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士兵将我们几个上下打量一番,提溜眼睛转了半晌,转身进了门中。
门再次打开,出来两个未着铠甲的伙计,拱手道:“夫人有请,贵客随我来。”
甫一进门,景色与外面大不相同,五六步凸起一拱桥,下面小溪潺潺,数色锦鲤争相游动。
秋岁荷花浓,有三两女子立于溪畔,弯腰清理败落荷叶,身后花架绵延,攀满了绿意盎然的葡萄藤,不远处垂柳揽溪为镜,摇曳生姿。
柳眠落后领头伙计一步,压低声音道:“青要,不可离我三步。”转头对另一边的圆方道:“离我十步开外。”
圆方朝柳眠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敢怒不敢言。
第二道门亦有人把守,五大三粗的男人手持一人高的棍棒,左右廊道各五六人。
装备的这样严,不知道是丢失了怎样价值连城的宝贝。
中门过后,庭院深深,不似前院那样好风景,人人来去匆匆,只低头忙自己的活计,不声不响,诡异萧瑟。
再进一门,两小厮退却,领路的变成了一个穿杏色衣裳的小姑娘。
快走数十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我原以为是哪个诓我,不成想还真是故人。”
不似寻常女子音色婉转动听,声音中气十足,宛如珠玉碰撞。
一女子掀帘而出,头上并无多少装饰,一身浅色衣裙,容貌不出众,脸上还有一层淡淡的苍白,却有一股不容忽略的气质,如一条宽阔平静的河。
那女子示意旁人退下,拱手朝柳眠行礼,“大人别来无恙。”随后目光转到我身上,惊讶道:“这位是?”
柳眠应当是高兴的,一直禁握的拳头松开,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元君何时到此间?”
少女的脸上露出一丝羞涩,“大约二十五年前。”
“你走时青女还好吗?”柳眠沉默一瞬。
青女?我心思千回百转,那不是相柳朝思暮想的人吗?柳眠称眼前此女子为元君,而这位元君又认识青女,莫非眼前女子真是神仙。
我膝盖一软,活了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神仙。
那元君眼神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开口不自在道:“都说大人对青女……重情重义,今日一看,传言不假。”
又回:“青女功法日渐增长,常下界除妖,为百姓解难。”
柳眠欣慰:“那就好。”
看来我猜测不假,柳眠真心喜欢青女,偷偷来这打听心上人的近况,真是痴心一片。
天界的神仙都叫他大人,估计他在妖界也是个大官。可再大的官也大不过妖皇去,他如何能跟妖皇抢心上人。
那神仙大人亲自引我们入内,斟一壶茶,眼神若有若无地落在我身上,想来是从未见过石头成精,新奇的很。
“咳”柳眠清咳一声引起神仙大人的注意,顺势将我藏在身后。
神仙察觉到自己失礼,不自然开口:“大人此次前来所谓何事?不知是否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
柳眠同我使了个眼色,他身量太长,我只能吃力探出头,“我来找我的珠子,玄微珠,就在这里。”
神仙眉峰微皱,眼神里多了两分哀伤,“原来是玄微珠,我知道在哪里,这就与你拿来。”
不多时,庭院前有女子哭喊声传来。
圆方见我们出来,立马跳出去几步,解释道:“我可不是跟着你们,我是跟着她。”
廊下,两名男子正与一瘦弱女子争抢什么,女子力气虽小,却死抱着那东西不放,整个人被拖拽向前,眼见不敌,张嘴欲咬拉扯之人的胳膊。
见此情形,神仙娘娘一声呵斥:“何故争抢?”
见主人出来,两男子旋即放开,禀报:“我等奉夫人的命令去拿东西,可这纤纤死活不肯,我们这才争执可起来,夫人赎罪。”
地上瘦弱的小姑娘缩成一团,将东西护在自己身下,抖如筛糠,颤音哭泣求饶:“求夫人别把这珠子收走,我姐姐它病重,全靠这珠子撑着一口气,她还没见到少爷……她还不能死,她等了那么多年……”不住地磕头祈求,“求夫人怜悯,求夫人怜悯!”
闷重的声音不停地敲在地砖上,一声盖过一声,直到渗出血迹。
“求夫人怜悯!”
“求夫人怜悯!”
在场之人无不面露不忍。我看到了她身下所护之物,正是玄微珠。
安夫人上前将人扶起,轻声安抚:“我知你与云儿姐妹情深,这么多年多亏你四处求医问药,她才能撑到今日,你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
她语气轻柔,“现如今,她重病在床,旁人不清楚,你我皆心知肚明,她撑不了多久了,与其在床上受病痛折磨,不如早些放她离开,今生不能相见,来世有缘定还会走到一处。”
“再说尧儿,”她绷不住情绪,声音陡然带上了三分哭腔,“三年过去了,你是知道的,各种法子我都试了一遍,他早已不在人世了。”
“不是的夫人!”小丫头血泪混合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流,好不可怜,她捏着那珠子如同捏着救命稻草,“姐姐说少爷没有死,我相信姐姐!求求你,再给姐姐一点时间,少爷……少爷他会回来的!”
这小丫头我总觉得在哪见过她,一时想不起来。
她们的对话绕得我云里雾里,不过有一句话我听懂了,她姐姐需要这珠子续命。我不过是想拿这珠子哄绥绥替我出主意,没什么打紧。
我小心翼翼地晃了晃身旁柳眠的衣袖,他看的颇为入迷,我晃了好几下他才注意到我,
“怎么了?”
我有些难为情,“你能不能同那位神仙说说,这珠子我不着急要。”
“为什么?”柳眠不解,他挑眉看向地上跪着的女子,“你可怜她?”
我点点头,胸口升起一团化不开的难受,“那珠子先让她姐姐用着也行,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柳眠不置可否,抬手密音入耳,安夫人耳朵微动,撇过头去,长叹一声,“罢了。”
小姑娘如蒙大赦,欣喜若狂,再三叩首,“谢谢夫人!谢谢夫人!”顾不得拾取地上掉落的鞋子,抱着珠子狂奔而去,消失在拐角处。
几个眼尖的小姑娘齐齐上前,想扶安夫人一把,安夫人接过一小姑娘递过来的手帕,背着我们拭干眼泪,拒绝搀扶,才扭身致歉:
“让几位见笑了,此人乃是我大儿媳的贴身丫鬟。实乃我府中私事甚多,招待不周,客房已经备下,几位贵客可先回房休息,如有什么需要,尽管与我说。”
第一次住到人类的房间,与我在施夷洞中没什么区别,不过也是四四方方的榻上放几床棉被。
窗外下起了秋雨,吵得我实在无法安睡。无奈半夜起身到廊下观雨,滴滴点点,原是细雨吹打梧桐,半夜扰人清梦。
梧桐落叶太多,几个值夜的人正撑伞打扫,免得堵塞排水沟。
左右无事,我便隐身听他们闲聊。
“你们说大少爷真的死了吗?”
“你没听夫人说吗?可能真的死了。”
“我倒觉得没死,要不然大少夫人也不能日夜苦等。说不定……说不定是另寻了外室,躲在外面逍遥快活呢!”
“哎,你还真别说,我三年前来的时候,大少夫人还没有病成这样,起码能日日在院里走一圈。这几年不知道为什么,唉……”
“还能为什么?大少爷气得呗!大少夫人也真是的,就算是大少爷还活着,一个男人三年不回家,又何苦喜欢他,自己过自己的逍遥日子不行吗?”
一声娇喝道:“一个个就知道在这偷奸耍滑,小心我去禀报爹爹,军法伺候。”
红裙梅花伞,背对着我,看不清模样。
几个小厮十分怕她,连忙请罪,三两下扫净,蹑手蹑脚退下。
原来这就是爱而不得,苦苦纠缠。世人大多痴男怨女,凡人眼界浅薄。
普通人能抬头看天,能为前人不能为之事,人人便会夸光宗耀祖;能读书知礼,写出些慷慨激昂的诗句,就能引得万人追捧;能戍边守疆、开疆拓土的不过寥寥几人,能建国立业、封王拜相的更是凤毛菱角。
于是,大多数人,只能追求心底最原始的**。
特别是女子,我读话本时,里面的男人从小被教授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的大道理,里面对女子的期望则更宽松,读书、识字、明理是对一个女子最高的要求。
所以我后来想想,也不怪凡人堪不破。就算撞的头破血流,也要尝一尝情爱的滋味。
与其这样,还不都同我一样,长一颗石头心。既不怕刀枪,也不用爱的死去活来。
不过也注定可惜,我这妖生漫漫几百年,没有一情投意合的女子,相守相望。
想想柳眠更是可怜,我一生没有喜欢的女子便罢了,他喜欢的人就在眼前,偏偏有个实力强横的情敌,这辈子与青女相守怕是无望喽!
再一个,我原本报恩相柳,就想着能帮他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处,可现在没有我的帮助,他已然同烛阴做了那档子事,实在是让我不好办。
“睡不着?”
突然出现的声音将我惊了个外焦里嫩。柳眠整理衣袍在我旁边坐下。
“在想什么?”
总不能说是在想他的姻缘,暗地里在心里编排人家上不了台面,慌忙之中口不择言:“在想安夫人。”
“嗯?”他声音低沉,好像在质问我。
我心虚补充道:“在……在想……在想她这么个神仙怎么会来人间。”
我本没期望他能回答,他看向天空,秋雨渐停,声音好像带上一起愁绪:
“星凌元君原本是昆仑掌管北方星宿的神官。她甘愿放弃神位来到人间,原因还要从七百年前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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