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感器轻轻缠绕住程鸢的身体，在传感器的辅助下，米斯双手轻轻捧着程鸢的脸，与他额头相抵，读取脑波、血压、心跳等一系列数据。
程鸢下意识咬住嘴唇，握紧了拳头。
忽然，米斯面前的全息屏幕上，一个参数极其短暂地跳动了一下，偏离基准线0.3%，持续时间不足0.1秒，随即恢复正常。
“嗯？”
米斯冰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似乎调高了视觉传感器的分辨率，松开程鸢，手指在虚拟界面上快速操作，将那段微小的异常数据圈出，打上标记。
几乎是同时，顾栩尧的视觉界面也捕捉到了那个异常，并将其高亮显示。
顾栩尧：“是什么原因？”
米斯的视线并没有离开屏幕上的数据流，语气平淡无波：“基因表达波动低于显著性阈值。差异细微，但该数值一般并不会发生变动。需后续持续观察以确认。”
她将其归类为“待观察项-优先级低”，然后继续她的工作。
程鸢虽然不懂那些术语，但明白是自己有什么问题。
他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顾栩尧一直观察程鸢。
看到了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当米斯拿出抽血设备时，顾栩尧突然开口：“等一下。”
米斯抬头：“有什么指示，首席。”
顾栩尧也愣了一瞬。
米斯所进行的是标准流程，他并没有找出打断米斯的逻辑，只能生硬地说：“他……在害怕，心率过快会影响数据的准确性，是否需要适当安抚？”
米斯：“这也是需要记录的数据之一。请放心，我的操作精度极高，不会造成不必要的疼痛。”
顾栩尧迟疑片刻，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
扫描结束，传感器的探头如同退潮般收回仪器箱内。
“基础生理数据采集完毕。深层组织样本采集需要更高权限及更精密的仪器，此次未执行。”米斯公事公办地汇报。
片刻后，她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顾首席，洛伊院长对您的私人研究项目表示了关切。他让我转告您，若有任何需要，您拥有最高优先级的申请权限，科学院将提供一切帮助。
“洛伊院长还说，过些时候，他会亲自来拜访。”
她的声线毫无波澜，像是被程序设定了讲话内容，听不出任何情感，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顾栩尧点了点头。
米斯微笑着对顾栩尧说：“样本的稳定性似乎存在疑问，如果需要进一步分析，我随时效劳。”
随后微微颔首，带着她沉默的仪器箱利落地转身离开。
感应门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地闭合。
房间里只剩下顾栩尧和程鸢。
程鸢慢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刚从水下浮出。
他看向顾栩尧，却发现对方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刚才米斯站立的地方。
米斯给程鸢的感觉很糟糕，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紧盯的猎物，令他毛骨悚然。
他小声嘀咕：“好可怕……”
顾栩尧的视线移回到程鸢脸上，却没有回答，而是问：“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程鸢摇头：“没有。”
其实他有一瞬的心悸，并且好像失去了视觉，眼前一片黑暗。
但只有一瞬，应该是自己没休息好的原因。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顾栩尧的状态。
他看上去好像有些迷茫，视线落在程鸢身上，却没有真的在看程鸢。
“你还好吗……？”
顾栩尧回过神来，迟钝地点点头。
他分析了自己方才的异常行为。
调出刚才的内部记录，一眼就能看到一行警示。
【未识别的信号干扰】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刚刚，米斯捧着程鸢的脸时，他的手指不受控地想要阻止米斯。
他的核心处理器始终无法解读这个无法被定义的“错误”信号。
他将其暂时归档，并标注了一个问号。
而归档的路径，阴差阳错地，指向了一个被层层加密、他从未注意过的记忆分区。
程鸢关切的声音打断了顾栩尧的自我分析：“顾先生，您怎么了？”
顾栩尧看向程鸢，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仍有迷茫。
“您的脸色看上去很糟糕，也被……嗯……刚刚那位仿生人吓到了吗？”
顾栩尧被新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你觉得她可怕吗？”
程鸢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没关系，你可以跟我说实话。”
“也不是觉得她很可怕啦，只是觉得……她看我的眼神会让我想起交易所，我跪坐在展台上的时候，外面的仿生人好像也是这么看我的，像是在看一个物品……”程鸢顿了顿，立刻找补道，“也可能是我的错觉！您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那我呢？”顾栩尧没有追问米斯的事，而是转到了自己身上，“你觉得我也很可怕吗？”
程鸢仔细想了想，老老实实摇了摇头，栗色的头发被甩得扬起来，看上去特别乖。
顾栩尧挑眉，“为什么？”
程鸢还有些震惊顾栩尧也会做挑眉这么生动的表情，说，“您、您帮我了很多，带我离开了交易所，还一直照顾我，一定是个好人！我相信您。”
顾栩尧看着程鸢天真且充满善意的笑容，眸光沉了沉，问，“如果我对你有所企图呢？”
“啊？我、我没什么可图的吧。但如果能帮到您，我也会很开心的。”
顾栩尧移开了视线，语气如常道，“但愿如此。”
————
确实像顾栩尧说的那样，第二天床就被送来了，所以程鸢可以自己睡觉了。
这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虽然顾先生的床也很舒服，比交易所的要舒服一万倍，但他躺在身边，程鸢就会特别紧张，夜深人静时，连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虽然最后因为太累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但程鸢觉得睡得特别累，像和谁打了一架。
而且，这是他第一次拥有彻底属于自己的空间欸！
他兴奋地在自己的房间打转，卧室很宽敞，虽然没什么装饰，看上去有些空荡荡的，但程鸢特别满意，他左看看右摸摸，和床一起送来的家居服都试了个遍，才扑到了柔软的大床上。
程鸢觉得自己一定会一夜好眠的。
他甩掉拖鞋，掀起被子将自己蒙在里面。
……
事实并非程鸢想的那样。
他睡得很差。
因为总是做梦。
梦里吵吵嚷嚷的，视角很混乱，似乎是在逃亡。
有人在大喊他的名字，但他听不清声音，像是一个人，又像很多人。
他惊醒过几次，床头放着顾栩尧在睡前送来的白噪音发生器。立方体内琥珀色的光雾缓缓变化，梦幻且美丽，释放出类似雨声的柔和响动。
程鸢坐在床上，喘息声沉重，向门口看去。
卧室的门紧闭。
他需要花一些时间才能意识到自己是安全的，然后躺下继续睡去。
直到电子音响起，将程鸢从重重梦境中拽出。
他缓了缓神，想要坐起来。
但一阵持续的低频耳鸣和轻微的头晕袭来。
这对程鸢来说司空见惯，他只是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驱散不适。
“早安，程鸢先生。”床头那个像闹钟的设备发出机械电子音，“现在是上午6点30分，室内温度23摄氏度，空气质量优良。”
程鸢含糊道：“你会说话啊。”
“是的，我随时为您服务。”
程鸢身上好受了些，揉揉眼睛下床，忽然留意到手腕上的检测手环。
唉……
顾栩尧要发现自己昨天没睡好了。
————
厨房里的多功能的烹饪机正在制作某种蛋白质混合物，顾栩尧则在摆放餐具。
“坐。”顾栩尧说，“早餐80秒后完成。”
程鸢：“早上好顾先生，需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顾栩尧的声音冷冰冰的。
“好吧。”
程鸢选了个角落坐下。
“你昨天睡眠质量很差。可见和我睡不会让你睡得更差，甚至是在提高你的睡眠质量。”
“其实也没有很糟……”程鸢立刻解释道，“主要是因为昨天我做了好多梦。”
“梦到什么了？”
程鸢皱眉，认真回忆那些已经有些模糊的梦境，“我梦到我在逃跑，身边好像还有人……然后记不太清了。”
这时烹饪机发出了提示音，早餐好了。
顾栩尧收起数据板，向厨房走去。
“您将我的梦境记录下来了吗？”
“是的，这有助于你恢复记忆。”顾栩尧将早餐摆到程鸢面前。
“顾先生……”程鸢纠结片刻，轻声道，“我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吗？”
“为什么这么问？”
“您是很厉害的人吧，却愿意这样照顾我。”
“现在还不确定。”
程鸢：“那如果确定了呢？”
“如果确定是，你会有更好的待遇。”顾栩尧顿了顿，说，“如果不是，由我处置。”
“……你会怎么处置我？”
“还没决定。”
程鸢的眼睛垂了下去，没有说话。
顾栩尧：“先帮你恢复记忆。如果你有亲人，可以让你和亲人团聚。”
程鸢仰起了头。
是啊。
从管道系统醒来前的记忆都没有了。
万一他还有亲人呢？
万一……还有人在等着他呢？
顾栩尧：“吃吧。”
程鸢看着面前仅有一份的早餐，问：“您不吃吗？”
“已经吃过了。”
程鸢叉起一块红薯，放到嘴里边嚼边说：“我会配合你努力找回记忆的。”
“咀嚼时请保持嘴巴闭合。”顾栩尧说，“我要记录你的面部肌肉运动。”
程鸢差点噎住。
果然昨天吃饭时没有说话才是正确的选择。
还没吃几口，程鸢就减缓了进食速度，开始无意识地戳弄盘子里的食物。
“你吃得比昨天还要少。”
“我没什么胃口……”
“你更喜欢加工过的食物吗？”
加工过的食物？
“类似于营养糊吗？”
“我说的是按照食谱制作的菜肴。”
程鸢歪着头想了片刻，说：“我不知道。”
“你没吃过吗？”
“刚醒来的时候，我身上有几块饼干，下雨后管道里会有积水，靠这些撑了一段时间。在垃圾场，就翻垃圾吃。之后到了交易所，一天有两顿营养糊……”
程鸢看着顾栩尧说：“食物还能怎么加工呢？我感觉这两天吃的东西已经很好吃了。只是我吃不了多少……”
顾栩尧没有搭话，在数据板上记录了些什么，随后照例收拾餐具。
程鸢站了起来：“我帮您收拾吧。”说着他将餐具都收到了盘子里，站了起来。
可当他端着盘子站起身时，那阵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甚至比之前更加猛烈。
程鸢耳中一阵嗡鸣，眼前一黑，失去了平衡，毫无征兆地向前栽去。
餐盘从手中滑落，玻璃杯砸向地面，在一瞬裂成碎片。
顾栩尧的反应速度要比人类快很多。
理论上，他应该用最有效率的方式扶住程鸢，比如用机械臂隔空搀扶。
但他没有。
千钧一发之际，顾栩尧的核心处理器几乎绕过了所有优化协议。
他猛地冲过去，冲到了程鸢的身前，用自己的身体充当缓冲垫。
程鸢直接撞进了他的怀里。
顾栩尧的手臂以一种略显僵硬，但绝对牢固的姿势环住了程鸢，以防他碰到地上的玻璃碎片。
程鸢的脸埋在顾栩尧触感极好的家居服中。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与一个仿生人如此近距离地接触。
没有电流，没有惩罚，只有一种温度略低的、坚实的支撑。
顾栩尧的视线正对着程鸢苍白汗湿的额角。
红色雾气一般的警报在他视野中闪烁，但他的注意力却完全被怀中这具温暖、柔软的人类躯体所占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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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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