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
铃兰端着一碗味道浓烈的药汤入内来,定神瞧见床上的女子时,眸光骤然亮了起来。就连手中的药碗都差点打翻,她欢喜得眼角都快沁出泪珠来。
“娘子,娘子你终于醒了。”
她着急忙慌的将手中的托盘放下,扑在施瑶的退上就开始嚎啕大哭起来。一个月啊,整整一个月。不管是南梁的老院判也好,还是北夏的那些医官也好,瞧着娘子的身子越来越弱,都说娘子时日无多,不愿给娘子瞧病。就连陛下……自从入了北夏宫,也几日没来看娘子。
她真是害怕极了。
施瑶晕晕乎乎的,头重脚轻,胸闷气短,甚至觉得这些个人都极其陌生。她似乎记得这个叫做铃兰的小丫头话多,嘴甜,很活泼,怎么一觉醒来像是个哭包似的。
不对劲。
施瑶将趴在身上的姑娘掰过来,看见一张哭的乱七八糟的脸,蹙眉:“哭什么?”
铃兰赶紧抹了把脸,转哭为笑道:“对,娘子醒来应该高兴才是。不应该哭。”她擦干净眼泪,抬眼望去。
床上的女子戴着厚重的纱布,面颊苍白,原本圆润的脸颊也瘦削下去。唯有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眼尾上挑戴着几分灵气。再加上一身雪白中衣,像极了山林间勾魂夺魄的精怪。
铃兰心口一涩,眼泪又要涌了出来。她侧过身,抹了抹泪珠,收拾好情绪将托盘中的药碗端过来。转过头便看见娘子三两下直接将头上的纱布全都拆下来,露出一道已经出现印子的额头。
一道是白的,另一道更加白皙,从未见过光似的,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铃兰哐当一声放下托盘,跑过来三两下将纱布全都缠绕上去:“娘子头部受了重伤,怎么可以把纱布拆开!”
好似她犯了多大的错,施瑶懵懵的将手放了下来,只觉得铃兰手劲儿极大,将自己整个头都包圆了。她想起来了!
“我跟苏令仪说话的时候掉进荷花池了?”施瑶道,巧妙的舍去了是因为气急攻心,于是晕了的事实。她紧了紧手指,这应当不会被人看出来吧。
铃兰动作一僵,这都一月前的事情了。娘子就连昏睡中都不愿意前来北夏,要是知道北夏帝一意孤行,直接将她从南梁强掳到了北夏来。怕不是还要再晕一次,这次可就不一定能够醒过来了。
“是,娘子头部受了伤,还是先喝了太医给开的药吧。”铃兰不自在的将手中的药碗端了过来,娘子昏迷太久,这是太医开的温元养神的汤药。一直喝看来还是有点效果,现在娘子身体虚弱,再喝一点肯定能够补身体。
施瑶闻着这味儿都不喜欢,但还是捏着鼻子将东西全喝了。被药味儿刺激的反胃也强行咽了下去,待顺过气来,她说:“几日了?北夏军走了吗?”
铃兰头也不敢抬,一边收拾,一边说:“走了。”
施瑶顿时声音拔高了点,眼前又是一黑:“走了?就这么走了?”
铃兰点点头。
施瑶仰面躺了下去,整个人面色变得更加惨白。她昏睡这两日被那来来回回惨死的梦境折磨得够呛,醒来像是从地狱回到了人间。没想到半梦半醒间梦到的都是真的,那北夏帝竟然真的因为她这次受伤良心发现,让她留在了南梁。
但是现在,她根本就不想要留在南梁啊!
铃兰发现施瑶的不对劲,凑上去看:“娘子,你没事吧!”
施瑶并未觉得伤口痛,直接从床上蹦下来去穿外裳,一边道:“收拾东西,出宫!”
现在就去追,说不定还能追上!只要追上,她豁出去这张脸,也要跟着去北夏!她这条小命可就系在梁璟身上了!
铃兰满脸为难,劝道:“娘子刚刚醒来,身子都未曾恢复,怎么能够出宫啊!还是过几日……”这北夏宫大的看不到边,娘子怎么能够出去。怕不是一出宫苑就会被抓回来,那就太糟糕了!
施瑶动作很快,除了体虚一动便头晕眼花以外,三两步就冲出了寝殿。外间的天蓝得很,瞧着有几分陌生。
两人拉拉扯扯走到殿中,却见有人推开了寝殿的大门,一面容冷肃的嬷嬷站在正中间,四周站着个顶个高大的宫婢。穿着墨绿色的上衣,白色的襦裙,各个都是趾高气扬的模样。
“施娘子可是住在这儿?”那领头的嬷嬷瘦高个儿,单眼皮,眼尾往下耷拉,看着就一副刻薄像。
施瑶一时不查,被铃兰抢了行李,当即蹙眉看向面前的嬷嬷,道:“是我,你是?”
身侧实力的墨绿色衣衫的宫婢道:“大胆,这可是我们广仪宫的李嬷嬷。”
施瑶并不记得南梁宫中有什么广仪宫,更不认识什么李嬷嬷。她觉得不是自己脑子坏掉了,就是对面这人没脑子:“什么广仪宫,什么李嬷嬷?”
李嬷嬷仰着下巴:“果真是外面来的,就是不懂规矩。奴婢协助娴妃娘娘统管这北夏宫妃嫔定级晋升等大小事务,娘子初来乍到,不认识也是情有可原。”
施瑶觉得这不是情有可原,而是想说罪无可恕。这老嬷嬷说话让人心烦意乱。
但……
施瑶道:“北夏宫?”声调往上,她这是来了北夏,不是南梁?
往外冲的动作顿住,施瑶掸了掸衣角,露出一个笑来:“有何贵干?”顺便瞪了一眼莫名其妙骗人的小丫鬟。
铃兰心虚的转过头。
李嬷嬷斜了她一眼,道:“北夏宫的规矩,凡是初入宫的秀女,亦或者是陛下从外带入宫的。需得根据德容言功、琴棋书画、学问等多方面进行评定,定下品级才能由陛下赐下封号,入住宫宇。”
“这本是入宫第一日该行的礼,可奈何娘子迟迟不入广仪宫,奴婢们失礼,只能来这儿寻娘子。”
施瑶明白了,这地方规矩又大又怪,奴婢都能爬主子头上作威作福。
李嬷嬷顶着张刻薄脸,眼神不善地扫过来,下巴一仰:“劳请娘子走两步看看。”说是请,脸上的不屑都快漏出来了。
施瑶没动。
李嬷嬷见人没动,便搬出宫中的规矩来:“娘娘初次进宫可能不知,这北夏宫中即便是没有品级的宫人都是有自个儿的每月评定标准和学问在里头的。娘子若是不喜,怕是……”她眼珠一转,这北夏宫人可够多了,要是多一两个不守规矩的撵出去也好。这可是娴妃娘娘的原话,她也只是奉命办事。
底下人最会见风使舵,入宫至今陛下既没来看过,也没任何吩咐。怕是人都未曾记得住,谁管少了哪个?
施瑶淡淡道:“考校什么?”
李嬷嬷道:“娘子初入宫闱,考校的东西并不多。”
她绕着施瑶转上一圈,啧啧两声,猝不及防伸手掐了把那腰。身上的袍子陷下去大半,软绵绵的,还没等碰到肉,那细软的腰肢极其灵活的避开,像是轻飘飘的一抹云。李嬷嬷震惊,这娘子瞧着瘦,腰身倒是极好。
肃穆着张老脸道:“娘子这是要违抗宫里的规矩吗?”
施瑶气血不足,面前一黑,没理。
“身材太瘦,一把骨头,下下等。”李嬷嬷恼羞成怒。
施瑶不言不语,一双眼却兀自眯了起来。
李嬷嬷继续道:“身着白色长裙,腰间并无配饰。并未梳妆打扮,这般衣着装扮登不得大雅之堂,下下等。”
扭过头,又看见那张精致得恍若多了仙气儿的五官,不施粉黛、发髻散乱不成体统也掩盖不住的芳华。李嬷嬷越看越来气:“让奴婢看看,娘子这张脸是敷了粉面,还是天生丽质。”
说罢,伸手就要掐上来。铃兰挡在施瑶面前,道:“嬷嬷做什么考校,怎么又摸又掐的?谁家定嫔妃品阶是这样定的?”
李嬷嬷顿时捉到了把柄,呵斥道:“大胆,竟然敢质疑我们中宫的规矩!来人,拖下去掌嘴三十。”
说罢,后边侍立的宫婢齐齐上前一步。铃兰面色一惊,仍紧紧挡在施瑶面前。李嬷嬷脸上带笑,两个南梁女,她还治不了吗?谁料这群宫婢一个一个上去,挨个被施瑶扣住手腕丢了出去,混乱之中还不知谁哐哐两拳直接揍在李嬷嬷的脸上。
院中哀嚎遍地,原本趾高气扬的广仪宫嬷嬷顿时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施瑶一屁股坐在李嬷嬷的背上,这人更是动也动不得了。
“喂,你谁的人?”施瑶扯着这老嬷嬷的头发问。
发髻歪斜,脸颊青紫的李嬷嬷只觉得一把老腰都要断了,她就不明白了,陛下不是抢的后妃吗?怎么这弱女子还一身功夫。当即憋着一口气道:“娘子,奴婢也只是按照规矩办事。您若是不服,自是找娴妃娘娘问个清楚。”
施瑶点点头:“原来是娴妃的走狗啊。”说罢,逮着那散落的头发狠狠一扯,满地头发。
顿时响起一阵杀猪般的嚎叫。
“娘子,手下留情。”
施瑶抬眼,门外站着一身烟青色长裙的女子,像雪地里伫立的青竹一般挺拔秀丽。身边跟着同样穿着青色比甲的宫婢,执着一把画着花鸟的伞,俏生生的立在门外。
长得甚是清秀,气质幽兰,声音也很好听。
施瑶站了起来,头上的纱布垮掉,她干脆卷吧卷吧将地上的李嬷嬷捆起来嘴巴堵上。这李嬷嬷呜呜两声,又生怕施瑶再拽她的头发,愣是没敢疯狂挣扎。看见来人,像是瞧见了救星一般拼命挣扎。施瑶又是一脚踹在李嬷嬷的屁股上,她抖了抖不敢再动。只敢在地上含糊不清地喊道:
“兰才人,救命。”
祝兰嫣就站在门外,垂着眼眸:“这李嬷嬷行事虽霸道,娘子已报了仇,还请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是娴妃娘娘的人。”
施瑶也没想把人打杀了,不过是对她们擅自动手的教训。
“兰才人所言极是,”施瑶站了起来,摆摆手道,“来吧,评!”
地上瑟瑟缩缩的宫婢们赶紧爬起来,将李嬷嬷身上的绷带解了。一侧的宫婢拿出纸笔正准备记,被李嬷嬷狠狠瞪了眼,一瘸一拐走了。
施瑶走到门口,道:“素不相识,兰才人肯来解惑,定是心底良善之辈,施瑶不胜感激。屋中无茶,想请姐姐喝杯热水,不知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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