧。”
“我们两个是《可爱百分百》的忠实读者，每一期都烂熟于心。”
程鸢：“《可爱百分百》……？”
“是旧时期的杂志。”他们又对视一眼，小高说，“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你应该在每一期的封面上常驻。”
“还要出个人特辑。”小艾点头。
什么时候达成的共识……
程鸢耳尖红红的，眨眨眼，看着这两个热情的仿生人，什么都说不出来。
但他忽然想起来顾栩尧说的，部分仿生人很喜欢人类，甚至主张将主导权还给人类。
所以声音软软地问：“那么，你们也是希望将主导权还给人类的那一部分仿生人吗？”
氛围稍稍冷却了下来，小高思考了一番认真回答道：“不算。我们在这件事上保持中立，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共生派，这也是上城区的主流观念。”
小艾：“你刚刚说的应该是归复派，而归复派与主张将人类赶尽杀绝的净化派，斗争一直很激烈。”
小高：“其实这些事情离我们很远啦，我们只是普通仿生人，能吃饱穿暖，安稳度日，等着寿终正寝就可以了。”
程鸢问：“寿终正寝……是说仿生人的那个病吗？”
“对。”
程鸢：“但科学院在积极寻找解决方案了吧。”
“很难吧。”二人又对视后说，“那是深植在每个仿生人核心处理器上的病毒，依现在的科学水平，如果可以治疗，早该找到办法了。”
小艾：“况且也没什么不好，一直活着的话，就要一直当社畜……”
居、居然是这样吗……
程鸢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不该安慰。
好在二人已将准备工作做好，小高指了指中央的扫描床，“请躺在这里。”
“如果有任何不适请立刻告诉我们。”
程鸢依言躺下，后知后觉地变得有些紧张。
他抬眼去看小高和小艾。
却发现他们比自己还要紧张？
二人的身子紧紧绷直，神情不自然，动作也格外僵硬。
程鸢：“你们怎么了？这个检查特别难做吗？”
小高：“呃……”
他们两个好像一直在暗戳戳地偷瞄门那边。
程鸢撑起身子也想看那边。
“别动！”小高大喊一声，吓得程鸢立刻躺直了，小高放缓语气说，“我是说，检查已经开始了，你不能再东张西望了。”
程鸢惊魂未定，睁圆了杏眼看小高，乖乖点点头。
小艾把小高拉到一边，小声问：“可以告诉程鸢吗？”
小高：“不可以吧，当时在办公室里，院长不是说了什么‘观察者效应’？”
小艾：“……真的有这种东西吗？”
“你们……”程鸢犹豫着开口问，“你们到底怎么了？”
“没事。”二人转身面向程鸢时，也会看到门那边，站得笔直、一脸严肃的顾栩尧。
他像一道无形的影子。
不，对小高和小艾来说，像一场噩梦。
他们神情坚毅地带上了手套，拿出了上战场前视死如归的态度，来面对这场原本很简单的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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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的过程比程鸢想得要快很多，而且十分温和，程鸢完全没有不适的感觉。
主要也得益于，小高和小艾特别谨慎，程鸢都没想到他们两个会在工作时变得如此专注。
他们的语气温和，动作轻柔，甚至在程鸢因为抽血而微微蹙眉时，会一脸紧张地询问。
程鸢坐起来后，小高立刻递上来一杯温水。
“谢谢。”程鸢双手接过，“你们人真好。”
“我们只是在按照规章制度行事。”小高一板一眼地说，语气严肃到像是在汇报工作，小艾则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程鸢说不上来。他慢吞吞地喝着水，打量检查室里的仪器，却看到了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
……
程鸢喝水的动作停下来了。
他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还是一直站在那里？
门那边灯光有些暗，顾栩尧大半个身子都在阴影里，双目幽静深邃，他沉默地站在那里，紧紧盯着程鸢。
程鸢的身体僵了一瞬。
顾栩尧在注视着自己。
他只是这样站在一旁，什么都没有做，程鸢就会觉得安心。
程鸢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争气。
难道是因为自己太依赖他了？
难道是因为太依赖他，所以他违背注意事项，想甩掉自己吗？
这样下去，如果有一天，顾栩尧真的不要自己了该怎么办？
……
在这种自我怀疑，且埋怨顾栩尧的情绪下，程鸢像没看到顾栩尧一样扭过头，对小高和小艾露出一个礼貌而甜美的笑容：“谢谢你们，你们比养我的仿生人还要负责。”
两个研究员身子瞬间僵硬了，他们不知所措地疯狂摆手，说自己只是正常工作。
顾栩尧一言不发地走了进来，站在他们身边。
程鸢眼神平直地盯着前方喝水，没有看顾栩尧。
顾栩尧板着脸，问两个研究员：“他的检查结果怎么样？”
小艾立刻回答：“对比上次米斯前辈做的基础检查，程鸢先生的营养等健康问题都有很大的改善。但此次深度检查发现，他的神经反射弧信号传递模式十分独特，还有细胞代谢的波动曲线，看上去像某种……休眠火山的活动图谱，格外平稳，但蕴藏的能量模式很特别。”
小艾说的话程鸢听不太懂，但他看到了顾栩尧皱起的眉头。
顾栩尧：“其他各项数值怎么样？”
小艾：“这也是奇怪的地方，程鸢先生的身体机能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顾栩尧：“他总是头晕、耳鸣，是为什么？”
小艾：“这……我们初步判断和虚弱以及营养不良等因素有关系，具体还需要进一步与数据库做对比分析。”
顾栩尧点点头，转向程鸢，说：“我们走吧。”
他皱着眉，眼中有许多程鸢看不懂的情绪，似乎有紧张与担忧。
程鸢觉得自己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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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还没有和洛伊院长打招呼，就离开了。
程鸢觉得有些不妥，但顾栩尧风一般大步向外走，而程鸢还在生顾栩尧的气，不想主动说话，只能跟上他。
回家的悬浮车上，气氛压抑到了顶点。
程鸢紧贴着车窗坐，尽可能拉开与顾栩尧的距离，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
他其实知道，自己有一点无理取闹，顾栩尧只是没有第一时间跟出来，或许不应该生这么大的气。
但他心中一直堵着一口气，像是委屈。
那种被轻易交给别人的感觉，让他后怕不已，他到现在都记得当时那种恐慌的感觉。
当两个比他高大很多的仿生人站在他面前，而顾栩尧不在身边时，程鸢真的害怕到浑身发抖，他在想怎么跑才能跑赢这两个仿生人，去寻求顾栩尧的庇佑。
他只能将这股气归结于顾栩尧，怪他没有遵守注意事项。
是他先违约的！
程鸢气哼哼地瞪了一眼顾栩尧。
顾栩尧则端坐在程鸢对面，数据板亮着，但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他在反复回想今天发生的事。
和程鸢爆发激烈冲突时，程鸢哽咽着说了：“你分明是嫌我麻烦，想摆脱我。”
为什么？他所有的计划和行动，都是为了最优化地“养护”程鸢，为什么会被解读为“想摆脱”？
还有，那两个给程鸢做检查的研究员。
检查结束后自己走进去，能够感受到，程鸢面对两个研究员时，是愉悦且轻松的，与自己出现后骤然僵硬的身体和不自然的神态，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所有事情，他都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
洛伊听完小高和小艾的汇报后默默感概，自己提出“观察者效应”，针对的其实不是程鸢，而是想吓唬顾栩尧，让他藏好，别吓到两位可怜的社畜研究员。
看来还是没能做到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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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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