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栩尧传送过来的“电视节目”右下角写着《动物世界》四个字，讲的是一种叫兔狲的动物。
旁白说它们孤僻、警觉、暴躁，但程鸢看他们圆滚滚的，分明很可爱。
在下城区很难见到动物，更别提程鸢自有意识以来一直在交易所。他见得最多的，是老鼠和蟑螂。
屏幕上的兔狲正在伏击一只小鸟，程鸢看得两眼放光，离全息屏幕越来越近。完全没有听到敲门声。
兔狲抓到了小鸟，程鸢“哇”地小声惊叹，忽然注意到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鞋。
他有些意外，但并没有表现得很失态。在交易所的时候被监视是常态，毫无**可言，所以身边突然出现一个人程鸢不会过分震惊。
他视线上移，看到了表情冷漠的顾栩尧，柔声问：“……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敲门了。”
“哦……”程鸢点点头，“有什么事吗？”
“我说过睡前会来一次。”顾栩尧随手暂停了电视节目，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细环，“睡前要佩戴这个。”
不同于交易所的金属项圈，这个环更细更小，看上去是戴在手腕上的，但功能可能更强大。
程鸢顺从地伸出手，让顾栩尧将细环扣在他的手腕上。仿生人的指尖擦过他的皮肤时，程鸢又一次注意到那种异常的、有些温冷的温度。
“它会记录你的生理数据和睡眠质量。”顾栩尧调整着环上的传感器，“不要尝试拆卸。”
“我不会的。”程鸢轻声承诺。
顾栩尧沉默了。程鸢看着这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仿生人，有些疑惑。
“还有事吗？”
顾栩尧看了他片刻，问：“你刚刚很兴奋吗？”
刚刚？
是说他看《动物世界》的时候吗？
程鸢有些迟疑地“嗯”了一声。
顾栩尧点点头。
程鸢敏锐地捕捉到顾栩尧的这个行为。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用点头来回应自己，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改变。
或许他也没必要这么敏感。
顾栩尧是仿生人，又不是机器人。有类似人类的行为其实很正常。
顾栩尧已经转身走向了门口：“休眠时间到了。明早6点30分起床，开始第一天正式观察。”说完后就走了出去。
门关上后，程鸢瘫坐在床边，放松了很多。
他摸着手腕上的监测环，它比想象中舒适，几乎感受不到重量。环内有柔软的衬垫，不会摩擦皮肤。
程鸢没心思再看电视，将全息设备放回原处。
他走到窗前，上城区的月亮，比下城区所看到的要明亮许多。没有污染层的遮挡，月光像水银一样倾泻进来。
他忽然又想起了和下城区管道系统有关那个梦，似乎也是在月夜，他独自一人坐在管道口的边沿处，望着黑漆漆的前方。
卧室门突然再次滑开，程鸢转身。
顾栩尧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立方体。
“你这次没有敲门。”程鸢柔声陈述事实。
顾栩尧停滞了几秒，点点头，将立方体放到了床头柜上：“给你这个，白噪音发生器，有助于睡眠。”
立方体内的光雾缓缓变化，梦幻且美丽。顾栩尧看到程鸢挽起嘴角，眼睛弯弯的笑着。
柔和的月光笼罩着程鸢，给他的发丝蒙上了一层神圣的柔光。此时程鸢的皮肤比月光还要皎洁，他很白，白到脆弱。
程鸢说：“谢谢你……顾先生。”
顾栩尧似乎又有几秒的停滞。
他的心里生出几分异样，他忽然有触碰月光的冲动。冲动本就是不理性的存在，他很少会有这样的时刻。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出故障了。
“下次我会敲门。”
顾栩尧转身离开了程鸢的房间。
门再次关上后，程鸢小心地触碰顾栩尧带来的那个白噪音发生器。立方体立刻给出响应，释放出类似雨声的柔和响动，光雾也变成了温暖的琥珀色，给房间增添了平和安逸的氛围。
这里比交易所好一万倍。程鸢想。
钻进被窝，床垫软得像云朵，他几乎立刻开始眼皮发沉。
半梦半醒间，他迷迷糊糊地想，明天一定要记得讨好这个冷冰冰的仿生人，别太早被赶走。
这次他没有再梦到下城区的管道体系，而是做了个奇怪的梦：一直机械手捧着一只翅膀受伤的小鸟，小心翼翼地，生怕伤到它。
————
电子音将程鸢从睡梦中拽出，他伸伸懒腰，翻了个身，脑袋有些发懵，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
其实昨晚他睡得并不算安稳，中间至少醒来过三次，每次都惊慌地看向门的方向，随即意识到自己是可以自由行动，是安全的，才继续睡过去。
而刚才，叫醒他的不是交易所的警报，也不是金属相互碰击的尖锐声音，而是床头的那个全息设备发出的规律蜂鸣。
“早安，程鸢先生。”设备发出机械男声，“现在是上午6点30分，室内温度23摄氏度，空气质量优良。顾先生已在厨房区域等候。”
“你居然会说话啊。”
程鸢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说。
“是的，程鸢先生，我随时为您服务。”
程鸢有些清醒了。他揉着眼睛下床，忽然发现监测手环还戴在自己的手腕上。
它整夜都记录了什么？他的梦境？他的翻身频率？
能看到那个关于机械手臂和小鸟的荒诞梦境吗？
他走进浴室，洗脸时发现水温定在了39.5度，好像是他昨天洗澡的温度。洗完脸之后，抬头忽然发现镜面上又浮现了一行字：“请使用蓝色毛巾。顾栩尧留言。”
程鸢拿起指定毛巾，闻到一股淡淡的柑橘味。
厨房里，顾栩尧正在操作一台复杂的设备，程鸢走过去，发现那是个多功能的烹饪机，正在制作某种蛋白质混合物。
“坐。”顾栩尧没有回头，“早餐80秒后完成。”
程鸢想起了自己讨好顾栩尧的计划，有些局促地凑到顾栩尧身边，轻声问：“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没有。”顾栩尧的声音冷冰冰的，“坐好就是在帮忙。”
“……哦。”
程鸢第一次讨好顾栩尧，这么快就以失败告终了。他只好乖乖走到餐桌边，仍然选了昨天坐的那个角落，观察顾栩尧的背影。
今天他换了一身深蓝色的家居服，整个人看上去比昨天穿制服时要柔和很多。
如果不是他站姿过于笔直，动作精准得像是在进行外科手术，程鸢几乎要拿他当人类了。
但是……
程鸢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天蓝色的家居服。
款式完全一样，只是大小和颜色不同。程鸢明知道这是顾栩尧统一买的，还是联想到了一些东西，耳尖红红的，很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
“给。”顾栩尧像昨天一样，将餐盘放在程鸢面前，程鸢看了一眼今天的伙食：蛋白质饼，全麦面包，蔬菜沙拉。
餐盘里的食物色香俱全，让程鸢有些惊讶的是，这些食物还被摆成了太阳花的形状。
“这……这是您做的？”
“烹饪机完成了大部分工作。”顾栩尧仍然在程鸢对面坐下，打开数据板，“我的贡献仅限于摆盘。食物会影响人类食欲。”
程鸢尝了一口蛋白质饼，笑吟吟地说：“很好吃，谢谢您。”
“咀嚼时请保持嘴巴闭合。”顾栩尧突然说，“我要记录你的面部肌肉运动。”
程鸢差点噎住。
顾栩尧成功了，程鸢确实讲不出话了。
果然昨天吃饭的时候没有讲话是个正确的选择。
他尽量放慢咀嚼的速度，同时注意到顾栩尧的视线确实一直停留在他的脸上，偶尔在数据板上记录什么。
“一会儿进行基础测试。”早餐后顾栩尧说，“跟我来工作间。”
“餐盘不需要收吗？我可以帮忙……”
“不需要，快点来。”
“……”
连着两次刻意讨好都失败了，程鸢有些恼羞成怒。
这个不近人情的冷血机器。
————
程鸢跟在顾栩尧身后走向左边的走廊。
工作间的门滑开时，程鸢怔愣住了。
整个房间像个小型的科学实验室，墙上布满显示屏，工作室的中央摆着一把看起来就很复杂的椅子，周围环绕着各种传感器。
程鸢忽然心里很慌。
他想起了自己听说过的，那些被带到上城区、送进实验室的人类可悲的结局。
“顾先生。”程鸢不由自主地后撤了半步，整个人都处于随时会逃跑的防备状态，“你、你不会把我分开吧？”
顾栩尧显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面无表情地看着程鸢。
“就是……把我解剖？分成好几块，然后分开研究我的每个部位。”
程鸢一双杏眼因为戒备，瞪得圆圆的。明明表现得对自己极其不信任，但顾栩尧没有丝毫不耐烦或者厌烦，反而心中升起一种奇妙的愉悦。
他的“情绪”并未通过表情传递出来，所以程鸢看到的他仍然是冷冰冰的模样。
顾栩尧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说：“只是观察，我不会伤害你。”他指了指那把椅子，“坐上去。”
程鸢面对这个刚认识不到两天的仿生人，心中仍然十分警惕，犹豫着说：“你发誓。”
发誓？
程鸢注意到顾栩尧的瞳孔放大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和一个仿生人谈论发誓这回事。
他犹豫着想要收回这个要求，顾栩尧先开口了。
“根据《仿生人伦理守则》第三条，我们不被允许……”
顾栩尧卡顿了，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除非你定义‘发誓’为声波样本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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