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鸢的卧室很宽敞，虽然没有任何装饰，看上去空空荡荡的，但米白色的基调让整个房间变得温馨。程鸢走进去后，门就自动闭合了。这个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觉得自在了不少。
房间里的家具一目了然，只有床头悬着的一个全息屏幕有些不一样。程鸢凑过去看了一会儿，屏幕上显示着日期、时间、房间温度等，似乎还有别的功能，但他不敢随便乱碰。
他打开了衣橱，里面悬挂着一套睡衣，纯色的家居服，和一套卫衣牛仔裤，都是很基础的款式。他从收纳盒中拿出内衣，带着家居服走向浴室。
即使有使用指南，程鸢也花了将近十分钟才弄明白那些设备怎么使用。水龙头没有物理开关，而是需要手势控制温度和水量。程鸢折腾得一身狼狈，终于试出了合适的水温。
该脱衣服了。
他下意识地向上看，想看看这个空间里有没有什么监控设备。
观察了一会儿后，程鸢意识到，就算有监控，凭他的肉眼应该也看不出来。他老老实实地脱下衣服，将身上的衣物放在指定位置，站在水下。
温热的水冲刷他的身体，他闭上眼，静静站了许久。耳边只有水声，心像是沉入了水底，他感受到了恢复意识的这一年来从未有过的平静。
像是……重获新生。
家居服出奇得合身，程鸢伸手摸了摸这种分外柔软舒适的奇怪布料，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
刚刚洗过的深栗色头发十分蓬松，皮肤白皙，甚至白到有些不正常。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程鸢其实格外纤瘦、羸弱。
他想起自己资料里记录的“健康状况一般”，或许真的是这样。但如果他在交易所的一年里每天只吃两顿营养糊还能身强体壮，恐怕很值得被送去解剖研究了。
镜面忽然浮现一行字，终止了程鸢的走神。
「洗完后到餐厅来。顾栩尧留言。」
程鸢到餐厅的时候，发现顾栩尧已经在那里了，他正向外取餐盒。餐盒里食物看起来新鲜得不可思议，蔬菜切片，蛋白质块，甚至还有一小碗水果丁。在下城区，这种未经加工的天然食材只有仿生人可以食用。
“坐下。”顾栩尧指了指餐桌。
程鸢挑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坐下。顾栩尧将餐盒一一摆在他面前。食物的香气让他胃部一阵绞痛。他已经整整一年没有吃过像样的饭了。
长期的商品训练让程鸢不敢贸然动手，他十分拘谨地抬头看顾栩尧，轻声问，“您不吃吗？”
“我可以吃，但没有必要。”顾栩尧坐在了程鸢对面，“我会记录你的进食过程。请自然进食，不要在意我的观察。”
程鸢的胃部发出了响声，他有些不好意思，耳尖红红的。
眼前的饭菜确实有不小的诱惑力。在人类社会，饿了就有人帮忙准备好饭菜，除了服务关系，就是极其亲密的关系。
但他和顾栩尧，两种都不算。
他们应该算……饲养关系？
程鸢按下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点点头，拿起了叉子，戳起一块胡萝卜。牙齿咬下去的瞬间，清甜的汁液充满了口腔，程鸢差点哼出声。
为了不失态，程鸢尽力减小咀嚼的幅度，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但眼睛还是不受控制地湿润了。
顾栩尧就坐在程鸢对面，深灰色的眼睛在程鸢的脸和手中的数据板之间游移。
程鸢很难不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他有些好奇顾栩尧在记录什么，但他不确定吃饭的时候能不能讲话，所以一直专心进食。
直到咽下最后一口蛋白质块，他才开口问道：“能问一下您在记录什么吗？”
顾栩尧低头念数据版上的内容：“味觉反应强烈，进食速度缓慢……泪腺分泌异常。”
泪腺分泌异常？
程鸢有些慌张：“抱歉，我只是……”
“不需要道歉。”顾栩尧递来一张纸巾。
程鸢捏着纸巾，不知道顾栩尧的意思是让他擦嘴还是让他擦眼泪，犹豫了片刻，程鸢选择用纸巾擦了擦嘴。
顾栩尧收起数据板，看到了程鸢欲言又止的样子，说，“你可以提问。”
“您、经常带人类回来吗？”
这句话问出口，程鸢才发觉有多奇怪。像是在质疑交往对象花心。
“没有，你是第一个。”
程鸢纠结了一下，继续问：“那您之后还会带人类回来吗？”
“暂时不会。”顾栩尧回答得很干脆，“在你的观察期结束前不会，我需要对你的个人行为进行具体的记录。”
顾栩尧的话又提醒了程鸢，他随时会被送回去。
程鸢肉眼可见地低落了下去，垂着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自己默默苦恼中。
顾栩尧说：“嘴角下降三度，眉间肌收缩。是食物配方需要调整吗？”
程鸢有些无语。差点忘了顾栩尧只是看上去很像人类。
可是无论如何，他也不想被扔回下城区，即使目前来说那天遥遥无期。他抬眼看顾栩尧，神情既可怜又委屈，皱着眉，苦兮兮地问：“我就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吗？”
顾栩尧好像没太听懂，看着程鸢没说话。
“我是说……”程鸢斟酌了一下语言，“你就不能一直观察我吗？我觉得一个人类的生老病死也很值得研究。”
顾栩尧好像是认真分析处理了一下程鸢的话，才回答道：“没有必要。”
“……哦。”
程鸢泄气了。
其实按照他的性子，应该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多少也会再硬凹一下。但他想不出如何才能说服这个仿生人，更何况是“饲养”自己的人。
“接下来的时间你可以自由支配，你房间里的东西也可以随便使用。睡觉前我会去一次你的房间。”
顾栩尧扔下这几句干巴巴的话，转身向工作室走去。留下程鸢和这个偌大的房子大眼瞪小眼。
……算了，第一天而已。程鸢还有很多可以努力的空间。
这个房子太大太空了，顾栩尧离开，程鸢也没了到处晃悠的心思，他立刻回到那个“属于他的”卧室中。
在床上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程鸢实在无聊，开始研究房间里的角落，试图找找有没有微型监控，最后无功而返。
他又开始摆弄床头那个显示时间的全息屏幕，他发现用手指触摸屏幕会像水波一样荡开，于是他这里点点，那里戳戳，不知按到哪里，屏幕上出现了加载数据的进度条。
程鸢僵了一瞬，心慌不已，慌忙撒开屏幕坐直。
几秒后，顾栩尧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
程鸢吓得差点跳起来。
屏幕上的顾栩尧看上去很平静，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如果不是有“呼吸”的痕迹，程鸢几乎要以为这只是一张图片。
难道是录像？
“您好？”程鸢犹豫着开口。
“有什么事。”顾栩尧回应。
真的是顾栩尧。
程鸢一下子变得很紧张，他磕磕巴巴地说：“我、我不小心按到的。”
顾栩尧操作了什么，卧室的某处传出一个电子音。
“屏幕右下角，点两下可以文字对话，三下语音对话，长按视频通话……”
这项语音介绍一直持续了五六分钟，程鸢懵懵懂懂地听完，感觉脑子被乱七八糟的操作说明塞满了，但真正记住的也没几条唯一牢记的是，以后千万别轻易触碰右下角。
顾栩尧：“还有哪里不清楚？”
程鸢撇撇嘴：“哪里都不太清楚。”
顾栩尧：“需要循环播放吗？”
程鸢慌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慢慢研究！”
再听，他可能要直接睡过去了。
顾栩尧没说话，安安静静地盯着程鸢看了几秒。程鸢有点忐忑，他觉得，如果不是卡了，就是顾栩尧发现自己太笨了，在琢磨怎么把自己扔回下城区。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顾栩尧很突兀地开口。
“感觉有点无聊。”
“嗯。”顾栩尧一本正经地说，“无聊是人类多巴胺分泌低于基准值35%时的主管表达，建议进行以下活动。”
程鸢目瞪口呆地看着全息屏幕被投影出一个20页的PDF，名为《推荐人类休闲活动清单》。
“这里包括478项标准化娱乐方式。”
程鸢彻底变得呆滞。
看完这478条娱乐活动，确实是不无聊了，但真的能乐吗？
顾栩尧：“我可以给你找几本书看。”
程鸢迟疑地问道：“……什么书？”
“《人类情感量化分析》、《触觉反馈与人类社交行为》、《脆弱物种》……”
光是听这几个书名，程鸢都要睡着了。他连忙拒绝道：“我忽然不无聊了，您快去忙吧。”
顾栩尧没有多余的废话，利落地收起PDF，顺手低头记录了些什么，随即问：“你有什么想做的事。”
“我也不知道。”程鸢想了想，说，“我想看电视。”
在交易所的时候，工作人员“特别人性化”地组织所有商品看过一次录像，他们管那个叫看电视。屏幕里的人类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演的好像是和平时期的事。程鸢看不太懂他们在干什么，但觉得很有趣。
他还想看。
“我会传送一些‘电视节目’到信息库。全息屏幕可以放大，也可以随意移动。”
程鸢瞬间开心了，笑吟吟地用力“嗯”了一声，灿烂明媚。顾栩尧有一瞬的停滞，随即又低头记录了些什么，结束了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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